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攸別掃興,喝一點兒也沒關係嘛。”
“我說小秦兒,那阮侍郎又沒有三頭六臂,你怎就這麼怕他?”
唐三重重拍他的背:“喂,咱兄弟幾個什麼時候被人拘管成這樣?你這是丟哥哥我的臉知道不?”
唐四美美填了一大筷子菜在口裡,也攛掇道:“就是,秦攸,你現在真不像話。裝得小綿羊似的,你那阮哥哥他也信?”
秦攸斜瞥着他倆,拿他們沒辦法似地笑了一笑,端起酒盅一口喝盡了,亮了亮杯底不說話。那兩個以爲得逞,又開始起鬨,然而再怎麼勸,秦攸也絕不肯喝第二口了。
“不帶這樣的。你將來討了媳婦,她說的話聽上幾句,那還說得過去。這非親非故的,你又不靠他的銀子養,算怎麼回事?”
唐三鬼兮兮地湊近了他倆道:“話說,連阮侍郎自己也沒娶媳婦呢吧?秦攸,他府裡養姬妾沒有?”
秦攸搖頭。
“嗯?沒帶過女人回去?那,偷偷上青樓不?這些當官的,可難說了。”
秦攸皺了皺眉,想說什麼,卻沒開口。
唐四連忙使眼色,唐三這纔想起秦攸他爹也是朝廷命官,捂住了嘴,尷尬地一笑,道:“阮侍郎真這麼……呃,這麼……”
秦攸沒好氣地斜了他一眼,道:“你的菜涼了。”
唐四吃了一口酒,咂嘴道:“阮大人難道也還是隻嫩雛?”
“嘿,爲什麼要說‘也’?”
秦攸看他們兄弟倆笑鬧,換了一條腿踏在椅上,挑了幾筷菜悠悠地嚼着。
他想到阮雪臣那時的稚嫩生澀,並不比自己好多少,暗暗有些歡喜,頰邊不免微微紅了一點。
唐四推他道:“你偷笑什麼呢?”
秦攸咳了一聲,正色道:“沒有……在想你們先前說的,是軟鞭好使,還是九節鞭好使。”
回到阮府裡,時辰已經不早。秦攸洗了把臉,再三確認身上沒有酒氣,就想去同阮雪臣說一聲自己回來了。
誰知道那邊卻是牀空燭冷,慶兒也是一問三不知。秦攸實在琢磨不出他能去哪兒。半路劫人什麼的,此地大約只有蕭圖幹得出來,可是蕭圖又不在京中。秦攸想了一會兒,只得坐在桌前托腮等着,一隻手百無聊賴地撥弄燈罩。
這般癡癡等着,不知到了什麼時候,秦攸眼皮漸漸耷了下去,腦袋往下垂了幾次,猛地一驚,就擡起頭來,搓了搓臉,卻看見阮雪臣就在眼前。
秦攸忙道:“啊,我,我早就回來了。”
阮雪臣卻不答話,只咬着下脣望着他。
他臉上神情十分奇異,彷彿忍着痛苦,又似尷尬羞澀。秦攸十分奇怪,道:“那個……你去哪裡了?”末了又吭吭哧哧地加了一句“……雪臣哥哥。”
阮雪臣蹙眉望着他,臉上越來越紅,艱難道:“我……我……”
秦攸這才發現阮雪臣的姿勢十分古怪,竟是和衣趴在牀上,臉勉強擡起了看着自己。他疾步上前,半跪下扶着阮雪臣的肩,道,“你……哪裡難受?”
阮雪臣咬着牙搖了搖頭,眼裡漸漸涌上淚來,把臉藏到被褥中去。
秦攸心下一驚,連忙去查他身上。
真真奇怪到了極點。阮雪臣只有上半身能瞧得見,層層疊疊的牀帳垂下來,恰好掩住了他的腰,腰以下便看不見了。
“雪臣哥哥,你怎麼了?哪裡難受,告訴我。”
阮雪臣滿面羞紅,垂着頭細細地□□,就是不肯說一個字。身體顫抖個不住,好像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按着,往前一推一推。
秦攸望着他臉上那不尋常的表情,忽然如有所感,撲上去撕扯那些牀幔,想要看個究竟。可是那牀帳好像沒有盡頭,怎麼也看不見下面到底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誰在那裡?”
雪臣張着口,一陣陣地驚顫。他眼神飄忽,眉目之間難掩春意,低啞的啜泣聲裡,分明是苦樂參半。
秦攸幾乎急得紅了眼,只好抱住戰慄的阮雪臣向外拉,可是那隻看不見的手比他更霸道,雪臣被撕扯得哀叫了一聲,秦攸慌忙放了手,將他抱在懷裡道:“究竟怎麼了?雪臣哥哥,雪臣哥哥……”
咔嚓咔嚓
秦攸簡直心痛如絞,把他的手搶出來牢牢握住,又把自己的手指伸進他脣間,道:“你咬我,咬我。”
阮雪臣散亂的髮絲被汗黏溼了,貼在臉上,握着秦攸的手劇烈地哆嗦起來,兩眼絕望地望着他,低聲道:“來,來不及了……已經……啊!”
秦攸如遭雷擊,渾渾噩噩站起身,拔出劍來,高高揮起,往那隻手腕上砍去。
重重的“當”一聲,彷彿金石墜地。
秦攸睜開眼睛,急喘尚未平復。他的剪水劍被失手推落到了地上。
他擡眼看了看四圍,居然在阮雪臣房裡坐着睡着了。而阮雪臣居然還未回來。秦攸抿緊了脣,彎身將劍撿起來,呆呆地撫了撫。
他知道方纔肯定做了一個夢,夢中事原本清晰得歷歷如在眼前。可就是這麼一彎身的工夫,已經什麼都想不起來。
只有那種又心疼、又傷心的感覺還在。
阮雪臣醒來,勉強睜開眼,就覺出眼皮腫痛得厲害。身上軟洋洋的,說不出的慵懶無力。
他轉側之間,發覺腰桿痠痛得像是被一節節拆了重新拼過,昨夜之事亂紛紛經過腦海,知道已是無可挽回,呆呆地望着帳頂不說話。
蕭圖正靠在牀頭看一疊文書,見雪臣醒了,丟了那些東西,重又躺下身來,從枕上捉了他一綹頭髮,在手心裡撫摸:“阮大人你聽,窗下有喜鵲在打架。”他的嗓音雖低,裡頭全是懶洋洋的得意和饜足,見阮雪臣不說話,又湊近了低笑道,“可見你我……來日方長。”
阮雪臣側過臉去道:“我怎沒聽見。”
蕭圖望着他的臉,忽然哈哈一笑,半坐起來,將手邊一扇雕花木隔板一推,水面的微風便把牀帳吹得飄飄拂拂,向牀裡鼓了進來。
雪臣再料不到這牀的裡側也有朝外開的窗,驚慌得手腳並用躲閃起來。若是昨晚知道這裡有窗,大約抵死也不肯在這裡**。
蕭圖伸臂將他拉過來,道:“沒人。真的,只有水。看嘛。”
阮雪臣掙不過,勉強向外瞥了一眼。果然只有碧幽幽的水面,既不是岸,也沒有遊船。他略略放下心來,仍是懷疑地橫了蕭圖一眼。
一池春水,將落下的花瓣都推到了船舷上,像一隻小手在木壁上一拍,一拍。那些細小的花瓣深深淺淺,都是淡胭脂的顏色,在船舷上堆了厚厚的一層。
蕭圖柔聲道:“好看麼。”
阮雪臣呆呆想到昨日被迫與這人徹夜歡好,船外不知是怎樣落紅如雨的纏綿景象,真是荒淫到了極處,好容易回過神來,悻悻然道:“王爺說的,咱們這可算是兩清了。”
蕭圖彎起眼睛笑了一笑,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