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晃到了最後一夜。
四人並沒有像前幾夜那樣呆在樹上度過一晚,而是在空無一物的草地上背靠背圍坐着。另一邊,221號也沒有像他們想像中一樣,搞什麼恐怖襲擊,比如——一個大火球飛過來或者他們身上忽然起火……之類。不過換個角度去想,沒那麼做最好,要如果真這樣的話,恐怕沒人能囫圇着躲得過去吧?
無比善良的221號,是光明正大地將自己的聲音從附近陰暗處的樹林中放出來的。如渾然天成般,讓人聽了居然直覺安心……不過,千萬別被她騙了。破君是如此提醒自己的。
“呀吼——!”
隨着一聲豪放且充滿愉悅的招呼,221號顯聲了。
“哼,果然都醒着呢。我就知道,偷襲是鐵定行不通的。”
“是嗎?那現在該怎麼辦呢?”
搭話的自然是藏人。與221號態度一致,都是如此溫和,如同許久未見的老友。真不虧是同一掛的。可破君依然覺得,221號似乎要遠比藏人開朗得多。就用他們掌中的火焰來形容,兩者也應是一靜一動。一者幽藍靜謐,一者熾紅雀躍。不過這也或許是他多想了。
“是啊,該怎麼辦呢?”還沒露身形的221號用戲謔的口吻說道,“你們四個人呢,我才獨身一個人哎?太不公平了。”
“這樣……那我們這邊一次只出來一個人。輸了,那個人的號碼牌就是你的,如何?”
聽到藏人主動提出,221號的聲音立刻轉爲驚奇。
“真的?太好了!那就這樣吧!”
爲什麼要提出一對一?面對不解,藏人將聲音放低,輕輕地對同伴解釋道——識時務者爲俊傑,就算他不說,對方也會提出來。而他們不答應話,221號絕對會消失得無影無蹤。所以,現在是讓小林晉級的唯一機會了。
這就是藏人的仿製品嗎?可以說,單這點看的話,就確實很像了。都很古怪,卻裝得平易近人……但如果是藏人的話,肯定會索性以一敵四吧?不過,假設真的複製品,那畢竟她的本體還在這裡,即使自己不知道,也應該猜出一對四是沒戲的了。前提是,希望她只是個比不上正版的贗品而已。
“我在這裡等你們哦?這是你們說的,只許過來一個人哦?”黑暗中,邊境人看不到221號的臉,卻可以聽得出,她很開心。“對了對了,點到爲止!直到一方認輸,主動把牌子交給對方。好嗎?人家可不想死在這裡……”
遲疑一下,藏人在這邊答應了她的條件。其實就在她說出那話的前一秒,他正在那麼想……可怕的巧合。
“好吧,就由在下……”
“我去吧?”小林站起來說道,“這是我的獵物。”
“可是……”
“你們兩個要是打起來,那一場森林大火是避免不了了。”小林笑道,“我先去探探,王牌要壓到最後嘛。”
可是,如果他輸了,即使221號再被藏人打敗,那女人肯定也會提出這一回就還小林的牌子,而自己的牌子則用在下一回合。再不然,就是拿了小林的牌子就跑。即便小林不是她的獵物,倒也值得一分,反正另外的地方還有兩分可拿。這種見好就收的人,破君太熟悉了,因爲他們這邊剛巧也有一位……
“不要緊,會贏的。”彷彿知道破君即將要說什麼一般,小林擺了擺手。接着又看了看欲言又止的藏人。“自己和自己打,勝算不會大到哪兒去吧?好歹我也和你對練過,沒問題的。”
說完,小林徑直朝黑暗中走去。
究竟是死愛面子還是真有把握?小林這會兒已經分不清了,他只知道自己心中一直壓抑着一股不安的怒氣。爲了所有人,必須將這火焰平息才行。所以只好委屈……對方是個女人啊,這多少還是有一些,麻煩!
“哎?是你?”
藉着樹葉間隙中的月光,小林依稀可以分辨出對方的位置,那白皙的臉孔此刻正隱藏在離他不足十步遠的暗處。僅僅三四米的距離原本對於小林來說不算什麼,可一旦知道對方是那種自己可能無法匹敵的對手,五感好像一下子變鈍了,甚至連呼吸聲都無法感知到……究竟是對方太厲害,還是自己老偷懶,沒有好好做“功課”的原因?
“居然是你啊?我還以爲會是那邊的小哥呢,真可惜。”221號嗔怪地嘆道,言語多過輕挑,倒是偏離了他所認知的藏人。
“可惜?”
“是啊,真奇怪,你不是我的獵物嗎?”女人沒有理會小林的反應,只是自顧自地說着,“爲什麼不讓那位小哥過來呢?你不怕我拿着你的牌子跑掉嗎?”
“不怕。你跟蹤我們很久了吧?”
“Bingo!答對啦,嘿嘿,你也不錯嘛……”
隨她嬉笑,隨她樂呵,反正小林是聽不進去下面的話了。他只覺得奇怪,如果221號真是同等能力的仿製品,那他們被跟蹤的時候,藏人不可能不知道。爲什麼他沒說過?或者是,比本體還要強的仿製品?要是那樣,他就真的要玩完了。
“喂喂?可以開始了嗎?”
女人清晰而明快的聲音將小林拉回了神。也不管對方是否看得到,小林默默地點點頭,拿出架勢——既然已經出來了,除了應戰,就不需要想別的。
“那麼,我數三下。”
221號居然要叫數,小林差點笑出聲。
“一!”
“三……”
靠,二呢?被她吃了啊?小林終於笑了出來。可隨即便感覺到,緊跟着那突然降低音量的最後一聲,221號原本就微弱的氣息也一併消失了。這真的是藏人啊……幾乎同樣的隱匿方式。小林皺着眉頭,禁不住左右張望。四周一片黑暗,除了樹林裡活物們特有的沙沙聲外,其餘什麼雜音都沒有。那個大活人簡直像是憑空不見了蹤影,逃走了?沒可能……糟了!
砰!
等一雙肉眼捕捉到人影時,已經晚了。突兀的聲音迴盪在森林上空,攻擊那一瞬間暴露出的氣息再次消失,整個樹林歸於寂靜,可小林的左腿卻鮮血淋漓……
——誇張了。還好沒事,沒真的血流成河……唉,倒是嚇得不輕。居然用槍?可惡……但是對方並沒說過不能使用武器。幸運的是,他躲得還算快,子彈僅僅是劃破了表皮而已,並沒有直接貫穿大腿。但即使只是這樣,麻痹感還是從傷口開始迅速擴散到了整個左腿。
這什麼槍?小林咬着牙,盡力不去理會身體上的異樣。原本以爲221號和藏人的戰鬥方式也差不多,純粹的近身戰或是操縱那引以爲傲的火焰。可結果哩,人家反而用了那麼現實化現代化的武器……頗具諷刺意味。因爲他居然沒想到。不知道等會兒會不會冒出手榴彈哦……小林自嘲地笑了笑,真是和破君呆久了,胡思亂想大概也會傳染吧。反正現在,既然已經知道對方有槍,那麼——小林輕輕地閉上了眼睛,221號若有意利用黑暗隱藏身影,那麼眼睛就毫無用處。
砰!
隨着槍響的一瞬間,小林拖着半壞的腿閃開了。可這回不幸的是緊接着收不住力,一頭撞到了斜前方的樹上……可不管怎麼說,還是要比挨那一下好。顧不上喊疼,小林狼狽地捂着腦袋躲到了就近的樹後。從剛纔子彈的軌跡來看,應該從對面來的。小林原本還自認爲除了妖魔鬼怪外什麼人都能輕鬆搞定,結果卻碰上這麼個只知在暗處放冷槍的狠角色。而這時,對方的聲音卻突然從黑暗中傳來。
“認輸吧?小哥,我可沒打算和你公平較量哦?”
說得還真夠直白……小林無奈地嘆出一氣。對方的聲音放的很勻,聽起來渾然一片,他完全推測不出精確位置。不過即使能知道那女人沒在自己身邊也是好的。
“原以爲是個花瓶,沒想到卻是放在瓶外面的玫瑰,還帶刺呢,意外意外……”小林有氣無力地喊道,大有認命的感覺。
“哦,我在你眼裡還是一朵花呀?”
“那當然。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問這做什麼?”
“美人有所不知,朕雖有後宮佳麗三千,但若不把你這朵花給封個名號,豈不可惜嘍?”
“是嘛?我就這麼好?”
“是呀,那你覺得我怎樣?”小林胡亂調侃道,額頭上盡是汗水。能拖延多久是多久,必須得讓那條壞掉的腿回覆反應才行。也不知是灼燒還是酥麻,以膝蓋上方爲點,他只覺整個骨頭都變成空心了,似乎敲敲說不定還有回聲。不過,就算處於如此劣勢,小林還是沒有刻意改變自己的聲調——對方的實力若真在自己之上,那藏藏躲躲也變得全然沒有意義了。可對方卻沒再接着他的話說下去了。
“你就這麼不敢露面?能死在你這樣的美女手下,也是一種福氣……”
“那你爲什麼不趕快死呢?”
221號終於有了迴應,但卻是在上方。不等她話音落下,小林看也不看地就地滾向一旁,槍聲在身後響起。原先所在的樹下出現了一個半徑二尺有餘的土坑,灰霧起得快,去得快,只剩枯葉的碎屑悄然地散落在地。
“這、這什麼?!”小林忍不住驚出了聲,耳鳴依舊。就算是勃朗寧也沒這種威力吧?被爆住就死定了。不直接掛掉也會大出血。“爲什麼不用消聲器呢?我是不是得爲此好好感激一下你……是捨不得嗎?”
四周依然是一片死寂,過了半晌,林間才傳出女人的嬌笑聲。
“當然啦,那樣對你太不公平了。”
那你用槍對我就公平啊?聞罷,小林一時無語,只能暗暗無奈。對這女人真是沒道理講的。不過也多虧了她的自信……小林小心翼翼地從背後抽出他僅有的冷兵器。
“嗯,這樣,你選擇反擊?就用那把小刀?”
“……是呀!”小林咬着牙暗罵,該死的自己,該死的月光!不過既然能利用這麼微弱的反光看見自己這麼偏僻的位置,那位置也就變得很有限了——只要再一聲。
“我還想當獵人呢,怎麼可以投降?”小林無限委屈地說道。
“這樣啊……”221號考慮了一下,好像比他更爲難。“可是人家也很想當獵人哎。”
“那還真是遺憾啊……”小林沉聲回道,並露出了他的招牌笑容。論速度,自己和藏人應該是半斤八兩,不相上下的。所以嘛——無視抽搐的傷口,撇開發麻的陣陣疼痛,小林無聲地衝向正前方。然而槍聲卻再次毫不猶豫地響起!餘音震耳,直射過來的子彈險險地順着臉頰竄過,火辣辣的空氣灼燒着皮膚,詭異得更像是被凍傷了一般。但小林的眼睛絲毫未眨。僅僅在電光石火之間,左手一相抵,反握着的匕首借力刺向黑暗中!
嘁!
銳利的刀尖抵在槍身上,221號帶着驚愕匆匆後退兩步,原先收得絲毫不露的氣息一下爆發出來,驚得腳下枯葉亂動——爬行聲再起。
“美女,還要繼續玩嗎?”說話間,小林揚起眉毛賣了個笑。此時他也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那把差點要了他命的武器。一把反轉間閃着耀人白光的巨大手槍,槍身足有三十公分長,相當駭人。
那邊,映着同樣銀色的月光,女人也笑了。只是笑而不語,面若桃花腳下卻不留情,擡腿直踹向小林的傷處。小林驚呼着後退一步,暗歎最毒婦人心,但憑藉着身高腿長,不等221號沒入黑暗,他一個大跨步,傷腿支地,右腿帶着風聲呼嘯而過——單這一腳的力道就足以踢死一頭牛吧。可221號也不可能白給,她看也不帶看地身子往下一沉,以最小的動作勉強避過,而還未恢復身型,那邊又一腳招來。眼見隱匿不成,221號現在也只能依仗着肢體的柔韌,在樹林裡和小林纏鬥了。
之前那全力的一擊雖然沒有正中目標,卻幸運地將對方攔截住了。儘管痛得簡直是要人命……但隨後小林還是毫不留情地將傷腿也做爲主要武器甩了出去。沒辦法,如果再讓221號潛入黑暗中,他就真的死定了。
不多時,小林察覺到了一絲古怪——221號只是一味的躲閃。
雖然小林也自認他的連環踢確實不是亂蓋出來的,但那條傷腿終歸還是不方便,樹林裡參差不齊的樹幹也成功地消減了原有的力量與速度。依照這樣傾斜到一面倒的狀況,這個藏人的仿製品完全有餘力將他打倒在地……可她爲什麼不那麼做呢?要說是他那半瓶子咣噹的寸勁天下無敵,就連他自己都不會信。加之,小林一點都不覺得自己跟黑客帝國上的尼奧一樣,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閃開子彈。
聽到樹林裡刺耳的槍聲炸起,破君卻毫無辦法。
“沒事,沒事。”
阻止自己前進的藏人也只會重複這兩個字,破君的心突突地跳着,他只能將眼睛睜大,盯着眼前那一片黑到什麼都看不出來的森林。
又一聲。
“喂!”破君一下蹦了起來,也終於忍不住吼了出來。“那女人賴皮啊!沒說可以用槍吧?!”
“也沒說不可以用。”
恍然間,破君有股衝動,非常想上去打歪那張無論什麼時候都在微笑的臉。儘管如此,他的理智與直覺還是告訴自己,肯定沒事。於是,破君沉住氣,或者說像個悶葫蘆一樣坐了回去。
“別擔心,林很厲害的。”
“他沒事。”
藏人的聲音如往常般平靜,而萬年不見出聲的白龍說得更是一副無關痛癢的樣子。但強迫着自己冷靜下來的破君這回卻聽出了一些別的東西——兩個熟悉的聲音比平時低沉多了。原來,別人也在擔心。只是自己在着急,他們,則選擇了相信。
相信嗎……或許吧。
——砰!
“靠!不可能不擔心啊!”破君又叫了起來,根本就坐不住。突然想起了什麼,破君語無倫次地問道,“那個,誰誰,不是還有什麼什麼氣息嗎?怎樣?”
面對幾乎失去理智的破君,藏人下意識地舉起手安慰道,“所以說,他還沒事,精力旺盛得很呢……別擔心。”
多餘的發泄只會讓所有人心煩意亂而已。破君略帶感激地點點頭,咬着下嘴脣,老實地坐在地上,默默等待下一次槍聲——下一次嗎?皇天在上,鄙人臣破君自小都沒怎麼拜過神,但現求求老天爺……對,還有觀音菩薩,如來佛,耶穌上帝,耶和華,真主和宙斯也行啊,漫天神佛本一家嘛,拜託你們,請保佑我們哥幾個吧……
左腿的力量似乎回來了一點,小林的攻擊也隨之越變越快,大有排山倒海之勢。連環踢可算是他的拿手絕活之一,曾經苦練了好一陣子,原因異常單純——看起來夠凌厲而已。而如此迅猛的攻擊在221號這兒,技巧方面似乎還是遠遠不夠。但論耐力的話,日積月累出的小林倒更勝了一籌。
回覆眼前,221號猛地一躍,避開那個窮追不捨的傢伙,同時用雙手抓着樹枝,輕輕一個後翻上了樹。小林沒有跟上去,反而停在樹下,目光略帶笑意。221號的動作已經明顯變慢了。雖然自己受傷在先,但對方一味地躲避並不是什麼好的近戰方式。要知道,真理有云,攻擊纔是最好的防禦。雖然還不清楚221號不還手的原因……當然,小林這會兒也不想知道,與其現在問,不如得勝後再說。
“怎樣?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女打仔不多,漂亮的更少,我挺中意你的。”小林悠然地說,審視着她。
“我喜歡年長的。”蹲坐在樹枝上的221號笑着搖了搖頭,一句堵得他沒言語了。
不過這邊,小林卻是輕輕點了點頭,大有被甩後自暴自棄的頹然之勢。而猛然,將手中的匕首甩了出去。221號驚呼一聲,身子歪向左後方,可是——?
明明已經避開了,肩膀卻依然被什麼投擲物砸了個正着。瞬時,連帶鎖骨在內,右肩一陣麻木。還有其他武器嗎?念頭一閃而過,221號不再多想,急忙跳下樹,試圖向深處沒入。
眼見自己奸計得逞,小林上前又是一腳。221號慌亂地避開,哪想知那原本已經從身前穿過去的大長腿又迴轉過來,單用腳尖便一下將她勾倒了。力量的懸殊與肢體的協調性,由此可見一斑。
奸笑着撲上去,小林一把抱住倒在地上的女人——不是**,而是不想用蠻力扭住對方的雙手。如果他的力道沒有估計錯,221號的右肩應該已經骨折了。手下的221號也算老實,沒有掙扎,更沒有方纔的驚慌失措,反而掛回了笑容。
“呀哈哈……輸啦。”不知爲什麼,221號的聲音一下變得甜得發膩。
小林有些尷尬地看着自己的獵物,那條壞腿還沒完全恢復,他真的能把這個可能會逃走的女強人抱回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