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已走過上百次的小路,蕭紫衣腳步匆匆直奔百里墨房中。每走一步卻越發心急,只覺往日熟悉的道路,竟是如此漫長。
她輕敲開房門,易了容的戰成風,閃身走了出來,見是蕭紫衣,流露出些許心安。
“紫衣姑娘,您可來了。”
蕭紫衣順着門縫向裡看去,但被戰成風高大的身形擋着,始終看不真切,“他,怎樣了?”
戰成風搖了搖頭,神色凝重,“不太好,昨夜用了您託人捎來的藥,傷口是暫時止了血,可今天清晨時候又開始發燒,迷迷糊糊都叫着紫衣姑娘您的名字,我纔想,是不是要去找您,您就來了。”
蕭紫衣心裡一痛,針刺一般,“你在此守着,我進去看看。”
說罷,已繞過戰成風,推門進了屋。戰成風則在她身後,小心地關上了門。
窗口透進絲絲縷縷日光,灑落在牀上的身影之上,百里墨背朝上趴着,在明媚的光芒下,竟感受不到溫暖。蕭紫衣心中溢滿酸澀,輕步走到近前,看清百里墨身上那件白色粗布衣上,斑駁的血跡時,更是像懷着把刀,將心割得生疼。
百里墨半側着臉,脣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臉頰卻是紅得異常,像開出一朵妖媚的花,刺痛了眼睛。往日明亮的黑眸,此刻緊閉着,長而密的睫毛投射下一片陰影。他眉心緊蹙,彷彿是發了惡夢,又似極不舒服,嘴脣輕顫了幾下,想要翻身,卻扯動了傷處,疼得眉皺得更緊,仍猶自在夢中沒有醒來。
“紫衣……”他迷迷糊糊發出一聲囈語,蕭紫衣行至牀前,發覺他依舊昏迷未醒。
蕭紫衣在牀邊坐下,伸手探去,掌心火燒般的灼熱,直燙了她的手,燒得她腦中只剩空白。
她觸電似的收回手,慌忙站起身,下意識快步到盆架邊,擰了一條冷帕巾,傾身
小心翼翼地沿着百里墨深邃的輪廓,一寸寸擦拭起來。
“父皇……母后……”百里墨忽然閉着眼,急急抓住她的手,那般力道,彷彿要將她嵌入指縫間,“紫衣……別走……”
百里墨俊朗的容顏,在蕭紫衣眼底漸漸模糊。她使勁咬了咬脣,bi回淚水,眼下唯有疼痛,才能讓她堅強。在禁宮那片刀光劍影中,他們來不及脆弱,可那抹傷,終究是留在了心裡,總在最柔軟時,隨時趁虛而入。
蕭紫衣伸出手,輕撫在他眉宇間,溫柔得似能有水波蔓延出來,“我哪也不去,你難道忘了,我們約定好,我總會陪在你身邊。”
聽到蕭紫衣聲音,百里墨猶似在夢中,宛若一縷陽光,穿透黑暗夢魘,穿透生死,穿透寒涼,照亮那冰封的角落。
他努力睜開眼,正對上蕭紫衣玲瓏的眼眸。
“你醒了?我去給你倒杯水。”
蕭紫衣正要起身,卻被百里墨拉住,“我自己來。”
“你傷還沒好,不宜隨便亂動。”蕭紫衣明白,百里墨是不願讓她看到自己的軟弱,她也不再試圖伺候他,只拍了拍他的手道:“至少我來給你換藥,好不好?”
百里墨沉默着放了手,蕭紫衣知他是默許了,才取來牀頭的小瓷瓶。
掀開百里墨身上白衣,儘管已有心理準備,蕭紫衣的手還是顫了顫。衣衫有些地方,早已被幹涸的血跡,與傷口粘連在了一起,露在外面的肌膚,隨處可見縱橫交錯的醜陋傷痕。
蕭紫衣心急,但清楚長痛不如短痛的道理,一咬牙,飛快撕下衣裳,背後猙獰交錯的傷痕,立即有刺目的鮮血涔涔流出,滴在牀上。
百里墨忍着不痛叫出聲,可若嵐從他猛地一抽變得僵硬的脊背,不難感受到他有多痛,只這樣一個動作,他肌膚上已冒出一層冷汗來。
她的手指輕柔撫過每一道傷口,那都是爲了她。
目光流轉間,她發現百里墨枕邊所放的包裹鬆散開,露出一角來。那是百里墨冒着危險,執意回寢宮取出,又隨身攜帶,一
路逃亡的重要之物。可自包裹中露出那一方白色,看似像是一件衣衫,無論從成色紋路,抑或質地,看起來皆有些熟悉。
順着蕭紫衣視線,百里墨也發覺了隱約的白衣。他臉色越發潮紅,竟浮動起些微慌亂,像是做錯事被逮到的孩子。
他飛快伸出手去,想要將包裹攏好,卻因傷口,行動受限,被他一弄,包裹徹底散落,一件素白的袍子,躍然眼前。
蕭紫衣神色一凝,彷彿被施了定身,一時忘記言語,唯有清淺呼吸,在靜止的時光之中流轉,望穿了前塵過往,深深落到了心裡。
“這不是——”蕭紫衣聽到自己不甚真切的聲音,遙遠得恍如來自天際。
百里墨一笑,雖氣息猶自不穩,氣色卻是略好,“當初河邊我受傷,你將這袍子蓋在我身上就跑了,我知道是你自河裡救起我,可你連個道謝的機會都不留給我,我只得將你的袍子收着,想等合適的機會,再還給你。”
“真傻,墨,你真傻——”
蕭紫衣搖着頭,喃喃囈語。她的眼底,再次凝聚起氤氳的霧氣。原來,那讓他視若生命的東西,竟是這袍子。
心底有絲荒蕪,被細微的飽滿填補,夢境一般無聲潛入,又似流水般滌盪心頭。那與虛幻與真實間迷離遊走的感情起落,恍惚間悵然若有所悟,但爲何心卻如此苦澀?
一隻有力的手,輕握在了她皓腕上。
“別哭,紫衣,我帶你入宮時對你承諾過,要保護你,所以縱使百死,不足一悔,我這樣做,並不是爲了惹你哭。”
蕭紫衣能感受到那隻手,貼着肌膚傳遞來的熱力與心意。眼前的男人,不再是神采飛揚的二皇子,而只是失去親人家國,被迫逃亡的天涯人。即便是那樣微弱的力量,他還是將她保護在了身後,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堅守着當初要保護她的誓言。
她點了點頭,小心地爲百里墨塗好藥,重新包紮上,又爲他蓋好薄被。
“你好好休息,你還在發熱,我去配些藥,防止傷處發炎,晚點再來看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