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手解開諾銀的捆綁,他把那隻半死的野兔拋到了她的身邊,淡淡道:”還沒死的,你可以用它的魂魄充飢。”
地上的那個女孩子,似乎被他的舉動弄糊塗了,吃驚地睜着清澈的眼睛,看着他。
這個人類,是在給自己食物?難道,他不想立刻殺死自己?
“不,我不吃那個。”
“嗯?”風巖冷冷皺眉,“我知道你們魔族喜歡吞噬人類的靈魂,可是你難道以爲落到我手裡,還能繼續吃人?”
沒有搭理他,諾銀四下看了看,眼睛終於一亮。
起身來到不遠處一棵灌木叢前,她輕手輕腳地摘下上面的幾簇小花,又轉身彎腰,繼續採摘着草地上搖曳的不知名野花。
她身後,風巖沉默地看着,一言不發。他倒要看看,她能弄出什麼樣的花樣?
直到採滿了整整一捧五彩的盛放花朵,諾銀才滿足地回到他身邊,笑吟吟地,她把野花束放在了鼻子下面,深深一吸!
盛放的奼紫嫣紅,忽然在這一刻枯萎凋零,轉眼失去了嬌豔的顏色和活潑的生機,呈現出灰敗調凋殘來。……
美麗的魔族少女,灰暗的團團殘花。午後的清風吹進森林,忽然將那些凋殘的花瓣片片吹起,飄散在風巖和諾銀的身旁,揚起陣陣花雨。
時間似乎有片刻凝固,風巖靜靜地看着着罌粟般絕美的畫面,心裡有點恍惚。
身在何處?此時何夕?
……
良久以後,他聽見自己的聲音:“你可以靠着花草的精氣,就能活下去?”
“是的。”諾銀的眼神乾淨,“我們魔族裡有很多人是素食的,和你們人類一樣。”
“啊。……”風巖出神地翻動着手裡的山雞肉。
諾銀沒再理他,而是轉身把那隻掙扎着蹬動四肢的野兔抓到身邊,對着它脖子上的傷口發了一會怔,又站起身來,仔細在腳邊找了些野生的植物,擦乾淨葉片,在嘴裡嚼爛了又吐出,輕輕敷在那鮮血凝固的傷口。
風岩心裡,又是一動。那是有止血生肌的草藥,在獵人的生存訓練裡,他早已熟知的!
那隻小野兔,眼裡的驚恐慢慢散去,居然窩在了她的懷裡,瑟縮地睜着黑亮的眼睛,一動不動了。
沉默地吃完了那隻焦熟的山雞,風巖站起了身,向着諾銀走來:”你……”
一直靜靜呆在一邊的諾銀,猛然一驚,慌忙把野兔抱在了懷裡,警惕地看着他。那隻兔子也在同一時刻驚跳起來,瑟瑟發抖地直往她溫暖的懷裡鑽去。
這情形,倒是象極了他纔是無惡不作的魔鬼!
“你這殘忍的壞人,別過來!……”諾銀用力地把野兔藏在身後,臉色發白,“不要吃它,它才這麼小!”
殘忍的壞人?風巖深深吸了一口氣:“怎麼也比不上你們魔族殘忍吧?”
“有什麼區別嗎?我們魔族中固然有吃人的人,你們人類,不也是喜歡獵食別的動物?”諾銀反脣相譏。
“那不一樣。”風巖凝視着她。
“一樣的!我們魔族的人一生下來,就要靠吸食別的生物的精魂才能生存,這和你們要以這些動物爲食物,是一樣的!”諾銀毫不畏懼地昂首,“爲什麼你們人類,會認爲你們的獵殺是天經地義,而我們魔族爲了生存而進行的獵食,就是邪惡的?”
她慢慢捧起懷裡的小野兔,平舉到這個隨時能置自己於死地的獵人面前,“看看它的眼睛。--在它的的心裡,你們人類,纔是那些邪惡的人!”
小野兔被高高舉在空中,忍不住“吱吱”輕叫了一聲,使勁地蹬着無力的腿,拼命向後縮着身
體。紅紅的眼睛裡,果然盛滿了弱小動物的懼意。
……
對面的年輕男子,眼中有種奇異的神色,深沉,閃爍,光芒流動。
“把它給我。”他伸出手。
“不!”
他被自己說得惱羞成怒了,所以要吃了這隻可憐的小兔子瀉氣!諾銀心中大急。
眼看着風巖越逼越近,她咬牙,忽然跳躍在空中,手指合十,形成一個正圓,那圓圈的中心,隱約現出曼陀羅和紫羅蘭的花型和香氣。
可以令人眩暈無力的幻術!風巖一驚,身形飛快加速向她猛撲,衝出魔法陣,到達她的眼前,那是魔法不能侵襲的領域!
他的速度,快捷迅猛如同天邊的飛鷹!
轉眼間,他已經衝出了魔法陣的包圍,直撲向了諾銀。
驚叫一聲,諾銀來不及閃避,慌忙飛快揚起手臂,把小野兔向身邊的小徑拋去:快跑,別讓這個獵人抓到吃了你!
小野兔一撒腿,飛也似地躥進了密林,而她也被收腳不住的風巖,重重撞到在地。身上一沉,一具火熱的男性軀體,不偏不倚地壓在了她的身上。……
四周她祭起的魔法陣的餘味還沒散盡,芳香得令人薰然欲醉。某種異樣的情緒隨着暗香浮動,遊移在安靜地聽得見每一聲呼吸的森林裡。
沒有移動身體,風巖彷彿怔在了那裡。
他的那雙眼睛,亮得有如幽深寒譚底下的寶石,在諾銀的瞳仁裡,清楚映出深處的波瀾微蕩。
似乎被這雙晶亮深沉的眼眸吸引住了心神,諾銀的身體,僵住了。……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短短一瞬,也許是海枯石爛,風巖看到,身體下方的魔族少女,臉上似乎漸漸泛起醉人的紅意。恍然醒悟到什麼,他猛然撐起身體,驚跳起來。……
悄悄坐起來,諾銀把頭扭開了,這午後的陽光,怎麼會如此灼熱,以至於她的臉,會感覺到一陣陣發燙呢?又或者,這個人類獵人的眼光,一定有什麼奇怪的魔力!
“喂。……我們獵人,並不是那麼殘忍的。”
身後,風巖低低開口,沒有了那種懶洋洋的語氣,他的語聲低沉寥落。
“你說的對,我們人類和你們魔族一樣,都在這個大自然裡,參與着弱肉強食的遊戲。”他注視遠方,目光沉靜安然,並沒有什麼猶豫慚愧,“可是既然身爲一個有靈異能力的人類,我想,我沒有懷疑彷徨的權利。”
諾銀靜靜地聽着,沒有說話。
“我只能用盡全力,保護着自己的親人和朋友,讓他們遠離傷害,遠離被獵殺的命運。”他安然的聲音在午後的樹林中輕輕響着,和着不知何處傳來的鳥鳴。“至於這種保護會不會傷害到別的種族,我不能考慮--假如考慮那些,必然會有很多我們的家人朋友會無辜死去。”
“所以,你們人類和我們魔族一樣,並沒有什麼邪惡和正義之分。”諾銀昂首,尖銳地看着他。“就象我靠花草的生命爲食,也一樣是在傷害生命。”
“是的。……我原本不認同。可是今天,我看到了你,終於願意承認。”風巖安靜地點頭,“可是即使這樣,我還是會堅持用自己的能力,保護自己的族人。就算用的是殺戮手段,也在所不惜。”
“人類和魔族,花草和動物,他們的生命,並沒有高低貴賤之分。”諾銀盯緊他的眼睛。
“是的。”風巖再次點頭,眼裡有抹幽幽的沉重,“所以大家各安天命。”
各安天命。這就是魔族和人類永遠要面對的矛盾。
因爲生來如此,因爲造物弄人。
“休息好了嗎?跟我走吧。”拍拍身
上的塵土,風巖忽然咧嘴一笑,神采奕奕。
去哪裡?抓她去什麼獵人總部?諾銀的臉色,悄然變白了。
不願露出怯意,她傲然站起來,不動。
“幹嗎不走?”風巖回頭。
魔族少女的眼睛,探詢地看向他手中的銀色鎖鏈。不要捆着她了嗎?
眼中浮起笑意,風巖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走吧,只要你不想着偷襲,我似乎沒必要總是綁着你。”
“我不保證不襲擊你。”諾銀小聲回答。
天!好象有點牙疼,風巖抽氣:還真是個不願撒謊的驕傲魔族呢!就算這樣,也不必說出來吧?
“就算你喜歡被捆着,我總扛着你,也很累唉。”他伸出長長的手臂,拉住了她的手,“還是牽着你比較省力氣。”
諾銀的手,被不由分說抓住了,向着前方奔去。
“喂,你帶我去哪裡?”諾銀大叫。
“帶你回獵人同盟的總部,你得跟着我!”年輕的人類獵人回過頭微笑,雪白的牙齒露出來,好象有陽光透過高高的密林投進來,撒在他的臉上。
諾銀的臉,不知怎麼,又是一紅。
他的力氣,大得驚人,怎麼也掙脫不開。人類的手,都是這樣寬大溫暖,指節分明的嗎?……她用盡力氣,全速跟着風巖向前方奔跑,心中,卻胡亂地想着奇怪的問題。
風巖目不斜視,足下生風,脣邊卻漸漸有絲驚異的笑意:”你跑得很快。”
“我可以跟得上野豹的速度,--假如我願意!”諾銀驕傲地說道,這纔不是吹牛,他們魔族的體力,原本就超過普通的人類。
“好,我們比一比吧!”風巖的手,輕輕一鬆,”知道這片森林的最北方那片山崖嗎?假如你能先到達那裡--”
他看着她,慢慢地說:“我就放了你。”
一陣安靜。
“真的?……”
“當然。”
閃電般的身影飛掠出去,諾銀沒等他的話音落地,已經拔足,向着正北方狂奔。酒紅色的頭髮飄散開來,在風中絲絲揚開,有如奔向自由的精靈。
贏過他,就能得到自由!諾銀的心,激烈地跳動。
從沒有這樣急切地奔跑過,從沒有覺得有一樣東西這樣令人渴望!
閃過前方不時迎面撲來的小野獸,掠過橫生倒長的無名植物,呼嘯的風聲越來越尖銳,卻讓她的心中慢慢充滿快樂的欣喜。像是回到了小時候,和魔族的夥伴們一起奔跑在曠野的土地,無拘無束,快活地追趕着風的腳步。
就在這時,她的耳邊掠過輕微的,沉着的腳步聲。
驀然側頭,她清澈的瞳孔猛然收縮!
那個有着晶亮眼眸,烏黑頭髮的年輕獵人,已經趕上了她,正和她並肩而行。察覺到她回頭,他也側過臉,無言地仰起下巴,象在含笑示意:比賽剛剛開始,繼續!
一個人類而已,就算有超能力,又怎麼可能跟得上一個魔族全力的奔跑?心裡莫名的不服氣燃燒起來,諾銀深深吸了一口氣,起落之間,重新把風巖拋在了腦後。
奔跑,用盡全力地奔跑,除了想要的自由,還有一種羞惱的情緒。……腳下樹木閃過的速度,在慢慢變緩;胸口的心跳,越來越劇烈。不知過了多久,諾銀終於感到了力不從心。
呼吸急促地快要接不上來,額頭的汗水,早已模糊了雙眼;胸口憋悶得想要隨時會暈過去。……眼角的餘光掃到的那個身影,卻始終好整以暇,悠閒而沉穩。緊緊跟隨着她的腳步,一步也不曾稍離。
就連他嘴角那抹似有似無的笑意,也不曾有一點兒改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