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在下,且越來越大,從初始時的細雨,轉爲鋪天蓋地,籠蓋四野,一片蒼茫。如垂幕般的雨點中,行來一匹疾馳的馬兒,水花四起,行色匆匆,化作一道煙塵,將氤氳的天青色,撕裂開一條縫隙。
蕭紫衣的視線,早已被不斷砸落的雨點模糊,她抹了一把臉上水漬,極力分辨着方向。一路狂奔出大祁營地,進入密林,她知道載着兩人,身下的馬兒已到了極限,可後面的追兵,依舊糾纏不休。
若是讓他們追上,繼而襲擊,身後昏迷的百里墨必然率先陷入危險。思及此,蕭紫衣咬了咬牙,放開馬上繮繩,解開兩人間的繩索,扶住百里墨將他抱緊,縱身向着旁邊草叢一躍。強大的衝擊力令兩人身形翻滾,但蕭紫衣始終未放開百里墨,而是護着他將撞擊減到最小。
滾落到一處低凹處,兩人才停了下來,蕭紫衣讓百里墨仰面平躺在地上,自己站起身,確認身上僅是些擦傷,纔拿了匕首,向着山坡上走去。
待在這裡遲早會被敵人發現,不如先主動出擊,去引開他們的注意。
蕭紫衣撥開草叢重又邁上林中小道,將低矮的林木謹慎掩好,藏住百里墨身影。然後把繩索飛快在樹根幾下纏繞,自己則悄無聲息地隱身在了樹後。
大雨滂沱,被遮住了視線的不僅是蕭紫衣一人,那追擊的十幾名大祁兵士,也是眼前景物辨不真切。
祁睿和蕭逸山皆未追上來,蕭紫衣心下稍安。
她屏息凝神,蹲下身靜候一行人到達近前,一拉,一揚,頓時,馬蹄聲雜亂,戰馬嘶鳴,像是吹響了索命的號角,馬匹傾倒下去,距離蕭紫衣最近的一名兵士,已被蕭紫衣一刀刺入了胸前。
蕭紫衣揮舞着手中匕首,靈活地在兵士間遊走,似乎已忘記了前塵往事,記不起自己是誰。從前,她也曾只是個來自和平社會的過客;從前,她也曾看不慣生命在眼前飄逝;從前,她也曾下不去手,取人性命。
但這些年的生活告訴她,不殺人,便是死。所以,不管是她,抑或眼前的兵士們,皆別無選擇。
蕭紫衣一招
bi退了上前一名兵士,另一人又自後面棲身向前,她聽聲辨位,一個後踢,那兵士便抱着下巴哀嚎着倒了下去。
雨水好似清泉,順着蕭紫衣面頰一滴滴落下,勾畫過她嬌美的脣,清亮的眼,纖長的睫,眼底閃動的那抹堅決,卻是越發清晰。
一羣大祁兵士轉眼間已死傷過半,幾人交換了一下視線,彷彿決定一起上,占人多的優勢,來擒住蕭紫衣。
蕭紫衣目光如炬,無謂地看着緩緩縮小的包圍圈,蕭紫衣握緊匕首。
冷風伴着雨水,自身側拂過,忽而,蕭紫衣身形一動,帶着一股肅殺,席捲向最近一人。那兵士只覺眼前紫影一閃,犀利的光影擦過,然後便看到胸口涔涔冒出血水,驚恐地睜大眼睛倒了下去。
兩旁兵士見狀,更爲兇狠地攻了過來,蕭紫衣畢竟雙拳難敵四手,不一會兒,便掛了幾道傷痕。兩名兵士自身側夾擊過來,蕭紫衣扭腰躲過一人兵刃,另一柄刀卻自她頭頂罩來,再想閃躲,已有些吃力。
她飛快盤算着,怎樣才能夠將傷害減到最低,不傷至要害,邊等待着那閃着寒光的刀鋒落下。
電光火石間,一支利箭凌空而至,刺穿濛濛雨霧,狠厲地釘在了那兵士高舉起的手臂上。
“啊——”隨着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那兵士倒在地上,捂着手痛苦翻滾,蕭紫衣卻轉危爲安。
林中樹木分開,一抹藍影翩然而至,黑髮、藍眸,朦朧的雨絲在他四周攏起一層輕塵,更添幾許飄逸,即便衣衫被雨水打溼,似乎也不失分毫謫仙般氣度,永遠那般雍容優雅。
月清流將手中的弓往後一拋,頭也不回地丟給跟隨而來的戰成風,也不再看餘下的大祁兵士,徑自行至蕭紫衣面前。反正,他們自會有戰成風帶人去解決。
“爲何我每次走幾日回來,你都以這樣狼狽的面貌迎接我?”月清流脣角輕揚淺笑。
可眼下蕭紫衣顯然並無和他多說的心情,她不答話,反而一躍而起,拉起月清流轉身便向着坡下跑去,“快,看看墨的傷如何!”
見蕭紫衣一心皆拴
在了百里墨身上,月清流笑容凝了一凝,卻未淡去。任蕭紫衣拽着衣袖,一起來到坡下的低凹處。
百里墨的情況並不妙,雖然蕭紫衣已儘量尋找了一處背雨地方安置他,但雨勢實在太大,滂沱的雨水還是順着地面,浸透了百里墨的身上。又因爲先前根本沒有時間爲他包紮傷口,沾了水的傷處已開始紅腫,血流不止。百里墨緊閉着雙眸,臉色蒼白,脣色發青,顯然已進入深度昏迷。
蕭紫衣見狀,頓時失了方寸,蹲在百里墨身邊,拍打着他的臉頰,“墨,你醒醒!別睡在這裡!睜開眼睛看看我!”
雨點“噼啪”地拍打在兩人身上,似漫天銀針,刺痛了蕭紫衣的身,更像是紮在心裡。她從不知道自己竟能如此恐懼,如果墨不再睜開眼,如果他日後無法再陪伴她,如果——
太多的可能,她想都不敢去想,只覺心痛得彷彿沒有了知覺,眼睫一抖,便有溫熱的淚水涌了出來,似壞了的水龍頭般止不住,縱橫交織在臉上,與冰冷的雨水混在一起,分不清是雨或是淚。
“你要坐在這裡哭我沒意見,但他的傷卻是耽擱不得。”月清流說着揮手招來戰成風,命兵士前來一匹馬。
“公子他怎麼了?”戰成風也頗爲焦急。
月清流擺擺手,“先將他擡上馬,他的傷口不宜再劇烈顛簸,找個人牽着馬慢慢走回去,要穩一些。”
戰成風和另一兵士小心地將百里墨擡到了馬上,讓他俯趴着。剛要伸手去牽馬的繮繩,卻被橫出的一隻芊芊素手攔住。
“我來。”
經月清流提醒,蕭紫衣看上去平靜了許多,她緩緩踱上前,用衣袖輕柔地爲他拭去臉上雨水,拿起懸掛於馬上的蓑衣,輕輕披在百里墨身上。她清淺卻細密的目光又望了一眼百里墨,這才牽起了繮繩,向前走去。
蕭紫衣行得很慢,每一步,都好似在雨中印下一個深深的足跡,那風雨中挺直的脊背,依稀可見微微的顫抖,但握着繮繩的手,卻是穩如泰山。
月清流在身後望着她,雨水模糊了他的神情,辨不出悲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