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好摔跤柔道的治癒之石摩爾塔巴居然和林君打了個平手,也許是後者有傷在身吧;大概是中意挑戰散打王的安詳之石佛斯被藏人K倒但很快又像皮實的不死身似的爬起來反擊了;愛之石吉爾在和小翡翠對峙,看來是吉爾的氣勢略勝一籌只是技術有限;標準M的嘆息之石洛修被蠱畸嚇得站不起來,於是不曉得是不是故意纏着冰山似的喜悅之石雷內德不放……依舊是亂七八糟的一團混亂。
得,總之,有那二位超人的身手,加上翡翠類比魔法的奇妙能力,勉強看來算是平手。而在這種突發的非常事件間,破君很高興地看到赤間和青井沒有跟風上去。比較起七海,他們真是要他省心多了。
“你不去幫藏人嗎?”破君問反倒冷眼旁觀的白龍,按理她應該位於正中才對,卻和伯爵一樣清閒了。
“……你沒聽到他說的話嗎。”白龍依舊保持着她一貫陳述式、還陰沉拖沓的語調說道,“這裡是夢的世界。他掌控着有夢,幻想,希望,一切與未來有關的東西。要是用這種方式來決勝負,擁有想象的他可以很輕易的打敗我。”
也正是因爲他懷抱中只有夢想與憧憬,所以纔會比她迷失得更深……甚至不惜將權力與責任分散出去。甚至還早在她遏制住前往未來的路,關上了那扇大門時,他就明白她的意思,卻寧願破壞協調平衡的中軸線也不肯妥協。以至於開創了兩界往來的先河,將混沌帶到了本該純粹的左右……也以至於,出現了本該不及回到此地的生靈,讓還在現世的人落入了這個中轉站。
到如今,想要把與真實毫無瓜葛的半身重新置於平衡的位置上,不止需要從未對未來產生過任何期望的她嘗試着去進行本該由他進行的想象,想象回到原來的狀態,並隨之作出的改變。連帶着,也會令早已立於峰壑之間,一度犧牲了未來的他……墮落,又或消失嗎?
“是嗎?”破君輕蔑地笑了下。“這麼快就認輸了?我本以爲你不是這種人呢。難道你不介意被開膛破肚?老實說,我倒有點介意雪夜會落入他的手中……我一直覺得,他那些東西在現實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這只是……你的想法。”白龍慢慢地說道,“未來和過去一樣重要,夢想和現實也是。”
“哦。但這裡是他的世界,所以你……”
瑞貝卡忽然向他走來。
剩下還沒說出來的話咕嚕就被嗆回了肚子裡。無可否認,儘管臉上口中全是輕描淡寫,輪到時破君還是被嚇了一跳。他遠遠地看着,或許還能極盡理智的去判斷有關她的一切。但當她主動地直面接近時,可能就沒那麼簡單了……就算再怎樣,他也終歸是個人。即便是曾被說成一個缺心少肺到不似人類的傢伙,他也終歸擺脫不了本性。
簡直比預謀還精準,白龍不再和破君搭話,幾乎同時地上了前線。有她的加入,場上幻覺似的混亂在一時間傾斜向了現實這一邊。她似乎是在用現實的力量將幻術的魔法進行正負抵消,可看來好像不太順利。正如先前所言,這裡是屬於夢的世界,因而看起來,就是現實親身在這裡也會有些混淆的錯覺。不過,雖然喜歡小白龍遠勝伯爵,可破君這時多希望,他現在也是在幻覺之中啊……
她悠然地向他走來,臉上掛着也許熟悉也許陌生的微笑,款步移駕的模樣彷彿是在T臺上大秀美姿的超級大牌。當然速度要比時裝展上的趕集慢多了。反正,她看起來一點都不着急,就是不慌不忙的。他也是。
很大程度是被習慣所累,赤間盡忠職守地跟了過來,只是他臉上是一片濃重的雲霧。破君一下被那副渾渾噩噩給惹笑了,也得益於這一點,破君很快地恢復了常態。換句話說,就是破君想起他應該在這些是玩伴是家人又是下屬的兄弟姐妹前稍微裝腔作勢一番。所以這樣,他就可以不那麼遜了。但也就是這樣,他更不知道接下來他會遇到什麼事,會做出什麼事。恐怕,也再沒有機會讓她知道自己的真正想法了……
沒關係。畢竟早在那一次決定離開時,就有這麼想過了。
“老、老闆,你別傻啊,”赤間不必要地提醒道,“她不是你認識的那個人了,你就當她是傀儡吧。”
“我本來就有把這個她當傀儡啊。”破君不否認這算是有些迴避正面的回答,畢竟會不會犯傻,連他自己心裡也沒底。
“破君——”
沒有任何前奏,她綻放出笑容,那麼單純,那麼幸福,像遠在天邊的太陽在蒼穹下一抹橙紅色的光。
但是……無功不受祿。
“打壞她吧……這種傀儡娃娃。”破君突然轉過身走掉,向赤間隨便擺了擺手。“我敢保證,在我跟假裝詐死似的玩失蹤後,她就沒有這樣笑過。何況,她也根本不可能對這樣的我露出這種笑容。”
“赤間!”看過一眼破君後,青井近乎驚叫地喊道,也更附和是她以往的呵斥加了三級。“琉璃對你的約束早就消失了,你還不把你的幻獸叫出來做什麼?!”
“啊……啊、啊?”赤間連愣幾聲都沒反應,直到正正瞥近看到青井兩條呈銳角的眉毛,他才惶然悟過來。而在破君不留餘地的轉身時,赤間還看到,瑞貝卡的臉上顯出了點困惑的傷感……但他是不會因此動搖的。反而,還慶幸破君沒有看到那種表情。否則,老闆一定會心軟的……不,恐怕也說不定。
揮舞着石質斧頭身上只圍着一塊破布的小哥布林,身上墜着腐肉連白骨都有露頭流着綠色涎水的殭屍犬,半透明滾滾得像好吃的蘋果草莓香蕉哈密瓜牛奶等口味各色果凍的史萊姆,腰間掛着裝着誰也曉得值錢不值錢的家底的口袋踏着大腳板的地精……各種可謂耳熟能詳的小怪物一擁而上。某種程度來說,就是熟悉,纔會顯得要比先前的自動傀儡們更爲聲勢浩大。只是數量要差太多了。
不過,這也是夢的力量。破君遠遠地望着置身事外的伯爵,他依然扶着那支手杖在裝酷,不知心裡在盤算什麼樣的鬼點子。要是他真有心要讓瑞貝卡來主演這場戲,就不應該允許其他人來礙事。赤間這一層的幻想怪物,他明明只消一揮手怕就是會被撤消或變成別的什麼……
“小葵,日記要是變化了,記得告訴我。”破君輕聲說,思忖着自己的角色。
“……是。”
……聲音有些小,也沒有以往的刻板與一絲不苟。青井葵的應和出現了她不曾有過的遲疑。她剛纔都還不是這個樣子的……破君幾乎同一時間地察覺到了這一點。他用眼角的餘光瞥着青井,發現她竟然只是低着頭,既沒像監督一樣兇巴巴地瞪着赤間,也沒有翻開她的日記。
“有什麼問題嗎?”破君毫不避讓地問,平和地正視着她。
“沒有。”青井鎮靜地說,“我只是擔心,赤間的能力是基於「想象」和「聯想」,又召不出什麼像樣的怪物,恐怕抵擋不了太久。”
確實是個嚴重的問題,但破君聽後只是嘆氣。“你對我有所隱瞞,這樣可以嗎?”
“……對不起。”青井又復低下了頭。
“說吧,我不會怪你的。”
“是……”深呼一口氣,青井態度平平地說道,“老闆,我剛纔注意到,我們對你的事可以說是一無所知……選中我們的真正理由,成立真實之眼的理由,接納上面委派的月下雪的理由,離開邊境卻還和邊境人頻繁來往的理由,還有……你和二位神明好像很熟悉。”
“啊,是很熟。”破君短暫地點點頭,繼續等她說下去。
“我很討厭七海。”青井索性直言道,“你曾經對我們說過,我們是特別的,獨一無二的……可從一開始,你就對七海有特別看待,難道就是因爲她是妖怪?會讀心術?比我們更能幫到你?”
“不是。”破君利落地說,“我剛不是說了嗎?我喜歡她的眼睛。讀心術這種東西,對我來說很無聊,是可有可無的。就算她拒絕用讀心術幫我,我照樣可以找到其他方法來達到目的。當初會選上她,是聽言葉說這世界有隻和她一樣可愛的小貓妖……其實我一直想養只貓什麼的。”
“那就是,寵物?”青井皺了皺眉頭。“是啊,你是很珍愛她。我們也有目共睹,你同時也很寶貴月下雪。可是……當他們因你而離開時,你……”
“顯得一點也不難過。是嗎?”破君替她說道。
“不、不……”青井很不像她的支吾起來,她垂着頭,眼睛眨也不眨的掩在黑色的半框眼鏡後。“我們看到過你的悲傷。風花的子獸被琉璃消滅時,你顯出的悲傷甚至超乎了我的想象……可等你再次出現在這裡後,你和七海,你對她……”
“你不會是在懷疑我是不是本尊吧?”破君笑說,“如假包換。”
“雖然我對林君是那麼說的,但是……你本來是可以制止雪夜的,對嗎?”青井全然不爲所動地兀自說道,隱隱有些期許。“七海,也像是你和那位神祗說好的……當他們消失時……我們對你……是否就真的不值一提?”
“……你一直使用的是‘我們’,小鐮也這麼想嗎?”破君只是問。
“我不知道。但他很擔心你。”
“小葵啊,”破君忽然嘆道,顯得很疲累。青井開始後悔自己所說的每一個字。“你一貫表現的都很強勢,但我始終認爲你是幾個人裡最感性的一個。果然如此呢。”
“讓你見笑了,你可以……”
“我不會當作沒聽見的。”破君很瞭解地打斷她,認真地說道,“我也說過了,我不會怪你。很抱歉給你帶來那樣的不安。”破君隨意地順手撫了下青井耳邊的頭髮,她沒有躲開。總是死撐着強硬姿態的她在他眼裡顯得那麼羸弱,她的僞裝對他是沒有用的。
“雪夜……那是他的願望。我只是遵從了他的願望。但也不乏私心,我不否認,我在竭盡所能的利用他。”破君平如止水地說道,“七海在這個世界停留的時間太久了,她已經很衰弱了。沒有發現,是我的錯。但要將她送回她屬於的世界,就等於是要她從這裡徹底消失,對我來說,這和殺了她沒什麼區別。我曾想過要將她的生命像言葉和才藏那樣和我綁定在一起,可事實是,我的存在使我不具備那樣的資質。而且七海也不是人類,她也不能像雪夜一樣跟我做單方面的契約。何況……就算可以,我也不打算那麼對她。若是說我死了,七海就得死,你覺得公平嗎?”
“對、對不起……”青井侷促地說,幾乎是下意識的。
“不要道歉。”破君半是命令地說道,“你說的沒有錯,確實可以用不值一提來概論。很恰當。無論是七海,還是雪夜,還是你們,對我來說盡管都同等重要……因爲在整個世界,整個宇宙,我只有你們了。但當你們決定離開我時,我不會再難過了。我只會當作,我從來就沒有擁有過你們……因爲在找到你們之前,我就是那樣孑然一身,什麼都沒有。就算你們全部從我身邊離開了,消失了,我也只不過是變回一個人的時候而已。”
這樣說……青井心裡隱約生出了一種難以名狀的感覺,她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感覺每每萬事都好似盡在掌握玩世不恭又遊刃有餘的他,其實懷抱的一直是膽戰心驚如履薄冰的心情。他渴求着一切,但又不需要一切。
“我成立真實之眼,應該說是在給自己找一個位置吧……”老實說,在說出這話前,連破君自己都沒如此認真的想過。“你們都知道,我無論是在這個世界還是現世都已經沒有棲身之處了。可能只是消遣,也可能是想隨隨便便的折騰出一個意料之外……我就是不想讓自己太閒,但最好也別太忙,忙起來會累嘛。”
“爲什麼……”
“那個黑色的神祗曾邀請我打過一個小小的賭。”見青井不明,破君用下巴示意了下有着一頭白髮的伯爵。“他以前親臨過邊境,大概是爲了去估量白神和她的籌碼……反正臨走前他跟我說,如果我能以任何一個他意想不到的方式再次出現在他面前,他就可以實現我任意一個願望。”
“……我聽說,你要把這個願望送給林君。”
“只是那麼說說。”破君毫不掩飾自己會偶爾的口不擇言。
“那你是想……”
“不知道。當時着手去做時還沒考慮好究竟選什麼好。是他首先提出來的,我當然還沒想過什麼願望不願望。又畢竟只有一個願望嘛,我又很貪心,真的很難選。所以後來我就暫時決定,等達到他所說的條件後,我就許願,我的願望是想要實現三個願望!或者一百個更好?真難決定啊……”破君作勢傷腦筋地胡侃道,而後看着青井好像比他更頭疼的臉色,笑了。
“我想變成你們的同類。至少以前是這麼想的。”
赤間的幻獸被瑞貝卡放出來的蝴蝶剋制住了,多數都在被密不透風的包圍的一瞬間消散,像是他作爲源動力的想象也跟着被吃掉了一般。當連赤間好不容易做出來的狼人也被輕易地吞噬掉時,他不得已開始後退,但堅決不肯讓瑞貝卡多前進一步。可那腳步還是如期而至。赤間緊接着召出毒蜘蛛,會吐絲的大蜘蛛暫時轟趕又吃掉了一部分蝴蝶,但瑞貝卡徑直用魔杖斬斷了那些織網,防禦力頓漸。伯爵在笑,笑得赤間幾乎能惱羞成怒,卻懾於那兩位神使的前車之鑑,他絲毫不敢將矛頭對準那一位。
而那一邊,破君瞥見林君被魔石精靈抓住了幾處受傷的弱處,終於有生以來第一次瞥見了他會處於被動的地位。藏人的臉上則閃現着驚異與無可奈何,更令人意想不到的還有些害怕,因爲白龍始終擋在他前面,以至於藏人爲這陌生的舉動而手足無措了。白龍也許是在爲了和伯爵較一場勁,也許是宛若人類有了弱點……
——只要伯爵願意,他便會立刻取得壓倒性的勝利吧。破君知道,他賭得太不靠譜了,沒有一個人類不曾食言過,何況是純粹到有學有樣的神祗?看了眼青井,破君上前拉了把赤間,他改了主意,不想讓他們也跟那些幻獸一樣被利索的吞噬掉。
“如你所願吧。”破君對瑞貝卡說,目光卻落在伯爵身上。“如果我的消失,能讓你覺得會給這場遊戲添色的話。可能,我對這個世界來說是一點瑕疵,是不該存在的。如果你覺得,只要我消失就不會有人記得你的失誤……”
“我不會被你說的話騙到。”伯爵輕蔑地看着他。“你所想的,我全知道。既然你有所覺悟,就接受命運吧。”
“命運是輪迴道,可我沒有。”破君懶懶地反駁。
“那就接受你的終結吧。”伯爵依然不改初衷。也不知是本就堅定頑固,還是他似乎對破君的伎倆始終保持着極高的警覺,打定主意不順也不違逆他的話,只按自己的初始決定去做。
話不投機半句多,無話可說了。見狀,破君擺出了一臉無奈,然後他看到已經近在眼前的瑞貝卡。
她的眼中沒有任何波瀾,當真像個沒有自我意識的傀儡娃娃,舉手投足都只會忠於履行主人的意思……明白的要赤間和青井不要再靠近自己,破君坦然地注視着她,沒有一天會如現在這樣仔細的端詳她。
“你還記得嗎?我告訴過你,我這輩子最接受不了結局,是在病榻上死去,還有自己不負責任的擅自決定是時候了的自殺。所以,米娜……”
總算主動叫出這個萬分熟悉的名字了,儘管生疏又意外的很淡定。
“如果你真的是原原本本的那個她,如果是那個爲了自己最後的尊嚴就傻乎乎的以命相搏還死不後悔的她……可以。雖說梅爾維爾說勇敢是所有美德中最普遍最平庸的一種,但我還是覺得很了不起。所以,我願意。沒關係……就算你不記得我,連一丁點過去的記憶都沒有殘留,也沒關係……”
沒關係。她不記得,不記得一切,這樣或許更好。因爲這樣,未來的她就不會知道,她親手殺了他……這個事實。破君開始儘量讓自己釋然下來,好能像很久以前自大狂妄的設想中那樣死而無憾,別搞得死不瞑目的難看至極。不過,這樣假模假式的做作活得好像,還真是有點辛苦……但若能在終結之時得以感到整個人生,都要比自己想象中的更輕鬆些,也未嘗不可。
“你創造了很多奇蹟……包括給我了很多奇蹟。”她突然出聲說,聲音那麼小,彷彿是隻對他一人而說,說出來的話也着實令破君不由得睜大了眼睛。“可看來你終於到窮途末路了,沒想到你也會有這一天。”
“你……”
“那麼,就讓我來吧……讓奇蹟,再一次……”她猛然揮起手中的魔杖,將杖尾端的尖刺對準了自己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