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知不知道,我們人類的男子,使用鮮花表示對女孩子的愛意的。”他苦着臉,“你這樣暴殄天物,真有點兒叫我傷心。”
“哦,你們人類真是直接!”諾銀沮喪地叫,“我也知道花朵是植物的***,可是直接送給女孩子這種東西……”
正取出身邊的小水壺喝水的風巖,一口水猛地噴了出來。老天,人類和魔族之間的交流,果然存在某些問題!
幸好,他早就料到這種情形。搖搖頭,他變魔法般從身後再舉出了一捧野生的鮮紅玫瑰,寵溺的微笑盪漾在脣角:“那麼,可不可以給我點面子,別把這束花再吃下去?”
玫瑰啊?很香甜呢。
“這種花,叫玫瑰。”他說。
“我知道。”諾銀悄悄嚥了口口水。
“在人類的花語裡,它的意思是:……我愛你。”
鮮豔嬌嫩的玫瑰上有晶瑩的露水,和魔族少女酒紅的一頭長髮相映生輝,在一片蔥綠的森林裡,猶如愛情的火焰,蓬勃跳動,生機盎然。
……
是的,這就是他們最初的,從敵對到相愛的那場相遇。
那之後的日子,美好得宛如天堂。拋開了不同的身份,忘記了彼此的種族,只是一心一意地相愛就好了,每天早晨起來看到愛人的神情眼波,那就是一天的快樂源泉,可以孜孜不倦地流淌。
遠離原來的身份,他們生活在少有人至的郊野。
那時候,他每天會採來滿屋的鮮花,裝點他們那間簡陋卻溫馨的小居,誰說在魔族眼裡,這些花不過象食物一樣沒有意義?她曾經忍着飢腸轆轆,一直到太陽落山,才依依不捨地吸走那些花朵的精氣。
誰能捨得呢?他說過,在人類眼中,花朵綻放,是表達愛的花語。
“傻瓜,儘管吃掉好了,你很好養!”風巖曾經大笑着,調笑儼儼,“別的人類男人又要養家餬口又要送花表意,難得我只作一件事,就能兩全!”
在這恍惚的,生命即將遠逝的一刻,那些甜蜜醇美的日子,明明就在昨日,卻已經飛逝如水,杳不可尋。
倒在地上的諾銀,脖頸上的傷口,鮮血流淌的速度,並不曾有一絲減緩。可是漂移的注意力沒有一丁點放在那上面,她的思緒,一直停留在遠方。
想到了什麼呢?是攜手同遊,拋低一切責任和猶豫的那段日子?還是後來兵戎相見,慘淡相對的那份驚心?
她淒涼地笑了。
本以爲,他們的日子就可以這樣過下去,無憂無慮。本以爲,這份不傷害任何人的愛情雖然禁忌,卻也能夠得到縱容和諒解。可是,他們還是錯了,錯的驚心動魄,錯的無可救藥。
假如她當初再小心一點,警惕一點,是不是他就可以被永遠隱瞞着,不用面對那種背叛和欺騙般的痛徹心扉?
是的,只要她那個時候再小心一點點,一點點就好。
小心着不要讓他看到,她午夜時偷偷離開他身邊,跑去吸食人類精魂的秘密。那個殘忍的,卻也甜蜜的秘密。
腦海中,那個夜黑風高的夜,她從幾個癱軟成一團的人類身邊站起來時,身後,是風巖錯愕傷痛,震驚痛苦的眼睛。
那一刻,一切被隱瞞的,都赤裸裸無所遁形。
回憶起他當時那個眼神時,依然會令這時的她,痛徹心扉。幽幽嘆息,她擡起頭,迷惘地望着眼前眼中慢慢含淚的少年。
“你知道嗎?他拔出了刀。……”
“什麼?……”跟不上她跳躍無緒的話語,少年喃喃地問。
吃力地吐出淡然的話語,諾銀笑得慘然:“發現我偷偷吸食你們人類魂魄的時候,他對我,拔出了刀。……”
夜夜枕邊溫存,日日攜手相對,原來,還是敵不過他守護了二十年的東西。
少年原本傷心無措的臉,聽到她的話,終於露出了不能抑止的痛楚。
“是的,你騙他。你說你是素食的,風大哥愛上你,是因爲他以爲和你在一起,不會面對傷害同類的良心。”他低低道,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所以風大哥決意和眼前的這個女子生活在一起,他給獵人同盟遞上了一封請辭信。那上面,說道他愛上了一個魔族的女子,雖然她不傷害人類,但是爲了顧及她對魔族同類的的感受,他決定從此以後,辭去獵人的職位。
他看過那封信,那樣充滿內疚,卻也溢滿柔情,他至今仍記得裡面的某些句子。
“雖爲禁忌,但求無愧;情之所至,終此無悔。”瀟灑倜儻,引得他身邊多少女孩子芳心暗醉的風大哥,曾經隔着信紙,對他曾經的夥伴們這樣表達他的無奈,也描述他的愛情。
可是,這個魔族女子是個陰險的騙子,她居然用那樣血淋淋的事實,害得風大哥無路可走,害得風大哥不得不交出他的生命來贖罪。
諾銀的臉上,卻露出他不能理解的傲然笑容。
“我沒有騙過他,從來沒有。”
“可風大哥他親口對同盟的所有人,承認是你害死了最近死亡的那些人命。”少年冷冷道。
“是,是我害死的。”諾銀眼中浮起譏誚之意,“可是假如讓我再選擇一遍,我仍然會毫不猶豫。”
少年冷笑。“當然,你是一個吃人的魔族。”
“不是所有的魔族,都需要吞噬人類的精魂爲生。”諾銀淡淡道,“我從生下來,就只喜歡吃植物的精魂。”
“騙人,你……”
打斷他的嘲諷,諾銀臉上很柔和:“象我這樣吃素的魔族,一生中只有一段時間,需要進食高級生物的精魂。”
“什麼時候?”少年握緊了拳--無論怎樣,那都不可原諒。
“當一個魔族女子的身體裡,孕育了一個小生命的時候。……”她臉上終於浮現了一絲淒涼,淚光慢慢盈滿,“孩子的成長需要營養,植物的精魂根本不夠養育他長大。”
少年身上輕輕一震。緊握的拳頭,無力地垂下。
風大哥……和她的孩子。
“一個母親的理由,夠不夠充分?”諾銀輕輕嘆息,眼中有依稀璀璨的光芒流轉着,那的確,是隻有母親纔有的眼神,溫暖幸福,堅定不容置疑。
她靜靜地,凝視着少年石化的表情,有點恍惚。當時的他,也是這樣的表情呢。他手中那把寒光刺眼的刀遞到了她頸間,伴隨着一聲質問的嘶吼,那時候,自己沒有閃躲動彈,只是癡癡地看着他,輕輕問了他同樣的一句:“一個母親的理由,夠不夠充分?……”
她不是不明白,這對於他,是一個怎樣殘忍的問題。可是,有誰能夠選擇呢?選擇從來不曾相遇,還是選擇放棄這個無辜的生命,中斷他來到世間的腳步?
那時風巖的表情,她記得如此清晰。
他因爲震驚憤怒而扭曲的英俊臉龐,是那樣一點點變得茫然,又一點點變得溫暖柔和。孩子,……有什麼人會不爲自己的孩子而驚喜呢?那一霎,她終於放心,正要撲向他懷抱的時候,風巖眼中再度浮現的痛苦,驚醒了她。
是的,縱然是他和她的孩子,這卻是一個需要他的母親傷害人類生命來養育的孩子。
這未出生的小小嬰兒,對於他的父親來說,會是一個邪惡的存在嗎?
還記得那時候,她手足冰冷,屏息等待着,他的最終反應。心彷彿浸在風雪連天的冬季,她那時滿心驚悸,忽然想到:假如他要求她放棄這個孩子呢?……
她要不要幡然決裂,以死相拼?!
時間靜止,周遭萬物無聲。
所以,當經過彷彿天荒地老般的等待後,當他慢慢走上前來,輕輕抱住她,她曾是那樣地感激地渾身顫抖,幾乎眩暈--感激上蒼的厚愛,讓他她還能夠擁有他的愛情;感激他能夠放開一切,包容她和她的孩子。
淚水悄然落下,落滿整個臉頰,她抽噎着一遍又一遍低語:“風巖,風巖……我保證,只要這個孩子平安出生,我再也不會需要這樣了,只這幾個月……等到他出世,一切都可以恢復原來的樣子。”
“嗯,我明白。”被依靠着的男子,笑得那樣溫和堅定,彷彿剛剛撞見的那些,此刻都已經不足牢記。“他會平平安安地生下來,再平平安安地長大成人。”
“是嗎?”她淚眼朦朧地望他,知道自己含淚帶笑的樣子一定很狼狽,可是,她顧不了那麼多,只是一疊聲地問,“你會守護他?”
“是的,不止他,還有你。”他笑得雲淡風情。
她是那麼單純地相信了他的脈脈溫情啊,她居然,就那樣忽略了他眼底深處,一晃而過的鋒利。那鋒利,也許不會對向她,卻有一天,會狠狠割傷他自己。
那以後,日子好象沒有發生過什麼似的,平靜地如同冬季河流上一望無際的冰面,下面隱藏着的洶涌暗流,在表面上並不能辨認。
……
“你也姓風,對不對?”諾銀輕輕一笑,看着少年,“我還記得一年前,我遇見他的時候,他叫你小風。”
“……是。”
“風巖他,經常和我說起你。他說,在你們獵人同盟裡,他有很多一起出生入死,並肩攜手過的兄弟,……你們一起生活,一起戰鬥。可是你,是他最放心不下的小兄弟。”她微笑,想起了風巖意氣風發地,對她說過的那些事情。
那時候,她只覺得他說道這些的時候,是那樣驕傲而快樂,卻沒有想到,當有一天他要面對背叛這些朋友和戰友的時候,該是怎樣痛徹心扉。
是的,她怎麼會愚蠢到以爲,他居然可以忘記那些?那是他用熱血爲之戰鬥過的東西,早已經深深印刻在他奔流的血液裡,不會稍離。
少年的眼角,悄然溼潤。“是的,風大哥和我都是孤兒。我們的家人,都死在驚擾人類的妖族手裡。他比我大幾歲,當我剛剛從獵人學校裡畢業的時候,他已經--是同盟裡最優秀的獵人之一。”
默默不語,諾銀茫然地閉上眼睛,頸中的疼痛已經變得麻木,不知道,再過多久,她就能安然死去?
“小風。……”她輕聲叫,“我想知道,他死的時候,是什麼樣的情形?”
少年看着她,痛苦地閉了閉眼睛。
“沒有人對他動手。”他嘶聲道,手指甲深深刺進自己的掌心,“那天他出現在同盟總部的時候,並沒有一個人知道,他的妻子,就是這些天害死這麼多人命的你。”
“是嗎?……”諾銀慘笑,“那麼,是他自己坦白的?”
“是。”少年木然地敘述,“他面對着所有人,坦然地說,這所有的血債,是他的妻子欠下的,由他一個人來還。
“所有的人都驚呆了,開始還有人不願意相信,滄學長象瘋了一樣衝了上去,抓住他的肩膀,拼命地問他是不是弄錯了,可是風大哥沒有說話,只是擡頭看了他一眼。”少年嘶啞的聲音飄蕩在空寥的夜風中,充滿不真實的空虛。“看到風大哥的那雙眼睛,終於……沒有人再懷疑。”
是的,他見過很多經歷過苦痛的眼睛,可是,那個時候的他,居然也被風大哥眼裡的深切痛苦瞬間擊中。那不是愧疚和難過,也不是後悔和傷心,只是深深的瞭解和悲傷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