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我會動用特殊的方法。”居醫生頭也不擡,手指尖不知何時亮出了一把細長尖利的手術刀,悠悠把玩,“我保證,在手術檯上,我的刀不比你們的九號金牌慢。”
窗前的少女臉色變了,惡狠狠看着這個多管閒事的醫生,挺直的背脊悄然弓了弓,看上去似乎就要搖身撲過來。
風教官頓了頓,眼角的餘光掃向了少女的那個方向,終於搖頭一笑:“不,不用。我想留着它。”
聳聳肩膀,居醫生露出有點失望的神色,不再勉強。
走出這個病房,他身邊的一個小醫生忽然拍了拍腦袋,轉身衝了回去,“對啦,風總教官!剛纔樓下那層的護士叫我帶給你一句話,五號星赤今天自己出院了!……她給您留下了這封信。”
坐在病牀上的風教官,愕然愣住了。借過那封薄薄的信,他展開了信箋。
……病房內的不知名儀表,還在滴滴答答地移動着指針和座標。越發襯得室內一片安靜。良久,風教官慢慢放下了那封信。
遲疑地看着他,碧眼少女開口:“不要去追他嗎?她可是你親手帶大的。”
“不用了,那個孩子啊……一直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淡淡一笑,風教官的眼光,越過窗櫺,看着外面明媚懶散的陽光,絲絲縷縷,溫暖燦爛,就像是情人的臂膀。
就像十八年前一樣,他把這個襁褓中的孩子抱起來時那一天的陽光一樣。
(尾聲)
照着獵血同盟的病房的陽光,和此刻照在林蔭大道上的一樣燦爛。
走在那條長長的道路上,揹着一個洗得發白的簡樸揹包,星赤的眼睛,一直看着遠方。正午的太陽慢慢向西方移動,直到變成了洋紅的顏色。
天色一點點暗了,四下裡漸漸響起了蟲子鳴叫的聲音。寬闊的大道上,已經沒有人路過,隨着她的前行,也變得狹窄起來。沒有停下腳步,星赤的眼睛,卻在一點點變得亮起來。忽然停下腳步,她無聲地猛然回頭,看着身後的樹叢。
靜悄悄的,一團似有似無的黑影煙霧一般,掠過樹梢,眨眼之間,又沒了蹤跡,好象是幻覺一樣。
抿抿嘴脣,星赤的眼眸,越發明亮。
轉身繼續向前,她的腳步沉穩而輕捷。她身後,一團詭異的黑影無聲地從樹叢裡現身,不緊不慢地,遠遠飛在他的頭頂。……
星赤的身體,就在這一刻猛然躥起,象剛離弦的弩箭一樣,轉身回手,一把雪亮的匕首脫手而出,尖嘯着向那團黑影激射!
“吱--”一聲哀鳴,那隻黑色的影子倒栽急落,抽搐着跌在了地上。
慢慢走過去,星赤冷冷看着那團小小的東西。她黑亮的瞳孔,忽然起了一點微妙的變化。淡淡的緋紅色,因爲這緊張的刺激悄然泛上來。……
一隻長着嬰孩般詭異小臉的黑蝙蝠!被匕首貫穿了身體釘在地上。
彎腰撿起那隻魔蝙蝠,她冷靜地看了半晌。
“他派你來的?”她輕聲道,肯定的口氣不象問話,卻象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腦海中,十多天前那最後一幕重新浮現眼前。
在自己拔出那把嚴重傷害他的匕首的那一刻,奧伽消失前冷傲憤怒的話如同魔音貫耳,牢牢篆刻在她的大腦皮層。
“星赤,我不殺你。……你等着我痊癒的那一天。”
……
魔蝙蝠吱吱地掙扎了幾下,收起翅膀不動了。冷眼看着她,譏誚而詭異的眼神就像是一個地獄的使者。從那種眼神裡,星赤看到了熟悉的氣息,那是所有魔族不甘的眼。
嘆了口氣,星赤輕輕拔起了那把匕首。
忽然奮力飛起,那隻魔蝙蝠帶着渾身的傷和血,張嘴向着星赤的手腕
狠狠咬去。
星赤平靜的眼神,忽然變得清咧而冷酷。快如閃電地手腕疾閃,她反手重新捉住了那隻魔蝙蝠,狠狠摔到了地上!
抽搐了幾下,那隻魔蝙蝠痛苦地掙扎着。
就算不咬傷她,也該一定要殺死它的。
星赤閉了閉眼睛,似乎看到這隻小東西飛向地下魔宮,用奧伽聽得懂的語言報告着自己動向的情景。
舉起手,她的手指按住了那隻魔蝙蝠,似乎想要碾下。可那隻修長的手指,再半空中停了半晌,終於輕輕收了回去。
“你不值得我殺。你飛回去告訴他,無論什麼時候,我都等着他。”她淡淡道,手指間一道微微的靈力覆蓋在那隻魔蝙蝠的傷口上。
看着那隻魔蝙蝠喘息着,重新撲扇着翅膀飛進沉沉夜色,星赤遙望着它飛走的方向,眼睛漆黑如墨。
奧伽。奧伽。……這是你重新追捕到我之前的威懾嗎?你爲什麼不明白,我決心留下繼續做臥底的那一刻,就沒想過能從你身邊真的逃脫。
脣邊露出一個淡然卻驕傲的微笑,星赤站起身,向着前方,大踏步奔跑。
奧伽,早點好起來,來親手抓我。
(完)
番外
“噗哧”一聲,輕微的、斬魔刀劃過咽喉的聲音。
……黑髮少年怔怔看着面前的女子喉間那抹血紅,殷紅的血順着那佼好的脖頸狂噴而出,如同每一次殺死敵人時,那樣鮮豔驚人。
慢慢倒在地上,女子似乎沒有感到痛楚,微微笑了,容顏頑皮得依舊如同少女。
她爲什麼……爲什麼不躲?她明明躲得開。他怔怔地奔過去,心卻飛快沉了下去,冰冷沒頂。
飛撲上前,他手足無措地,想要用靈力封住那汩汩流淌的血流,可剛到近前,已被女子的手攔住。
“不用過來,這是欠你們的,我自己,……來還。”魔族女子臉上純淨的笑容,有點不一樣的高傲凜然。他們魔族的人,從來就不會欠人類的情,不是嗎?
“誰要你還?”少年低聲嘶啞道,“你爲什麼不能好好活下去?”
“活下去啊……”女子異色的眸中依稀閃過光彩,“誰會不想呢?他也曾經和我說過,我們會好好活在一個遙遠的地方。可是,他騙了我,不是嗎?……”
是的,他騙了她。給她一個溫柔的承諾,給她一個原諒的假相,然後決然離去,獨自面對她該承擔的罪。
“哇!……”一聲孩童的哭叫驀然在草叢中響起,劃破了寧靜晨曦。一直安睡的孩子,似乎感應到母親漸漸流逝的生命,驚覺而醒。
渾身輕輕一震,魔族女子一直傲然的神情變了,變得急切而哀傷。顫抖着手臂,她向着不遠處的草叢伸出手去:“孩子,我的孩子!”
可是,失血過度的身體,竟然支撐不起來,近在耳邊的哭聲就在深草遮掩中,卻怎麼也看不到那稚嫩可愛的容顏。
被那哭聲驚得茫然無措的少年,醒悟過來。三兩步跑過去,他撥開了哭聲傳來的密草。
嫩綠的三葉草叢中,露出了一張和人類面容完全一樣的嬰兒小臉。漆黑的眼睛被淚水矇住了,越發晶瑩透亮,像是浸在山泉中的黑曜石一般,閃着明亮無辜的光芒。
這就是……大哥和這個魔族女子生下的孩子嗎?!
心中像是被一塊大石重重敲擊了一下,少年顫巍巍地,輕輕抱起了那個小小的幼童。
彷彿能感覺到這個抱着自己的人不帶敵意,嬰孩的哭聲忽然停了,好奇地看看他,孩子小小的粉嫩嘴脣,嘻嘻地露出了一個天使般純淨的笑。
少年的眼睛,忽然被淚水模糊了。那孩童的容貌,象極了含笑的大哥。
假如一年前那個清晨,他們沒有偶然遇見那幾個魔族,一切是不是會有什麼不同呢?大哥會不會仍然逍遙自在地活着,常常捉弄着自己,或者和自己這些學弟們一起爲了任務,浴血奮戰?
轉身將那嬰兒抱到了倒在地上的女子手邊,他的聲音,終於哽咽。
“她長得,真像風大哥。……”
“是啊,一點也沒有遺傳魔族特徵的孩子呢。……”女子倒在觸目驚心的血泊中,注視着那酷似人類的嬰兒小臉,神情溫柔靦腆。似乎在看着那個棄幼子不理的父親,離她而去的人類愛人,她的思緒,漂向某處不知名的所在。良久,她纔將柔和的目光轉回孩子身上。
根本不懂得在媽媽的身上發生了什麼,那女嬰只看到母親臉上一如既往美麗的笑。心中奇異的不安感消失了,她“咿咿呀呀”地伸出蓮藕一樣肥嘟嘟的小胳膊,摸了摸媽媽身邊粘稠到快要凝固的血跡。不適地皺起剛成型的柔軟眉毛,她咧咧嘴,好象很不喜歡那濃濃的血腥氣。
不怕血呢,真是魔族的後代,媽媽的好孩子。
可是……你這完全遺傳自父親的人類相貌,叫我怎麼能放心,把你託付給我們魔族的人來撫養呢?
血泊中的女子陷入了恍惚。
“他常說,你是他最要好的小兄弟。所以,你能不能幫你的大哥,撫養這個孩子?”她澀然地,吐出痛徹心扉的話語。“他的眼睛,在魔族裡,根本生存不下去。……”
“不,我不答應。”少年看着她眼中必死的神情,悚然心驚,“你是她的母親,爲什麼不努力活下去,自己養活她!”
“你覺得,我真的可以……能活下去嗎?”女子悽然一笑,美麗得不似人界女子的容顏中,有絲嘲諷,“不是隻有你們人類,才知道什麼是愛情。……”
緩緩擡起手,她沉思了一下,暗暗下了決心,用盡全身僅剩的魔力,她染血的手指,重重點上了懷中嬰孩的眉心!……
一道冰藍色的光,瞬間穿透了嬰孩的眉頭,深深射進了那孩子的頭顱內。
“你在做什麼?”少年驚跳起來。
“我們魔族的人,叢出生起,就有記憶。”女子擡起頭,用殘餘的微弱力量支撐起嚴重受傷的脖頸,看着少年。
“啊?”少年茫然地看着她。
“所以,我猜想,他也會記得今天的一切。”女子壓抑住喉嚨間的甜腥,聲音嘶啞,“等到她長大了以後,她會明白,今天這些事情的含義。那個時候,……我害怕她會傷害你。”
少年愕然:“所以,你剛纔?”
“我剛纔……封印了他身爲魔族的靈力和記憶。這樣,你能答應我,照顧他長大成人嗎?”女子的聲音顫抖如風中落葉,“讓她做一個普通的人類,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不。這對她不公平。”少年漆黑的眼神,沉痛哀傷。
“公平?這個人類和魔族共生的世界裡,有過公平嗎?”女子微笑,沒有嘲諷意味,只象在陳述一個事實。
瞪着倔強的眼睛,少年的臉上,彷彿依稀有風巖那種堅持的影子:“好,我答應你。可是我會在她十八歲那年解開他的封印,讓她自己選擇,自己該何去何從。”
“謝謝你。……”心中終於一鬆,苦苦支撐的女子,沉沉地躺下去。其實我們魔族,縱然生命持久、縱然力量強大,但是面對失血和殺戮,也一樣如此脆弱不堪啊。
身下鬆軟的泥土地裡,有青草的清香和松針腐爛的氣息,是這麼的熟悉。清晨的陽光透過深深密林,照射進來,溫暖如同她和他初見的那個早晨。
目光望向頭頂碧綠繁密的樹葉,她失神的眼底,溫柔的愛意輕波般泛起,回憶如潮,絲絲翻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