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黃昏巷裡，有很多獨一無二的店子。這些店裡陳列的商品多數看外觀是與外面的鋪子無異的，可它們實際上都或多或少有些特別的作用。也因而有種說法在廣爲流傳：凡是能看到黃昏巷的客人，都是爲尋找什麼而來的。
總而言之，大體做個介紹吧。
首先是……前面提過的蝙蝠堂。蝙蝠堂雖然只是賣扇子的店。但實際上所有的扇子其實都是擁有“盒子”或稱之爲“世界”的獨特空間？反正，裡面總是裝着能裝得下的一些東西。扇面上所繪製的，通常就是那一世界的表象。順帶一提，因爲被當作入口的百摺扇也稱蝙蝠扇，所以店名才叫蝙蝠堂。
接下來再比如是，有着自己獨特美學的柳屋。脾氣乖張的老頭兒大柳，賣的工藝品都是有自我意志的。雖然他也不想，但卻沒辦法不賦予它們的思想。最多隻能以強制手段限制它們活動，這也是大柳在黃昏巷聲名狼藉的原因……之一。
還有，賣枕頭的夢見堂。說是賣枕頭，但更確切的來說應該是賣夢？店長六月一日小姐的畫技相當驚人，只要將她的畫放在夢見堂的枕裡，就可以真切體會到和那副畫有關的……夢了。沒錯，夢，終歸還是一個夢罷了。
而位於巷子靠後位置的模型玩具店，算是除過百香堂外的黃昏巷的後起之秀。經由店長洋堂海做出來的模型，即是一個他所成就的宇宙。對，說宇宙也不爲過。要進模型玩具店的院子，得要小海店長把人物的模型製作出來再放到院子的地圖上才行。且無關個人意志，只要小海店長那麼做了，現實世界的人就會莫名其妙地和模型融爲一體，身臨其中。可以說，是相當難以弄明白也訪問方式複雜的店……同時，小海也是所有店長中最年輕的一個，目前正讀高三。換言之，他既是要忙着處理店內外事務的一店之長也是煩惱重重的應屆考生。
最後既然提到了，就暫時先將百香堂的位列排前些……百香堂。顧名思義，百香堂是販售所有有關“香”的東西的店鋪。但是，也因爲店長比較強勢獨斷，以至於這裡的員工也不知道那些東西到底有什麼特別之處……與其說是賣香水，倒不如說只是個茶屋，遊手好閒者的俱樂部。
以上。
當然，除了販賣東西的店外，巷子裡也有其他營業性質的場所。
比如在百香堂隔壁的眼科醫院。雖然去萬齋先生那裡治療或配眼鏡的人並不多，但凡是去過的人，例如嚴重近視的小海店長，就曾說過，戴那種眼鏡雖然不會出現頭暈等難受的感覺，可總覺得，不管戴多少年視力也不會好轉的樣子……生意經嗎？
也比如大名鼎鼎的黃昏堂。儘管是整個巷子中資格最老最有名的店面，但也一直恪守着古來的經營模式……但這經營模式，可能也許是咖啡廳或真正的茶屋？
還有男爵的理髮店。沒人知道那個自稱祖上是男爵而如今繼承了男爵稱號的老先生究竟有什麼特殊能力，但他的技術還是相當高明的。即使他好像沒有訂購時尚雜誌。而且他的院子實在是……很大。又很小……
所以說綜上，黃昏巷可謂是麻雀雖小，卻五臟俱全。
不過，在這些雜七雜八的店裡，最讓林君無法不去在意的果然還是——夢見堂。六月一日小姐的夢見堂，院子的入口就是畫了院子的圖畫。據說，若是將這些圖畫或是照片之類的東西放進去，就可以像去院子一樣進入裡面的場景，或是……
見到畫上的人。
“六月一日小姐——，在嗎？”
趕在三月十四日這天，林君拖着嗓子在夢見堂店外喊道。畢竟他這回也不算是專程來拜訪的，只是因爲……今天是白**人節。沒錯，他只是奉店長命來還禮人情糖果的，並無它意。說來，也還好林教授今天沒課，不然林君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那些女孩子失望的表情。
不過按理說，這方面逃過一劫不代表巷子裡也能應付了事。除了要給其他各位店長還禮外，所有在百香堂接受過好意的男士也都因老闆娘的命令，必須要認真地給自家院子裡的居民挑選非量產型的禮物。只是索性，院子裡那些花束們據說因移栽或出了溫室等各種原因導致花期變故的關係而陷入了暫時的沉睡，這才得以讓林君他們成了整條巷子裡在這一天最爲幸運的男人們。但也就是如此，才被髮配來依次派送量產的回禮了……
“有人嗎？我是百香堂的林君，我帶了白色糖果……”
“歡迎光臨。”
店長六月一日小姐微笑從屏風後走出。她是黃昏巷老資格的店長之一，一向大方得體，也很注重儀態，今天也依舊是以風雅襲人的貴婦人，堪稱老闆娘中的典範。不過她懷裡的那只有點張牙舞爪還乍毛的黑貓……怎麼看都不太友善。擡手示意了下旁邊的沙發，六月一日小姐坐在對面，看着林君。
“您好，謝謝您的巧克力。”林君將鞠月準備的小禮盒拿出，放在桌子上。
“呵呵，百香堂是第一個來回禮的呢。”六月一日小姐看起來很高興。“都是很努力的年輕人，真了不起……”
“謝謝誇獎。”林君以同樣的客套迴應，順勢打量起店面來。
夢見堂是歐式風格的建築，裡面也一樣。和它的店長一樣，這裡一直都給人的是乾淨整潔，又很注重外表並修養兩不誤的印象。只是不知爲什麼，林君總覺得這裡跟邊境一樣安靜得很不自然……好似這裡除了六月一日小姐外，平日裡盡是寂寥。
“林知道有關枕這個字的典故嗎？”六月一日小姐笑着問道，不知這是否是她對每個來訪者的開場白。
“不……”林君小心地回答。
“まくら，枕。”越老越風情的六月一日小姐幽幽道來。“據說ま是指たまし，靈魂，くら則是指倉庫。歸結起來就是，睡覺時放置靈魂的倉庫。既然是放置靈魂的容器，就一定要小心保管才行……有個好夢，也要全靠枕頭。”
“是這樣……”林君默然地應和。他差點忘了，就算口中的語言共同，實質也是不同的，這裡終究不是現實世界。
……不是？
“你今天來，應該不止是爲了送我糖果吧？”六月一日小姐說着便站起身。
“呃……”要試試嗎？林君猶豫着。
“可以先用外租枕頭嘗試一下。”六月一日小姐熱情地推薦道，走向屏風後。那裡似乎不是通向外面或另一個房間的，而是在遮擋什麼。
還沒說要呢……林君搔搔頭，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幹嘛了。可六月一日小姐的態度，好像她已經把他看透了似的……
“如果中意的話，就要買下來喲？自己人的話，可以打七折。如果是雪夜那孩子來買的話，會再便宜一些。上次你們校慶我有買他的照片哦，真是俊俏的孩子。”似乎很看中異域王子的六月一日小姐邊說邊走了回來，手中拿着一個圓鼓鼓兩邊帶穗的金黃色枕頭，像是阿拉伯風格。這麼看來，屏風後應該就是放置各種枕頭的架子。“我本來是想給你選中式的老虎枕……但你看起來，已經像個大人了。”
“老虎枕……”林君乾笑。像個大人？
“你的照片也很暢銷呢，”六月一日小姐繼續笑說，“和你跳舞的那位姑娘真是迷人，她就是百香堂的月季皇后，翡翠嗎？”
“是的。”林君應道，同時也盡是無奈。照片照片，怎麼最近這幾個主題他老是會被人偷窺**？
“需要附送圖嗎？”她又問。
“附送圖是指？”
“如果想要參觀我的院子，我會給你畫一張院子的圖。”
她應該還不知道，只是想攬生意吧……
“不過若是已經有了自備圖的話，那我就不多事了。”六月一日小姐說道，“但是，請記得，只要用畫就夠了。如果用那種完全把實物攝進去的照片的話，會發生很難預料的事……”
“嗯，我也這麼認爲。”
最典型的事例是，黃昏堂的前任店長，現任店長御子柴的母親。據傳聞，因爲她的照片曾被御子柴放在枕頭裡，以至於照片上那個二次元的她現在還在各個院子裡和中意的二次元勇者遊蕩……遊玩纔對。
乍聽下，可以見到固然是好事。但照片上的人物，終歸也只是照片而已……就算因夢見堂的枕頭夢見了，也只是攝入時的狀態罷了。自身並不會知道在攝入以後對照片來說是未來的事情。就好像過去人們還認爲照相機在拍下人同時，會把靈魂也一併吸進去的說法。也就是說，拍是拍下來了，但是被拍的人畢竟還活着，所以就算靈魂有被吸進去，也只有當時的那麼一部分而已……可儘管如此，還是有辦法吧。
抱着不知從何處來的樂觀心態，林君謝過六月一日小姐，隨後便離開了夢見堂，向自家店走去。他心裡早已有了打算，只是還不知是否可行，但試試總比不試強……該說是孤注一擲的妄想，企圖從黑暗中得到救贖，還是……
那是……誰？
近在百香堂的隔壁，萬齋先生的眼科醫院門前，在紛擾的人羣中，有一顆髮質柔軟到只消稍微逆風發型就會變得散亂的腦袋夾雜在中間。那黑髮的長度似乎比他最後一次見到時更長一些，身高倒沒有太大變化？從側面看，那個人……還依舊戴了副眼鏡，而臉上盡是朦朧到似有若無的笑容，一看就沒安什麼好心眼……
“……喂？”
聲音不自覺的發顫，連血液似乎都在逆流，體內的溫度不斷地從指尖流逝……都無所謂了。幾近癲狂地撥開眼前的過客，林君向他衝去，然後以爲伸手就可觸到——“這……這什麼？”
剛還站在眼科醫院前的人憑空消失了。無聲無息。只剩下一大堆粉紅色的膠質在地上動也不動地呆着，在風中已經開始逐漸硬化了。
……果然不可能是他。可這是？感慨嘲笑自己天真的同時林君順勢附下身去看地上那灘粉紅色……這個，很像是他們在邊境玩過的影像口香糖？三十分鐘就會恢復原樣……即是說……在三十分鐘前，有人將他，它擺在這裡了？那個人認識他，知道他……甚至有可能，就是他？
不。
不可能，怎麼可能，絕不可能……或者也有可能。林君竭力不讓自己去把這當成是惡作劇或是誰無意識下的想象。因爲那隻能證明，有人在樂得看着他苦惱……以及，某人……譬如說米娜，快要到極限了……
“天啊，這是怎麼回事？”
萬齋先生的大嗓門忽然響了起來。隨着被推開的門，那張已到中年、帶着風霜與慈祥的臉上難得出現了厭惡的神色。透過厚厚的鏡片，萬齋先生爲難地盯着地上殘留的口香糖。
“怎麼會這樣？這種東西很難清理的啊，這麼多，這可怎麼辦……”萬齋先生連聲抱怨道。轉目一眼瞥見不遠處木然的林君，萬齋先生叫醒了他。“喂，林教授，你有看到是誰做的嗎？”
“不……”林君遲疑着應聲，在此時他根本沒法聽清萬齋都在說些什麼。
“可惡的小鬼，最好別被我逮住！”萬齋先生憤憤地罵道，活像是已經有懷疑目標了。搔搔頭，他轉身從小醫院的門後拿出來了一把小鏟，半蹲在地上嘗試着清理那堆粘稠的粉紅色。
“萬齋先生，”林君努力地回過神，問道，“你一直呆在店裡嗎？”
“當然。整條巷子就我這一家眼科，雖然沒什麼病人，可要是真剛關門大吉了就遇到患者怎麼辦？不過主要也是在兼職眼鏡鋪，可也不見得有多少生意。”萬齋一邊埋頭幹着一邊發牢騷似地回答道，“我之前在門口看的時候還沒有呢，這到底怎麼回事？真見活見鬼……”
“你有看見大約半個小時前，有誰把，我是說把一個戴着眼鏡的人模放在這裡嗎？好像真人一樣的模型，比例也和真人一樣……”即便是問出口了，林君也覺自己沒抱任何希望。
“真人比例的模型？”忙於手下的萬齋先生一副愛莫能助地苦笑道，“這種事我實在幫不了你。要是模型的問題你應該去問問小海，就是巷尾模型玩具店的店長。那個努力的年輕人對這方面挺有造詣，他祖父當年就是在這裡開人形店的……”
“哦……”林君默然地點點頭，不知還能說什麼了。也沒想着要離開，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塊地方。
然而接下來，刮擦地面的聲音在數秒後就停下來了。萬齋先生託着粘連了不少口香糖的鏟子站起身，再次瞥了眼剩下的殘餘，看樣子是暫時不打算去管它們了。
“算了，就這樣吧。”萬齋先生自言自語地說，目光落到林君胳膊下的圓枕上。“剛去過夢見堂嗎？六月一日的枕頭還真是受歡迎啊……嗯……”琢磨了一小會兒，他盛情招待起來，“林教授，既然碰到了，就進來喝杯茶吧？百香堂落戶這麼久，咱們又都是同事，可我還沒有正式招待過你呢。”
“……也好，那就打擾了。”
萬齋先生是醫學系的客座教授——聽來應該很熱門，但就林君所知，他的課比林教授的還少。隨着萬齋先生的引導，林君進入陳列着大小玻璃櫃的眼鏡店。這裡很乾淨，整潔，像是個普通且很正常的店鋪，儘管依舊就他所知黃昏巷根本沒有普通可言。
“你先坐吧。”萬齋先生不拘小節地擡手用鏟子指了指最後一排的貨櫃旁，隨後就自顧自地轉身從門後又拿出另一把小鏟，試圖把口香糖從剛纔的小鏟上除下來。
順着他所指的方向，有個在這店裡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的鏤空漆木擋板，隱約可見後面有同樣古樸的木質桌椅。繞過隔板後，看這單獨劃出的角落雖然不大卻很精巧。一張興許原色就是這樣的赭黃的桌子，兩把同款的椅子，以及桌案上整套的中式茶具。
看來，萬齋先生人果然是已近不惑之年了。很會享受雅緻的生活。並且，也熱愛整個世界——不知爲何栽在這裡的花草在桌旁鬱鬱蔥蔥地直通到後堂。說真的，儘管打眼一看是很清新，但要是看到另一邊的玻璃櫃臺……大概就氣氛全無了。這擋板應該就是起這作用的吧，想必鏟子也是給花花草草備着的。
笑着搖搖頭，林君落座等待店主人。
“久等了。”揚着高嗓門，萬齋先生來了，擡手就去拿茶葉罐。
“白開水就可以了。”林君趕忙說道，“別糟蹋了，我不太懂得欣賞這些……”是真的不想喝，因爲這也是屬於那個人的伎倆。
“是嗎？”萬齋先生頗有些訝異地說，“上次百香堂店長選購了套很精美的茶具……”
“我一個大老粗，怎麼能和我們店長比。”林君自嘲地笑道。
“什麼糟蹋不糟蹋的，那我也是粗人了。”萬齋先生搖搖頭，但還是放棄了泡茶，聽林君的端了兩杯溫開水過來。
“萬齋教授，”既然是同事，林君就同對方一樣以職稱相稱了。“你在這裡開店很久了吧？”
“二十多年了。”萬齋先生笑道，“我最近還在想要不要上點太陽鏡，可年輕人喜歡的款式實在是太容易變了，怕是會賠光。”
真的是很普通的生意人……又追加了三言兩語，客套罷了，林君兀自點點頭，依舊不抱希望地問道，“剛纔你見到米娜了嗎？”
想了下，萬齋先生搖了搖頭。“她沒有來過，怎麼，她的眼睛沒事吧？”
“沒事，只是問問……”
醫生就是醫生，三句話不離本行。林君端起玻璃杯喝了口水，默默地思忖。能擁有影像口香糖的只可能是邊境人，但邊境人除了新來的人外，藏人也好白龍也好，甚至是米娜也好，都沒必要做這種無聊事。即便這不排除是最後一個沒有自覺的舉動，可她也不至於會把他，它就那麼丟下。所以排除下來……
“雪夜呢？”
“也沒見到，怎麼？”
“他眼睛也沒事……我敢保證，他的視力能跟飛行員媲美。”
若是萬齋剛纔見到雪夜了，那幾乎就可以確定那個人型就是他放的……但是雪夜怎麼可能會認識那傢伙啊？
“我們店長也沒來過嗎？”林君再次毫不委婉地詢問道，只是不管怎麼說，鞠月更不可能了，她雖美得不似真人，但特異程度終歸還是沒有那個有着一頭獨特蒼金髮色的雪夜高。這可能……她是自己所熟悉的黑髮的緣故？先入爲主的觀念真麻煩……
“沒有。”萬齋先生肯定地說，“店長大都只守着自己的店，我這裡又一向沒什麼有趣的事……串門也不會到我這裡來。”
“呃，”這話聽着怎麼這麼哀怨啊？林君尷尬地笑了笑，換了話題。“你這裡的植物很多啊，都是你自己種養的？不過在黃昏巷能看到這些花草原本的樣子，也蠻新鮮的。”說到這個，是有點奇怪，萬齋先生這對那奇幻規則免疫？可他應該也有自己的院子和樹……
“是啊，與其和嘰嘰喳喳的人交談，還是和植物交心比較容易。”萬齋先生和藹地說，指着那些花草。“而且植物本身就很有意思，相信身爲生物學教授的你應該更有感觸吧？”
“你是說？”
“他們散發出的味道和本來就有的習性都很附和自然天成，不像人類那樣任性的隨心所欲。”萬齋先生講道，“不過人類也不是真的就一事無成。人類給植物安排的內涵意義或是花語這類的，有時也挺附和他們自身特性的。說起來也很有趣。”
“這個……其實我對這些沒什麼研究。”林君硬着頭皮笑道，他忽然覺得萬齋更適合去講生物學。
“比如那邊的。”
“向日葵？”
“沒錯。向日葵也叫望日蓮，是一直在地上仰望着太陽的花朵，目光一直追隨着太陽。我認爲他表達的就是一種崇敬，傾慕之情。花語也是這樣。當然也有可能是他們在和太陽聊天啦……哈哈哈！”萬齋先生先自己爽朗地笑起來，而後又接着說道，“那邊是很容易被人和向日葵搞混的非洲菊，花語是永遠快樂，同時也是神秘的代名詞。林教授，你沒這麼覺得嗎？能夠擁有永恆的快樂，確實很讓人嚮往，但也是不可能獲得的，因此才顯得遙不可及卻讓人癡迷。”
“怎麼會這麼說呢？”林君遲疑着問道。
“如果不失去信仰的話，或許可以。”小口喝着杯子裡的水，萬齋先生繼續說道，“可人類要遠比植物複雜得多，也貪得無厭得多。作爲信仰的某項事物可能會隨時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一瞬間損壞。這樣，能成爲快樂的可能性就會隨之消失。所以人類心中永恆的快樂只存在於幻想裡……但我覺得，若是能擁有這樣一朵可愛的非洲菊，也算是一種快樂吧。”
果然這巷子裡沒有普通店鋪。林君頗有感觸地定下的只有這個概念。看着這些花草，一秒間，他的眼角餘光瞥見了一個大大的水槽，裡面有不少水生植物。
“那是……菖蒲？”
“是啊，你挺有眼光的。”萬齋先生顯得很高興，似乎忘了林君在這裡的職業。“菖蒲的涵義是，信仰者的幸福。你不覺得這話很正確嗎？能篤定地去信仰某些事物，確實是這世間最爲至高無上的幸福啊。”
“這樣……”木然地想了想，林君說道，“萬齋教授，第一次見面時，我就覺得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像你這種體格的醫生真的不太多。”
“嗯，有很多人都這麼說我。”萬齋先生毫不避諱地大笑起來，嗓門一下又擡高了。“而且像我這樣的人擺弄花花草草，是不是覺得很不搭調啊？”
“沒有……”可能是自己猜錯了。這種事可能性太小了。林君轉念想到，又問，“你很喜歡用功夫茶？”
“嗯，應該算是有興趣吧？”萬齋先生思忖着說道，“我也是才接觸，不過喝起來確實芳香襲人……真迷人，不小心就上癮了。”
“就是麻煩了些。”林君搖頭而笑。“我認識個人，也很喜歡功夫茶。可我是看到了這些花，纔不知怎麼了想起他的……”
絮絮叨叨東拉西扯的閒聊着，林君一邊掂量着這個所謂的萬齋先生。樸素、穩重、知性，以及難得的Lang漫主義者。除了最後一項，其它一切形容一個守本分又安於現狀的普通中年人的詞語都可以用在他身上。
這位眼科醫生嘴上雖然總是市儈地抱怨生意不景氣，可卻常常沉淪在自己的話語之中。不太擅長當個對談的角色或聽衆。而且，這裡作爲待客時用的座椅全部加起來也只有兩張，可以確信他並不喜歡與多人交往。甚至能說，相較川流不息的客源，這個萬齋先生更喜歡在自己的店裡與不會說話的植物一同享受片刻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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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喝了，該問的也問了……是，不該問的也問了。無論對方到底是不是沒自我意識的NPC，林君都選擇放棄深交。他站起來，準備離開，不再打擾這位特別的醫師。要說起來……記得在最初還沒開“天眼”時，雪夜有把萬齋先生看成是個溫文爾雅的女人……現在想來也覺得好奇妙。
“有空再來吧，植物學方面我還要多請教你呢。”萬齋先生不像是客套地說道。
“如果我幫得上忙的話。”林君也更加不自信地說。繞過櫃檯，抱着渾渾噩噩地意味，一把拉開玻璃門，林君轉過身又問了一句。
“請問，你知道夾竹桃的花語嗎？”
愣了下，萬齋先生笑了。
“注意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