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櫻捲起白絹,用絲線綁在了雀兒的腿上,輕撫着它的羽毛,低喃道:“翠兒想不想你的主人龍筱,若是想她,就往漣城家中去吧。”
小舞摸出幾粒碎麥,雀兒歡騰的一一吞下,展翅飛出寢屋,在長春宮上空盤旋了陣,便連夜往南方飛去。
小舞關上軒窗,替龍櫻拾掇着案桌上的筆墨,壓低聲音道:“娘娘讓雀兒帶信回漣城…可是要城主和夫人想法子…”
龍櫻站起身,抖起水袖緩緩走向牀邊,淡聲道:“爹孃就算再憂心,也是幫不了本宮這個已經邁進深宮的女兒,本宮此刻能指望的沒有別人,唯有…早晚也要在宮中相聚的…筱兒。”
“三小姐?!”小舞眼睛一亮,不住的點頭道,“三小姐機靈,跟着夫人也習了不少杏林之術…定是指望得上的。她又是娘娘的親妹妹,姐妹情深,她的心一定向着娘娘您!深宮步步驚心,奴婢又是蠢笨,娘娘身邊一定得有可信可用的人才好。”
夜空黑幕拉下,孤枕難眠的龍櫻睜眼看着還沾着喜色的錦帳,自己還是初入宮不久的新人,但她的心似乎已經在慢慢落入深淵…
定遠侯府裡,沈煉與父親沈嘯天正在院中的涼亭小酌閒談,夜空鳥雀驚鳴,沈煉頓住酒盞,難以自制的擡眼循聲望去——他看見了龍筱的雀兒,黑夜裡振開碧綠的羽翅,劃破定遠侯府的靜逸,一刻不停的往漣城方向飛去。
漣城,龍府
龍戎一字一字看着龍筱默錄出來的《宮廷禮則》,擡起深目看向站着一動不動的小女兒,龍筱大眼眨了眨,輕聲道:“爹,筱兒是哪裡默錄的不對麼?”
龍戎合上紙卷,示意龍筱走近自己,“默錄的確無差錯,爹還想聽你再背誦一遍。”
“額...”龍筱舔了舔脣環顧四周,書房裡只有自己和父親二人,龍筱泛起眼瞼頓了頓,纔想賴上幾句唬弄過去,又見父親老辣的盯視着自己,只得蹙眉苦思着該如何背出千餘字的禮則。
——“爹!”屋外龍希亭輕輕敲了敲門,“京城來的旨意到了。”
“進來說話。”龍戎揮了揮手讓龍筱站到一旁,龍筱吐出一口氣,搓着衣角閃到楠木椅邊。
龍希亭推開門大步走進,瞥了眼大氣都不敢喘的龍筱,竊竊低笑了聲,瞬間又收住笑意,畢恭畢敬的把手裡的信函遞到了龍戎手邊,“爹,快看看信裡說了些什麼?櫻兒進宮一月有餘,該不會是已經...”龍希亭眼中一亮,“有了好消息?”
龍戎眉間不見起伏,拆開信函看去,不過兩三行,眉頭頓時鎖上。龍希亭湊近去看,“這...爹,櫻兒才進宮多久,夏族又有美女進貢?皇上爲何不一口回絕了去,爲妃已經夠讓櫻兒傷心,這又要有旁人進宮爭寵?”
“於皇上而言,不過是後宮多一個女人爾爾,夏族有意與我大燕交好,皇上自然是求之不得。”龍戎沉重的按下信箋,低低的嘆了聲,“信中說,夏族使節會途經漣城,皇上要龍家一盡地主之宜,好生招待一番...也就是這幾天的事了...”
夏族...龍筱指尖摸向自己腰間的狼首木雕,悄悄的把它塞進束着的緞帶裡,可那須穗子太長一時怎麼也塞不進去,龍戎冷麪瞥見,眉頭鎖得更深。
龍戎指節敲了敲案桌,“也罷,你大哥不是纔去過夏族遊歷,夏族使節入漣城的事,就交由你大哥去辦...”
“希亭知道了。”龍希亭點頭應道,見父親不再發聲,便朝書房外走去,龍筱故作自若的跟在他身後,提着心生怕父親喚住自己,可直到自己逃一般的閃開,龍戎的眼睛還是定格在信箋上。
龍希亭陰着臉走了一路,攥着手心道:“送進宮與龍家女兒爭寵的女人,竟還要龍家好生招待?真是豈有此理!”
“皇上的心有多大,怎麼能裝下那麼多女人?”龍筱每一步都踩得重重的,像是泄憤一般。
“君心包容天下,自然再多的女人也裝的下。”龍希亭垂眉搖着頭。
“二哥你錯了。”龍筱蹭的竄到龍希亭身前,“既然已經胸懷天下,哪有那麼多心思斡旋在女人堆裡?得一人終老就足夠了!”
“嗨!”龍希亭指着龍筱嘖嘖道,“小小年紀,還學會和二哥頂撞了?二哥不與你一個丫頭片子計較,趕緊去揹你的禮則,二哥幫得了你一次,可不能次次幫你。”
龍筱哼了聲,“禮則首條便是謙讓循規,宮裡人爾虞我詐的爭寵,有哪個守禮則?我纔不背這可笑之極的東西。”
龍希亭半張着嘴想駁幾句妹妹,可龍筱哪一句話都是有些道理,龍希亭只得戳了戳龍筱的鼻尖,惱惱的離去。
漣城,龍府外,鏡湖
漣城鏡湖波光熠熠,因清澈通透宛如貴女閨房心愛的銅鏡而得名,數百年前,漣城也是依鏡湖而立,雄踞西南,替大燕國與南方的夏族相連,繁榮世代。
漣城習俗,女兒家出嫁前都要來鏡湖邊由姐妹們幫襯着梳洗裝扮,以祈求夫君情深,婆家親厚。鏡湖四面綠草叢生,鳥語花香宛如世外仙境,讓經過的路人難捨步子,看上許久才記得擡步離開。
旭日初昇,鏡湖被淡金色的日光照射出粼粼的光澤,天才剛亮,路人稀疏,空空蕩蕩的鏡湖邊矗立着三匹高頭駿馬,馬背上是二男一女,皆是二十歲上下的模樣,英姿凜凜,爲首的男子劍眉濃黑,眉下的眼睛深邃英俊,高挺的鼻子彰顯着他深藏的果決,嘴脣微微上翹又透着讓人生疏的冷峻,他沉默的看着泛着亮光的鏡湖水面,銳利的眼神像是要看穿湖底一般。
男子不做聲,身邊那一男一女也是沉靜的順着他的眼神,面容謙順得體。
這般看了鏡湖許久,爲首的男子揚起冷酷的嘴角,那份冷酷剎那間化作一抹溫柔,像晚春暖意的微風,拂過了草木遍生的大地。
男子執着馬鞭揮向鏡湖,幽幽笑道:“都說鏡湖的水沾了漣城龍家的福氣,用鏡湖水梳洗的女兒家都會姻緣幸福如意。玉修羅,你入宮在即,都到了鏡湖邊,還不下馬去沾沾福氣?”
馬背上披着紅色斗篷的女子面容嬌美動人,秀麗的眉眼帶着夏族女子獨特的韻味,女子低垂着柳眉道:“我玉修羅只信福澤在自己手上,靠鏡湖水沾上的福氣,來得快,去的更快吧。龍家還不知道能多久的運數,我又何必要和龍女爭這份福氣?”
另一男子哈哈大笑道:“歡爺,咱們的玉修羅是夏族第一美人,冰肌雪骨不可方物。都說龍女個個絕色,我金磐沒見過什麼龍女,只知道在我見過和沒見過的女人中,玉修羅要是排第二,便沒有人配做這個第一!”
玉修羅舒展的眉眼碧波盪漾,斗篷的鮮紅色更襯的她膚若凝脂,不沾脂粉的俏容綻開笑顏,美過了鏡湖邊盛開的每一支花朵。
玉修羅跳下馬背,徑直走到鏡湖邊,抽出綰髮的玉簪,一頭青絲如瀑如緞,玉修羅以指爲梳,以湖當鏡,悠悠梳理着秀髮,端詳着水中自己美好的倩影,脣角含笑,嫵媚盡顯。
金磐癡癡看着玉修羅,眼睛一眨不眨,湊近歡爺低聲道:“歡爺,玉修羅這樣的姿色,送到宣離帝身邊,實在是…實在是太可惜。”
歡爺冷目瞥了眼金磐,“不如你扮作個女人,替我夏族安在宣離帝身邊?”
“我?”金磐臉色一白,“金磐我就是覺得可惜,宣離帝這把年紀,還能不能受用那麼多女人?罷了罷了,當我沒說。”
歡爺沉默的注視着湖邊梳洗的玉修羅,玉修羅垂下媚眼,盈盈自若笑道:“我能進宮陪着大燕皇帝,榮華富貴享之不盡,金磐,你該替我高興纔是。族長和昆將軍教導我多年,不也是爲了這一天麼?玉修羅我心甘情願,有什麼好可惜的?”
“只可惜...”金磐回望身後不遠處巍峨的漣城高樓,“夏族許不了你十里紅妝,不能讓你和龍家女兒一樣風風光光的進蒼都…”
“傻!”玉修羅站起身,負手蹙眉看着金磐,“不論是走的什麼路進的蒼都皇宮,到了宮裡,人人都是一樣。龍女又如何?當朝皇后還不是要忌瑛貴妃三分?龍家若真是能耐比天,又何須把龍戎的嫡長女送去宮裡爲妃?”玉修羅星目定在一言不發的歡爺身上,笑意灼灼道,“更何況,還有歡爺親自送我去蒼都…”
金磐見歡爺鷹目冷峻,趕忙扯開話道:“玉修羅,你可別太自大,都說龍女有馭龍之術。”金磐說着比劃了幾下,瞪大眼拖長聲音,“馭-龍-之-術吶!”
“馭龍?”玉修羅鼻子裡哼了聲,玲瓏的身段看直了金磐的眼,“龍女會馭龍,我玉修羅,還可屠龍呢。”
“哈哈…哈哈哈…”金磐乾笑了幾聲,扭頭衝歡爺道,“歡爺,咱們還是進城去吧。”
歡爺不急不緩的合上雙目,輕吸着鏡湖邊繚繞的花草香氣,也不急着去應金磐,頓了好一陣,才睜開愜意的眼,凝望着鏡湖裡三人清晰的倒影,脣角蘊着洞悉萬象的隱笑,“進了漣城,不知道會不會遇見那位故人。”
“故人?”金磐頓悟道,“歡爺說的是龍大少爺龍希風?”
歡爺冷漠不語,摸向腰間掛着的狼首木雕,狼目怒視萬物,頗爲囂焰,與他面上按兵不動的輕狂雖是迥異,卻是一樣的精光熠熠,讓人頓生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