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紫衣說話的氣息吞吐間，臉上的面紗微微盈動，雙眸溫和，透出安定人心的力量。男孩偏頭打量着她，眼底泛起一層氤氳的霧氣，卻好似依舊有所顧忌，遲疑着並不上前。
蕭紫衣向他伸出手，繼續耐心地道：“這屋子裡空氣不好，我們先出去再說，好不好？”
男孩忽被觸動，視線向牀上的女人掃了過去，一雙大眼睛淚光閃動，像是端是想起身跑過去，但拼命努力壓抑着自己，小小的身子不住顫抖，哽咽着喃喃開口，“我不離開，我要我娘。”
蕭紫衣眼底一暖，“可你孃親要睡覺，她也不希望你打擾她。”
“你騙人，我知道孃親死了。”男孩的語氣中，在這一刻流露出超乎年齡的成熟。
面對這被疫病奪去母親的男孩，蕭紫衣一時間無言以對。身旁傳來一陣腳步聲，百里墨也走了過來，蹲在蕭紫衣一側，平靜地望着小男孩。
“男子漢，哭什麼？”他出口的話語間，不似蕭紫衣溫柔，卻沉澱出其中厚重的力量。
“我娘她也說過這樣的話呢。”不成想，小男孩竟真停止了哭泣，揚手抹了把眼淚道：“孃親說了，讓我就這樣遮住臉好生待着，若是她不再和我說話了，我就自己出屋去找其他人，昨兒個早上，孃親跟我說了最後一句話，她說我已經是男子漢了，以後就算是一個人，也要堅強。”
“你明知你孃親故去了，爲何還不按照她的話出屋去？”百里墨又問。
“我——”小男孩頓了頓，猶豫道：“我出門去看過了，可大家都不在，我怕——”
蕭紫衣閉了閉眼，眨回眼中一縷溫熱，刀光劍影，血雨腥風，她皆不怕，可這樣弱小的生命，孤單得令她不忍。
“我們帶你走好不好？”蕭紫衣輕聲問。
“去哪裡？”
“到城裡去。”
幼小的男孩心思簡單，眨着眼道：“到那裡我還會是一個人嗎？我還會不會有孃親，有爹地，有
家人，有朋友，有飯吃？”
蕭紫衣用力點了點頭，“如果你想要，一切都會有，我保證。”
小男孩偏頭想了想，終是站起身，蕭紫衣剛要上前握住他的手，百里墨已一伸臂，將男孩納入自己懷中，抱起他道：“我們回去。”
兩人走出茅草房，正遇到迎面趕來的醫官，“啓稟城主，已檢驗過，這裡的水源確實乃是疫病源頭，而且不像是牲畜自然傳染，更似有人在井中投放了大量瘟疫感染物品，才導致疫病暴發。”
百里墨蹙起眉，轉頭詢問懷中男孩，“冬日以後，可曾有外人來過你們村子？”
男孩年紀雖小，卻甚是伶俐懂事，他認真思索片刻，點頭答道：“今年冬天才下雪的時候，有幾個叔叔來過，說是路過商旅，遇到大雪被困住，要借住幾日，村長收留了他們，他們走時，還留下自己貨物中的一些肉來答謝。”
“你們所做的臘肉，就是用得這些肉？”
“也不完全是，有一部分臘肉村長分給各家吃了。”
“今冬雪季——”蕭紫衣秀美的眉目間籠着一層深思，“不正是雲破天前來，提醒我們大祁帝有異動之時？”
百里墨沉吟道：“這潁村，乃是崇州城界內，最爲臨近大祁的一個村子，他們從此動手也不足爲奇。”
“但他們若針對我們也就罷了，那可是無數百姓的性命！”蕭紫衣臉上流露出一抹慍怒，身而爲人便是一條命，卻被視若草芥，隨意踐踏，面對這樣的人，還說什麼仁義道德，一掌天下？
百里墨清冷一笑，“大祁帝還有什麼做不出來之事？祁睿狼狽逃回，他們一時不敢正面前來交鋒，便動這些卑鄙手腳，真乃是小人作爲。”
“看來我們需要給那些人找點麻煩。”
“不錯。”百里墨笑容一沉，更多了幾分深意，“等疫病一事暫緩，我們就找他們去算一算這筆賬。”
說罷，百里墨搖頭制止了事務官要來接下男孩的舉
動，懷抱着男孩大步走向了村口，每一步皆踏着泥濘，延展出一串深深的足印。
回到城守府，那帶回來的小男孩便粘着百里墨，似乎與他格外親近，就連醫官送來預防疫病的草藥，給幾人清潔沐浴，小男孩也不願和百里墨分開。幸而經過醫官檢查，小男孩並未染上瘟疫，百里墨也沒表現出不快，也就隨着他去了。
蕭紫衣沐浴更衣完畢，就坐在前廳裡熱好草藥，等候着那一大一小出來。
不一會兒，百里墨便帶着一個粉琢玉砌的小娃娃，出現在蕭紫衣面前。那孩子一張小臉因爲剛被熱水洗過，如煮熟的蛋般白皙滑嫩，又透出蘋果的微紅，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似黑葡萄，靈動而有神。頭上梳着兩髻，一身簇新的衣裳，更襯出他清秀可愛。
“喬兒，打招呼。”百里墨推男孩上前。
蕭紫衣笑着走上前，傾身詢問：“你叫喬兒？”
小男孩用力點頭，指了指自己，“宋喬。”
“喬兒乖，叫一聲姐姐。”
宋喬打量着蕭紫衣，就是不開口，偏頭略一思索，才脆生道：“我不要，您說了回來喬兒便會有爹孃，有朋友，我要叫你乾孃，這樣喬兒纔會有新的孃親。”
他一番話說得好像繞口令一般，但卻說得蕭紫衣哭笑不得，她拍拍宋喬的小臉，“叫姐姐不好嗎？我也一樣會疼你。”
宋喬卻堅定地搖搖頭，“不，喬兒最想要孃親。”
想到茅草屋中躺在牀上那女人的屍首，蕭紫衣微微有些動容，看着孃親就在自己面前將生命漸漸燃盡，宋喬幼小的心靈上，必定留下了深刻烙印，以至於他對孃親變得越發渴求。
思及此，蕭紫衣神色柔和下來，她撫了撫宋喬的頭，輕聲道：“好，喬兒願意喚作乾孃，就這樣叫。”
“乾孃！”宋喬喜上眉梢，洪亮地喚了一聲，但他隨即的舉動，卻令所有人險些跌倒。他拉起一旁百里墨的手，清脆地又喚道：“乾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