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拜師!

即使作爲圈外人,紀茗也知道這實在是一種非常不靠譜的分班制度。當她跟着新生的隊伍向臺上走的時候,她就有種不祥的預感。而現在,這感覺正在漸漸蔓延。墨池站在臺中央,面前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杆秤,上面放着一黑一白兩個盤子,分別讓東西兩苑的學生從中拿出一塊指甲蓋大小的東西。紀茗站在隊伍後面,於是伸長了脖子也看不清那究竟是什麼東西。

對於西苑的學生來說,分班較之於選課並不是一件太過重要的事情。因爲按照西苑的規矩,每個老師只專門教授一門課程,每門課程只配備兩位老師,分到哪個班幾乎都無所謂。——雖然班與班之間仍然有好賴之分。果不其然,紀茗看見杜鵑從白盤子裡拿了一塊什麼東西之後,便興奮地跳起來:“我就說我一定會分到A班!”

紀茗深吸了一口氣。杜鵑歡跳下臺的同時,也並沒忘記向她投過來一個鼓勵——也可能是譏諷——的眼神。

畢竟對於東苑的學生,分到哪位師傅的門下就是一件了不得的事了。跟着一位又優秀又願意幫助自己的良師,怎麼想也是一件令人求之不得的好事。紀茗在幾位姿態各異的東苑師父中看來看去,心裡忐忑不定。只要不是王芷就好,不過反正自己肯定分不到她門下。如果可能的話,真想讓包世仁做自己的師父,可是也不知道自己夠不夠強。還有那邊那個頭髮全白了的老婦人是幹嘛的?明明已經年紀這麼大了,還能教課嗎?她衣服上的圖案好像是什麼字——好像是個“姥”字。

只要不是王芷就好。

只要不是王芷就好。紀茗心裡默默唸着,跟着隊伍來到了講臺的邊緣。她甚至能感受到王芷凌厲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於是默唸地更快,那種不祥的預感也就越強。

終於到了她。這時候盤子裡已經不剩多少那種指甲蓋大小的,仔細一看還發着淡淡的光的小東西。紀茗低頭,只見那黑盤子光禿禿的,只在底部的中心有一個白色的圓,圓中用硃筆書着一個淡淡的“東”。

“祝你好運。”墨池向紀茗眨眨眼睛。

紀茗像是要給自己信心一般點了點頭,接着閉上眼,從盤子裡抓起一枚小東西,接着像被燙了手一樣把它丟了回去。她又抓起一枚,這一次是冰冰涼涼的,但是握在手裡卻很舒服。有一種淡淡的力量似乎在紀茗和她手中抓着的東西之間形成了某種聯繫,紀茗覺得它似乎在輕輕的掙脫,卻只是被自己抓的更緊。

她睜開眼,張開手,看清了自己手中握着的東西漸漸顯出一種金色的光芒,然後慢慢顯示出一個字:“王”。

她心中不祥的預感幾乎達到了頂峰。

她把手中的東西翻過來看反面,只見那一面上果真寫着:“芷”。

紀茗幾乎是驚恐的望向王芷。後者本來正嚴肅的打量着東苑新生隊伍的末尾,然後便感受到了紀茗的目光,於是轉過頭來。接着她注意到了紀茗的表情,於是她的臉上漸漸由冷漠輕蔑轉爲了震驚和憤怒。

“這是龍鱗。”墨池眼中閃着愉快的光芒對紀茗說,“從來沒出過任何差錯

在鏡廳中用過餐後,兩苑的學生們便陸續回到了宿舍。上菜的是一羣紅色毛髮的古怪的半矮人,但是紀茗已經太過煩悶而顧不上這些了,以至於晚飯都不知道是什麼味道便跟着文丹青她們回了宿舍。

更糟糕的是文丹青卻完全不理解自己的苦悶:“你被分到了王師叔門下?這是天大的好事啊,子規若是知道了,也會替你高興的。”

“可是王副校……師、父她,根本就不喜歡我。”紀茗坐在自己的牀邊託着腮,“我才見過她兩面,都已經能斷定她肯定和我和不來。剛纔她看出了我被分到她門下,臉色立馬變得很難看,可是我又不知道我那兒做錯了……”紀茗搖搖頭。

“你別多想,王師叔她……一直都是這樣的。”文丹青壓低了聲音,“你剛剛見過她,可能會覺得她冷漠,可實際上她是個非常善良熱心的人,尤其又是東苑的師父中能力最出衆的。拜她爲師只會有好處不會有壞處的。我師父老跟我們這些女弟子誇讚她,說我們以後要都像她纔好。”文丹青鼓勵的拍了拍紀茗的肩膀。

“明早還要去‘聽瀾榭’開早會。”一邊的白秋心忽然冷冷的打斷了她們,自顧自的散下頭髮,鑽進被窩,“別聊得太晚了,明天還要早起。”

“你先睡吧秋心。”文丹青有些慌張的客套。說起來她文丹青是出了名兒的人緣好,跟誰的關係都不錯,唯獨面對白秋心她便開始緊張。有一回包世仁好心要給她調換宿舍,她卻不肯,說是捨不得,其實是出於一種驕傲的固執。她之前還從來沒遇上過不領她情的人。於她而言,白秋心算是個挑戰。然而在那之後又過去了兩年,她和白秋心之間的關係卻依舊沒有絲毫改善。

紀茗見白秋心已經轉過身去睡下了,便格外壓低了聲音問文丹青:“散會前說明天安排的那一段我沒聽,咱們明早要幹嘛?”

“去‘聽瀾榭’開早會。”文丹青重複道,“是個每週的例會,明早你就知道了。每年的慣例,在第一節早會上要讓賀師叔講一段兩百年前的故事,讓大家記住教訓。我聽了四遍,都有些膩煩了。”文丹青笑笑,也把頭髮散開,“秋心說的對,明早很早就要起,早些睡吧。”

紀茗於是依言,也爬進了自己那張舒適卻陌生的牀。這一天她經歷的實在相當多,幾乎在文丹青把蠟燭吹滅的同時便睡着了。

當晚王芷便氣沖沖的去找墨池,而墨池也彷彿早就料到了這一點,提早煮好了檸檬茶在辦公室裡等着她。

“墨校長。”王芷僵硬的站在墨池的辦公桌前,“我想我需要一個解釋。”

“我看不出這有什麼好解釋的。”墨池臉帶笑意的望着王芷,“也許紀茗是個很出色的孩子。你知道的,阿爾諾的龍鱗從來沒出過差錯。”

“也許他這一次就錯了!”王芷逼視着墨池,“又或者——請原諒我‘卑鄙’的猜測——可能是某個‘偉大的’、‘寬厚的’教育家爲了讓我改變對那丫頭的看法而使了什麼法術來愚弄我。”

“你要是覺得那龍鱗有問題,不妨拿去檢查。”墨池從身後的櫃子中拿出兩個抽屜,裡面滿滿的盡是那些指甲蓋大小的東西,帶着溫潤的光澤,煞是好看。

“我會的。”王芷一把接過兩個抽屜,哼了一聲,便向屋外走去。走到門口時,她忽然回頭。

“你不是說阿爾諾沒死嗎?”王芷的一雙鳳眼中帶着危險的疑惑,“這些不是他的鱗麼?”

墨池沉默的望了她半天,忽然笑了一笑:“我沒說過他沒死啊。”

王芷先是一愣,轉念一想,臉上於是帶了輕蔑和氣憤,拂袖而去。

墨池獨坐在辦公室中,沉默的望着角落裡的那面精美的落地鏡。鏡框整個佈滿了美麗的金色花紋,此時正像一隻隻眼睛,緊盯着墨池。

一道淡淡的青光忽然在那鏡框中閃現,照亮了花紋中一個扭曲變形的字母。接着那青光消失,又在另外一個字母處出現。

A-R-N-O-L-D.

阿爾諾。

第二天紀茗被文丹青搖醒的時候,還迷糊了好一陣子才緩過神。她見到文丹青已經換好了梳好了頭髮,纔想起來今天應該去那個什麼‘聽瀾榭’聽故事,於是急忙翻身下牀,洗漱穿衣。而白秋心的那張牀早已是空無一人。

聽瀾榭建在東苑大院裡的偏北側,凌於一片荷塘邊,是東苑中唯一不是建在飛島上的建築物。此時已爲秋初,荷凋葉敗,水池中卻仍飄來一陣陣清香。

紀茗和文丹青到達聽瀾榭時,人已來了大半,全都鬆散的坐在地上鋪的席子上。顧子規一見她們,連忙招手示意。紀茗本來躊躇着自己是否應該跟過去,卻聽文丹青道:“他叫你過去呢。這邊是王師叔弟子的座位,我先去那邊了。”

紀茗點點頭,心下慶幸,好在自己在王芷弟子中還認識這麼一個顧子規。後者一見她來,也熱心的問這問那,偶爾與不遠處席地而坐的文丹青相視而笑。

“以後就不能直呼姓名了。”顧子規對紀茗說,“私底下還可以,但現在是同門師兄妹了,你得叫我顧師兄。”

紀茗看着顧子規滿臉的認真,忽然笑了起來。

東苑的十五位師父陸續到來,站在自己的弟子前面。賀姥姥如今已是兩百多歲的高齡,只得被包世仁攙扶着,又拄着柺棍才能入場,來到最中央,慢慢地坐下,環視一週,再緩緩地開口。她說話時,只覺得每一條皺紋都在顫動。

“東苑的衆弟子們,昨夜可曾安眠?”

“賀師叔(師父)早安!”東苑的老弟子們齊聲道。

賀姥姥一笑,牽動了滿臉的皺紋。接着斂容,提高了聲音:“我賀老婆子,如今已是二百一十六歲的年紀了。我活到這把歲數,卻有二百來年是在這敏堂度過的。我還記得我剛剛入學的時候,認識了我這輩子也忘不了的好姐妹。只可惜她命薄,只活到十六歲便死去了。”

水榭中一片唏噓聲。賀姥姥慢慢的搖了搖頭:“可惜啊!她本是個絕佳的可造之材,人品也是一等一的好。她活到十六歲,可她本該活到像我這般年紀。她死於非命,她實在是被別人害死的。”

水榭中更是一片低聲議論,盡是新生的交頭接耳。紀茗盯着那個瘦小佝僂的賀師叔,等着她的下文。

只見賀姥姥用她的柺棍在地上劃拉起來,畫出了一張簡易地圖,但後排的弟子們看不到,不禁奇怪。賀姥姥眼睛低垂着望着那地圖,聲音低沉:“在咱們島子上,有兩個害人至深的種族,一是黑精靈族,二是血族,分別盤踞在島子的東西,時常出來害人。

“我們學校與北方丘陵之間,有一片樹林,便是因爲是血族和黑精靈族的勢力範圍被劃爲了禁區。傳說,在那片樹林中央,有一棵四季常青的靈樹,只要找到它,便能功力大增,並且實現三個願望。

“那是二百年前,我和我那姐妹還不知血族和黑精靈的厲害。只因聽說了靈樹的傳說,便決定在那一晚偷偷去找。”

賀姥姥忽然停頓,似是想起了兩百年的故人舊事。景瀾的笑容已經模糊不清,幾乎辨認不出。賀姥姥長嘆。

“剛進林子,我們便遭遇了一羣打獵的殭屍。我只記得當時林子裡降下一陣妖霧,我便昏了過去。那便是殭屍捕獵的誘餌。後來我脫險,連我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也不知如何解釋。然而我那姐妹,卻在樹林中消失了整整四天。

“後來她回來時,我們才知道她在林中平安無事,乃是有人相救。她說,那人自稱是精靈族的馴獸師。可我們後來才知道,那人其實是個黑精靈,在林中不知對她使了什麼妖法,彷彿勾去了她魂魄一般。後來你們便猜得到了。那人誘她去了禁林,把她殺害。我們後來找到她時,可憐我那姐妹正是如花的年紀,卻被活活吸成了一具乾屍。”

賀姥姥聲音激憤,講到此處,不禁老淚縱橫。底下有些新生也不禁握緊了拳,眼神中閃出憤怒。

“那個黑精靈後來也出了名。我那姐妹死了沒多久,他便去那北方丘陵,搶了一半龍族的領地。可恨!只是蒼天有眼,再也不曾給他那一半龍城半點陽光。可是這懲罰難道便足夠了嗎?我賀老婆子活了這麼久,便是一直在等給我那姐妹報仇的機會!我這把老骨頭,或許沒有機會親自做到了。但是你們可以!你們記住,絕不能相信黑精靈或者血族的人。誰若是對他們手下留情,我賀姥姥頭一個不答應!.....”

賀姥姥一個勁兒的把手中的柺杖往地上搗,滿臉盡是悲憤。東苑弟子中好些年輕的面龐也閃爍出堅定的光芒。紀茗皺着眉,低頭思索着。

賀姥姥平復一會兒,又開口道:“我要你們記住四個名字。清洇,她乃是地下城黑精靈族的女王,人稱蓮影妖姬;木隱,與那清洇是一對姦夫**,人稱無面術士;燎原,他乃是血族的首領,呸!人稱飲血君王。最後,便是那與燎原一同害死我好姐妹的罪魁,拂塵,人稱虎頭騎士。我呸!咳咳……”

賀姥姥輕輕咳嗽起來,她身邊的包世仁趕緊幫她輕輕捶背。王芷靜靜站了出來,仍是面無表情的樣子:“賀師父講的事情,你們可都聽清楚了?記住了?”

衆弟子答:“是。”

王芷點點頭:“那好,就散了吧。吃過早餐後開始訓練。”

王芷話畢,便見東苑衆位師父告知弟子訓練安排。王芷站到自己的弟子面前,朗聲道:“去吃飯吧。一個小時之後,我希望看到所有人在一號訓練場**。”

燎原放下羽毛筆,擡起眼睛望向桌旁的另三個人。拂塵緊緊抿着嘴脣,似乎很是困擾;清洇歪着頭,還在畫着什麼;木隱則已經趴在了桌上,羽毛筆也丟在一旁。燎原舔着嘴脣笑笑,站起身來,走到清洇身邊,趴在她耳邊說:“看看你對面的木隱。有的時候,你會不會想,也許他擡起頭來,你就會發現他的形體回來了?”

清洇輕輕“啊”了一聲,緊緊盯着趴伏着的木隱。後者被她這一聲驚醒,擡起頭來。

空空如也。

清洇的心驀地一痛,回頭狠狠的瞪了燎原一眼。可是燎原現在正是木隱曾經的模樣,只不過換了個顏色。她怎麼也狠不下心來,只是低聲道:“你真夠殘忍,知道嗎?我會讓你付出代價。”

燎原愉快的一笑,直起身子:“我最最可愛的同盟們,準備好了麼?”

木隱的袖子在他的兜帽處移動着,似乎是他在揉着眼睛:“我們剛纔在幹嘛來着?”

拂塵悶悶地道:“我們同意了燎原那個該死的‘君王聯盟’的提議,現在正要決定聯盟的符號好讓他閉嘴。”

燎原邪邪的笑了:“我的榮幸。”

拂塵冷哼一聲便轉過身去:“我不擅長幹這個,你們自己決定吧。”

“很好。”燎原似乎心滿意足,“木隱,看看你的吧。”

木隱把他面前的白紙推到桌子中央:“喏。”

清洇首先湊上去看,只見那張白紙中央畫着一個圓圈,被非常均勻的塗上了濃重的陰影。燎原左看右看,看不出是什麼。拂塵遠遠地望了一眼,似乎覺得不可思議,便乾脆也湊了過來。

“這到底是什麼……煎餅麼?”燎原輕挑的坐到了桌子上。

“纔不是呢。”木隱一把把燎原從桌邊推了下去,“看那陰影裡面,有圖案的。”

清洇和拂塵對望了一眼,依舊迷茫的望着木隱。

“算了再給你們畫一遍。”木隱一面有些泄氣的說着,一面把紙翻過來,在中間畫出了一棵樹的形狀。“你們看,這是‘木’。”接着又在樹的外圍畫了一個圓圈,再一道道畫上陰影。“這是‘隱’。所以,這個圖案就代表我——木隱。”

燎原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起來。清洇也不禁莞爾,就連拂塵都露出了笑容。

等到燎原笑夠了,便點着那張白紙問木隱:“那好,如果這是你,我們三個人怎麼辦呢?”

“你們便畫自己的好了。”木隱把白紙抽了回來,“清洇,你畫的是什麼?”

“啊。”清洇有點臉紅,拿出了自己的那張紙,只見上面畫了許多凌亂的線條,看不出什麼確切的圖案。“我畫了好幾個,你們挑吧。”

燎原看着看着便微笑起來:“我想我還是得問……給我解釋一下這是什麼?”

清洇的臉更紅了:“我也說不清,只是覺得好看就畫上去了。”

燎原又愉快的笑起來:“還是看看我的吧。”

燎原拿出自己的那張紙。那上面的圖案左右對稱且頗爲抽象,由兩個長長的倒三角,兩個半圓和一個水滴形狀組成。

拂塵哼了一聲:“是什麼讓你覺得我們三個會在身上烙下吸血鬼的標識走來走去?”

“你在說什麼呀,”燎原滿眼的無辜,“這哪裡是吸血鬼的標識?”

“別想愚弄我。”拂塵指着其中一個倒三角,“這不是吸血鬼的尖牙嗎?”他又指着那顆水珠,“這不是你們最喜歡的鮮血嗎?”....

“不不不,你完全解釋錯了。”燎原指向左邊的倒三角,“這個象徵着西方的黑精靈,也就是,”他望向清洇和木隱,“你們兩個。”他指着右邊的倒三角,“這個象徵着東方的血族,也就是我。而上面的這個,”他指着兩個並在一起的半圓,“則象徵着北方丘陵的龍城,也就是小拂塵你了。....”

“那麼中間這顆水珠呢?”拂塵的聲音染上一絲危險,“照你這麼說,它象徵的就是敏堂了?是嗎?象徵着誰?”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不過別自作多情,它象徵的是這島子上流通各處的靈泉。加上它之後,整個畫面才更漂亮,不是嗎?”燎原手裡不知何時又拿着一個高腳酒杯晃盪着,“當然,如果對你來講是安慰,我不反對你把它想成景瀾。”

清洇和木隱一下緊張起來,轉頭盯着沉默不語的拂塵。

拂塵默默瞪視着滿臉邪笑的燎原很久,終於點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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