白夜城夜晚最熱鬧的地方,不是號稱楚國邊域最好的酒家醉月樓,而是位於西亭湖畔的漱芳齋。
每到夜色降臨時分,漱芳齋的姑娘們便會打扮得花枝招展,倚欄賣笑,招引來往的顧客。
一夥六七個換上了便服的兵丁們,便在衆多脂粉的簇擁之中踏入了漱芳齋煦暖的大堂之中。這幾個兵丁們一年到頭也沒領到多少薪俸,這一次來這裡消費,不說要一擲千金,起碼一兩個月的油水也是要貼出來了。
出了血本,衆人自然不願意浪費一分一秒,因此幾個兵丁打從一進門開始便摟着迎客的姑娘們上下其手,惹得這些庸脂俗粉們一陣浪笑連連。
進了大堂,衆人緊接着又被領上了二樓的一個小包廂之內。
包廂佈置得富麗堂皇,居中一張大桌子,上面擺滿了酒菜,衆人每人摟着一個姑娘,觥籌交錯,相互敬酒,玩得好不熱鬧。
其實在白夜城這樣主要用來防禦的城池,有一所青樓就已經不錯了,裡面的姑娘姿色自然排不上檔次。
但對於終年駐守邊疆,連女子都沒怎麼見過的兵丁們來說,能與這些脂粉們良宵一度便已然滿足了。哪裡顧得上什麼風流品味。
但這些人裡面還是有人深諳品味檔次之道的,這人便是林逍。
入門的時候,見到圍擁上來的女子們,林逍便皺了皺眉。
他今天換了一套白色的衣物,以掩蓋自己因爲失血過多而變得有些蒼白的臉色。白色長衣裡面纏着厚厚的繃帶,每次扯動右臂,便會傳來一絲痛楚。
校場比武纔過去三天,林逍傷勢還沒全好,便被自己的幾個哥們拉過來青樓喝花酒了。衆人美其名日爲他洗洗晦氣,同時也算恭喜他被楚王的欽差雷總管看重,不僅替他壓下了侯戰與侯子建兩人的報復,而且親自任命他爲新建的雷膽營的副統領,地位僅次於侯戰之下,直接歸雷總管統轄。
任命狀已然快馬發往楚國京城,相信過幾天便能得到吏部的回執,到時候林逍升職便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林逍本來想安靜養傷,但衆弟兄們一番好意,他也不好矯情,於是便隨衆人前來。而且此舉還能氣一氣侯子建與侯戰兩人,也算是大快人心的一件事。
見到林逍一個人坐在那裡喝悶酒,也不叫姑娘,他身邊一位正跟懷中女子調笑的弟兄轉過頭問道:“老大,怎麼你一臉不開心的樣子?怎麼不叫個姑娘來陪酒?”
林逍總不好直接說這些姑娘們長得太醜了,於是婉轉說道:“不是不開心,只是忽然想起我在楚京城逛青樓時候的光景罷了。想一個人回味一下。”
在別人的飯館裡面說想念別的地方的好菜,言下之意,自然是說此處的姑娘比不上京城的花魁了。
可惜那位哥們沒聽出林逍話裡的暗示,繼續問道:“喔?京城的妞是不是比這裡的妞要漂亮?老大,你快給咱們說說逛京城青樓的經歷吧!讓弟兄們開開眼界!”
這位哥們口無遮攔,卻不知一句話把在場的姑娘給得罪光了,要知道即便是賣笑的人也是有點尊嚴的,何況在這荒涼的邊境,這些姑娘們一個比一個矜貴大牌,哪裡受得了他這一番話。
於是幾個姑娘一下子站了起來,其中一個領頭的女子哼了一聲,“既然幾位客人對我們姐妹不滿意,那就去找京城的花魁好了,我們姐妹幾個失陪了!”
說完也沒等幾個兵丁反應過來,幾個姑娘便關門走人了。留下一干兵丁們大眼瞪小眼,一時間竟然無所適從!
過了片刻,林逍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快要飆出來了,邊笑邊拍着說錯話的那位兄弟的肩膀,說道:“大嘴,我說你這張嘴怎麼老是管不住呢,大家來青樓玩得好好地,姑娘就被你一句話全都趕跑了!”
外號大嘴的兵丁苦着臉,“老大,我冤枉啊,我就隨口說了一句話,誰知道這些姑娘這麼經不起刺激......”
“好了,別說廢話了,你闖下的禍你來擺平,快去陪個罪,另外叫幾個姑娘回來,我們在這裡喝酒等你!”林逍大手一揮,把大嘴派了出去,然後舉起酒杯,“多謝兄弟們今晚的款待了,一個月後我便要跟雷膽營開撥出發前去龍眠山脈,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再見大家,我們先喝上一杯!”
衆人轟然應諾,一起舉杯,一乾而盡。
三巡酒過後,林逍感慨道:“難怪有人曾說過‘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青樓’,也就在這種脂粉成堆的地方纔能特別顯出咱們男人的英雄氣概吧!”
有人應和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青樓’,老大,這句話是誰說的啊?怎麼從來沒聽過?”
林逍放下酒杯,淡淡道:“我們楚國的護國*軍,侯天!”
“啊!老大你沒搞錯吧!?*軍那是何等英雄人物,這種話怎麼會出自他的金口?難不成他也經常去青樓?”
林逍瞪了那人一眼,“這有什麼不可以的!聖人不也是他媽生的麼?哪個英雄人物沒有年少穿開襠褲的時候?侯天去青樓有什麼奇怪的?”
他說完又掃視衆人一眼,難得認真道:“老大我在臨走前送你們幾個一句話,‘帝王將相,寧有種乎’,這世界上沒有誰一生下來就是註定要踩別人一頭的,你們想要什麼東西,努力爭取就是了!別自己瞧不起自己!”
衆人聽完這話一陣啞然,正在回味的時候,包廂的房門被推開,大嘴一臉苦瓜相地走了進來,“老大,我搞不定啊,那些姑娘集體鄙視我了,一個都叫不動!”
“靠!那咋整?難道我們幾個大老爺們就自己在青樓裡面喝悶酒?”林逍大吃一驚。
大嘴喃喃道:“那也不是,還是有一個願意過來的,可是......”
“可是什麼!快讓人家進來,難不成你連唯一的一個姑娘也要趕走嗎!?”有人叫了起來。
“好,是你們自己說的,不滿意可別罵我!”
大嘴說完便把人領了進來,衆人定睛一看,不由得齊齊倒吸了一口涼氣!
有人慘叫起來,“媽呀,這女的怎麼長得那麼醜啊!?”
只見進來的姑娘身穿黃衣,十六七歲的年紀,身材苗條,懷裡抱着一張琵琶,滿頭青絲垂在身後。要說身材,那可是無可挑剔,即便是以林逍的眼光,也要暗自點點頭。
然而讓人無語的是,這女子左半邊臉上竟然長了一大塊血紅色的胎記,把半邊臉都給蓋住了,讓人感到觸目驚心。
女子似乎見慣了別人的冷言冷語,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只是道了個安,輕聲說道:“姐姐們不願意過來,媽媽正在勸服她們,因爲怕幾位兵爺等候太久,讓小女子過來給幾位兵爺唱個小曲解解悶。稍候等幾位姐姐消了氣,應該就會過來的。”
這女子說話聲音十分甜美,如同鶯歌燕語。一番話下來,衆人心頭的火氣竟然消了一半。
林逍見到女子的第一眼,心裡也是咯噔一下,覺得這女子長得也太過寒磣了。不過李大嘴先前已經把其他姑娘都趕走了,再把這小妞趕走自己這些人可真的要喝悶酒了,於是他讓女子找個地方坐下,隨口道:“聽你聲音這麼甜美,唱歌應該也不錯。”
他想了想,又好奇地問道:“對了,你叫什麼名字?以前怎麼沒見過你出來迎客?”
衆人集體鄙視林逍,這麼醜的姑娘,要是天天出來迎客,那還不把漱芳齋的人全部嚇跑了?
“小女子名叫蘇薔。”
“蘇薔,薔薇之花,代表誓言與起始,你有相好了麼?”林逍忽然有些惡趣味地問道。
蘇薔那半邊沒有胎記的姣好面容微微一紅,“沒有,蘇薔相貌不好,入不得官人們的青眼......”
“世上有些人不一定只看你的相,他們也許注重的只是你的心。相信我,你會遇上這樣的人的。”林逍剛纔還在跟大夥灌輸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大道理,此刻聽女子語氣裡有些自慚形穢,於是順口便安慰起來。
蘇薔聞言楞了一下,這些年來,還是第一次有個男人對她說出這樣的話,她一直低着的頭微微擡了起來,與林逍對視了一眼,看到那雙酒意朦朧但卻真誠的眼睛後又很快低了下來,“謝謝公子。”
林逍笑了起來,“那麼,蘇姑娘給我們唱一首曲子吧!我們幾個粗鄙的兵丁也學人家風雅一把!”
蘇薔在包廂裡找了個位子,盈盈坐下,右手劃過琵琶的絲絃,展開歌喉,緩緩唱了起來——
“昨夜良宵春夢,酒醒不知何處。多情刻苦,淚眼乾枯,長袖善舞總孤獨;流水落花終逝去,寂寞韶華竟白首。一種相思,兩地飛燕,倚欄長眺空踟躕......”
歌聲婉轉,如泣如訴,穿過包廂的窗戶,飄向白夜城的夜色之中,餘音嫋嫋,繞樑不絕。
高天之上,一輪圓月,白淨如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