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午後,陽光清朗。
風緩緩地吹,荻花瑟瑟地落。
陽臺上,周彥召臥在躺椅上,清瘦而沉靜,蒼白的臉上眉目疏淡,淡得彷彿要入了這秋色中去。
只是,他的眉目間卻隱隱匿着一分哀愁。
端着果盤走過來,譚惜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他的背影總是如此寂寥。就像是白茫一片的宣紙,又偏偏蘊藏着最暗烈的情緒,讓她忍不住想要去填滿。
小心翼翼地將躺椅調高些。
譚惜扶着他靠坐起來,然後,她趴在躺椅的邊緣,歪着腦袋。
“猜猜我手裡握着的是什麼?”
如同在變魔法般,譚惜的眼中驀然一亮,十指纖纖在他面前輕輕一揮:“鏘——你最愛吃的桃子哦!”
目光靜靜地垂下去,周彥召接過那個桃子,仔細着吃着,桃汁甜潤,漸漸地融入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可是,他依舊沒有笑。
將他失落的神色瞭然於目,譚惜忽然湊近他,在他的臉頰上飛速的一吻。
周彥召微微一怔。
那一瞬間。
溫暖而潮溼的芬芳,如同瑟瑟而落的荻花般,從她的脣齒綻放到了他的臉龐。
“這是獎勵你的,”滿意地看着他微微紅潤的臉色,譚惜眼神亮亮地看着他,“獎勵你今天覆健表現的很棒,都能握住雙槓站起來了呢!”
今天在復健室裡,他堅持要自己嘗試站立。他的病情纔剛剛有一點起色,這個程度實在很難做到。
他本不是一個急功近利的人。爲什麼這次卻如此固執?
譚惜拗不過他,只能在旁邊小心翼翼地虛扶着他,目不轉睛地注視着他吃力地按住輪椅。
好幾次,她都想出聲地勸阻着什麼。可是奇蹟的是,他的身體居然攀到旁邊的雙槓。
“連一秒也沒堅持住。”耳畔,周彥召卻打破了她的回憶。
當時,他搖搖晃晃着,幾乎就在轉瞬間,身體便再也承受不住向旁倒去。
自那以後,他一整天都悶悶不樂。
“一秒已經很厲害了好不好?!”
親暱地抱着他的手臂,譚惜笑得像孩子一樣欣喜:“連醫生都在誇你,說你康復得很快,他還偷偷問我,你是不是得到什麼獨門秘方了。”
“你猜我怎麼說的?”她故作神秘的頓了頓,片刻後,幽亮的眼才得意地瞟向他,“我說,有啊,我就是。”
凝視着她如花的笑靨,周彥召的語氣有一絲黯然:“如果我永遠都站不起來了。”
“你說什麼?”
譚惜瞪着他,語氣兇惡地說:“你這個貪心鬼!還想讓我伺候你一輩子嗎?想都不要想!”
脣角驀然一彎,周彥召目光又變得晦澀起來。
是啊,他的確很貪心。
只是,上天是否會滿足他的貪心?
“好啦,我要開始幫你按摩了。”
譚惜甜甜笑着,洗淨了手,她重新坐下來
。
“每天這個時候,你都是最乖的。”
她一邊爲他按摩着過度疲勞的雙腿,一邊像孩子般調皮地說着:“其實我更喜歡現在的你呢,因爲,你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欺負我了。”
聽着她歡快的聲音,周彥召也笑了笑:“我以前……經常欺負你嗎?”
“那當然了!”眼底盈盈,譚惜笑容壞壞地說:“現在,我要把你欺負我的都欺負回來。你怕不怕?”
“譚惜……”周彥召聲音清寧,清寧中又夾雜着些許無奈。
“不怕?”
咬牙切齒地抓起的手臂,譚惜狠狠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
然後,斜睨着他,她得意地哼着說:“怕了嗎?”
周彥召沒有說話,他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眉端也緊緊地蹙起,好像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難道是疼痛又發作了?
譚惜一怔,收起玩笑的神色,緊張地低下頭,察看着他手背上的齒痕:“是不是咬痛你了?”
她的眼睫黑幽幽的。
一眨一眨,彷彿可以碰觸到他的眼睫。
像是不受控制般,周彥召忽然伸出手,將她壓在自己的胸前,毫無徵兆地吻住了她。
譚惜微微一怔。
但是很快,他的雙脣清冽如山間的泉水,那樣甘美的滋味,讓她情不自禁地抱住了他,回吻着他。
如同得到了最真實的迴應,他喘息着加重了這個吻。
吻是如此綿長,長到像是能一生一世,生死不離。
一直吻到兩人都有些氣息不穩,譚惜才面色暈紅地鬆開他。
紅着臉瞟向他,譚惜佯怒着衝他壞壞一笑:“你使詐!看我怎麼教訓你!”
看着她宜喜宜嗔的模樣,周彥召不禁莞爾,可是片刻後,他的眼又漸漸暗下來。
“譚惜……”秋風帶着一絲涼意,他的聲音很低。
譚惜收起了臉上玩笑的表情,同樣鄭重地回望着他:“怎麼了?”
“是不是很恨我?”
有些澀重,又有些消沉的,周彥召眼底複雜地凝視她,緩緩說:“最初的那個晚上,我那樣子對你?”
“你知道就好。”
譚惜一臉委屈地嘟起嘴,很快地,她的眼眸裡又倏然一亮:“不過,我可沒那麼容易原諒你!我會報仇的!”
看着像孩子樣逗趣可愛的她,周彥召的脣角有溫柔的暖意:“你打算怎麼報仇?”
猛然按住他的肩,譚惜兇巴巴地看着他:“說,爲什麼那天晚上對我那麼粗魯,爲什麼要害我那麼痛,都進了醫院!你是不是很討厭我,根本就不喜歡我!”
“不是。”任她擺佈着,周彥召搖了搖頭。
譚惜眨了眨眼睛:“不是?那是什麼?”
“因爲……”
周彥召蹙眉,欲言又止,白皙的臉上卻漲起一抹微窘的暈紅。
見他尷尬的樣子,譚惜趁火打劫,佯裝生氣地站起來:“看來你
不肯說,那麼,今晚你自己睡吧。”
臨走的那一瞬,他卻驀然握住她的手。
“因爲……我也是第一次。”
他的聲音,清冽而遲緩,就如同山間潺潺的溪水,靜靜地流入譚惜的心田。
吃驚地掩住口:“第一……”
她忽然說不下去了,難以置信地盯着他看了半晌,才湊過來,如同一個小女孩般抱着他的手臂,在他的耳邊低聲地問:“真的假的?”
耳際微微紅起來,周彥召窘迫地側過臉,脣也緊緊繃着,再不肯說一句話。
莞爾一笑,譚惜瞟着他壞壞地說:“看來是真的了。”
回眸,周彥召瞪着她,有些懊惱,又有些嗔怪。
他是那樣淡泊清遠的一個人,一直以來,譚惜都覺得他是像一個沒有感情、只是冷血地操縱着別人人生的神祗。
她從來都沒有想象過,他的臉上竟還能現出如此生動的表情。
譚惜咬住脣,拼命抑制着板起臉,討好地說:“好啦,我不笑了。”
可話還沒說完,她便忍不住嗤地一聲笑出來。
眼底染上一抹惱意,周彥召掙扎着坐起來,雙手捧住她的臉,重重地吻了上去。
病中的他,再不能像往常那樣強悍地吻住她。
所以這個吻,雖然用力,卻又是如此的虛弱。
蒼白的臉頰沁出細細的汗珠,他那樣虛弱而吃力地支撐着自己的身體,好看的脣間還殘留着淺淡的藥物氣息,隨着他們的纏吻,而緩緩地滲入她的齒間。
這樣苦澀的滋味。
這樣苦澀的吻。
這樣苦澀的他。
譚惜的心,驀然間重重地一痛。
她好像感受到了他的愛。
他是那樣真實而原始的、簡單到甚至過於純真的愛着她。
就像小孩子喜歡一塊糖,喜歡就毫不猶豫地拿過來,拿在手裡卻又久久捨不得吃。
只能反反覆覆地拿糖紙包好了,又小心翼翼地藏起來,整日揣在懷裡。
不願讓任何人看到,只因爲,不願讓任何人搶走。
閉上眼,譚惜扶着他晃動的手臂,溫柔而安靜地迴應着他,淚水卻漫過乾涸的心湖。
從沒有這麼一刻,她是如此清晰又明確地感受到他的愛。
而這一刻,她心中的苦澀,眼中的甜蜜,也多想同樣清晰又明確地傳遞給他。
可是,身後,卻驀然響起曾彤尷尬的輕咳聲:“周先生,蕭董來看你了。”
身形緩緩一頓,譚惜鬆開了周彥召,轉眸時,才發現蕭寧已經站在了花園裡。
她正眯着眼睛,眸光復雜地看着他們。
譚惜不知道她是何時來的,也不知道她看了多久。
她唯一知道的是,這一瞬間,周彥召的真實病情已被蕭寧盡收眼底。
用力地咬了咬脣,譚惜扶着周彥召在躺椅上坐好了,才站起來柔聲說:“你們聊,我去給你們沏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