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並不在此常住,百里清苑其實對阮冠殿中的陳設並沒有記得很清晰,可是走進去便瞧見了懸在牆上的水墨畫,一時間種種回憶鋪面而來。
但她什麼也沒有顯示出來,只是淡淡地看了那水墨畫一眼,有點想念皇兄,隨機移開目光,隨着夏意攙扶的力道緩緩走入內閣,按照規矩,接風洗塵是要緊事務,耽擱不得。
果不其然,當百里清苑走入寢殿,裡面已經站了一排侍女,屋子的正中央早已放着一個巨大的木桶,鮮花香甜的味道充盈了整間屋子,叫人安寧不少。見百里清苑出現,所有侍女朝着她恭敬行禮,五體投地的姿勢看來甚是卑微,但百里清苑知道,她們這是在表達自己的尊敬之意,這微小動作之中帶着的不只是宮廷禮儀那般簡單。
“你們在宮中待了多少年了,以前都是在誰身邊服侍着?”五體投地的拜姿便可看出這些個侍女都是權家的人,並且現在仍舊對她忠心耿耿,在宮中,這樣的跪拜姿勢並不少見,可是像她們那般久久不肯起身的就不一樣了。
百里清苑可以很肯定地說,這些人都是心中對玄家稱王極其不甘的人,雖是奴才卻是懷着一顆維護皇族正統的心,纔會對她充滿敬畏,久久不願起身。
“回娘娘,奴婢曾是長孫太后的貼身丫頭,喚作綠夢。”爲首的侍女最先回答,然後剩下的也一一回應,出乎百里清苑意料的是,其中竟然還有曾經宮中的妃子,本名徐子賢,是個長相平平的溫婉女子,仍在侍女當中也是毫無違和感,這才讓百里清苑未曾注意打她。
當她說出名字的時候,百里清苑才依稀覺得自己曾經一定在何處見過此人,所以百里清苑將她留了下來服侍自己更衣沐浴,待她專心寬衣解帶的時候,才分心問道:“徐子賢,可是當初禮部侍郎徐大人的小女兒,曾用一首藏頭詩驚豔京都的女子?”
徐子賢沒有從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小心翼翼地回答:“奴婢現在稱作綠賢,娘娘待會兒是要換上羽衣裳還是鳳尾服?”
“皇兄的那些個妃子,應該都已經給他陪葬或是守陵去了吧,姐姐能夠出現在宮中一定來得不容易,掖幽庭那邊不知道還有多少無辜的人因此事受到牽連。”百里清苑看着綠賢蒼老了不少的臉龐,都快要想不起來當初這也是個驚才絕豔的女子。
攙扶百里清苑入水之後,綠賢就要給她按摩身子,被百里清苑攔了下來,手腕被捉住,她有些緊張,差點就要跪下,事實上,若不是手腕被捉着,她此刻已經跪下了,嘴裡卻沒忘記求饒:“娘娘,是奴婢哪裡做得不好麼,若是這般,請娘娘明示。”
“沒有。”百里清苑鬆開了她的手腕,閉上眼睛說道,“你什麼都沒有做錯,正是因爲你做得太好,叫我有些難過。”
她從不輕易說出自己的難過和彆扭,更不會像今日這般把所有情緒都寫在臉上,她想,許是因爲今日受到的刺激太多了纔會造成如此失控的模樣,可她在徐子賢面前不想繼續隱藏了。
藉着熱水,百里清苑悄悄流下了眼淚,然後看着自己的淚滴沒入熱水之中,聲音明顯比方纔沙啞了許多,背對着綠賢問:“姐姐可還記得,當初纏着你要一首親筆詩詞的清苑?雖然你我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可……到底你先皇的妃子之一,也是有才華的人,爲什麼如今到了這境地?”
“回娘娘,時局所迫,奴婢只是身在其中,便由不得自己。若是娘娘早些時候回來就好了,先皇他臨死之時還一直唸叨着您的名諱,未能見你最後一面,定然是先皇的遺憾。”綠賢的語調平靜到麻木,這種感覺很不舒服,可是百里清苑又說不出哪裡不對勁。
“皇兄他……陵墓在何處來着?”百里清苑嚥了一口氣下去。
“在歷代皇陵當中,那些個妃子姐姐都,都隨他入藏了,皇后娘娘亦是被人強迫送入其中守陵十年,也不知道能否再出來重見天日。”終於,綠賢也無法繼續保持冷血模樣,聲音隨着百里清苑哽咽起來,好幾次都帶上了哭音。
百里清苑靜靜地聽着她訴說,一代政權交替的背後,女人往往都是權力的犧牲品,那個被強制送去守陵的皇后嫂嫂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也不知道母后如今境況如何?百里清苑不免擔心。
“那日太后宣佈退權,便去了京郊燕山的石廟中齋戒,後宮妃子一一被灌下毒酒隨先皇而去,皇后姐姐的地位不應受此待遇,那些玄家的朝臣們便換了一個理由,叫她守陵去,十年時間,若是姐姐有幸回來,怕也是對扭轉朝局無能爲力。而子賢……不是,綠賢封位甚低,又有幸結交綠夢,輾轉到了掖幽庭。”
不用說也知道,在掖幽庭的那段時日之於綠賢是黑暗的,否則她不會在說到這裡的時候停頓一下,才繼續哽咽說:“今日有幸成爲娘娘殿中的侍女,是綠賢三生有幸。”
“嗯。”
有很多情緒在飛轉,有很多回憶開始風化,百里清苑點點頭,吩咐道:“以後就要委屈姐姐伺候清苑了,若是有旁人在還是按着規矩來,免得你的身份引起他人的懷疑,被人再次送走。”
僥倖從賜死的妃子中逃脫的女子,待他日被人揭發,按照宮中規矩是要五馬分屍的,她可不想看到綠賢落得這麼個下場。
綠賢小心翼翼地服侍百里清苑,直到沐浴結束,給她換上繡有雙鳳展尾的華服,才忽然直愣愣地跪下:“方纔奴婢猶豫許久,可有些話奴婢不說恐心中難安,娘娘,不,綠賢更想要喚您一聲昭和公主,如今大康皇室沒落,放眼看去,除了公主您,恐怕再無一人可有力挽狂瀾之力,公主,你可願復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