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奈地扶着數值探測器,林君欲哭無淚。無意中劃破衣衫而造成的擦傷本應是不值一提的,現如今卻成了性命攸關的生死因素……不,不止。扶着肩膀,林君頗無語地發現他認爲的擦傷並不比想象中的輕鬆。興許是氣溫的關係,那急速劃過皮膚的玻璃沒有讓他感覺到太大的痛楚,但卻……只消輕輕碰一下,皮膚就裂開了,有些麻麻的滲入骨髓的異樣感,活像是手術刀那般鋒利的刀刃造成的切口。
“沒事吧……”白龍淡然地說,上前撥開破爛的衣服縫隙,向林君脊背上兩道已經出現豆粒大小血滴的創口處反覆噴了幾下止血劑。
“沒事。謝了。”林君看着探測器嘆氣道。雖然不能止下遲早會蔓延開的疼痛……這狗屁主題,能止血就是王道,痛死也不干它事嗎?就在那救人的短暫一瞬,居然廢掉了好幾瓶小血。這個主題真是古怪的不一般,故意讓他們死得更容易些?
“好多1哦。”萊格驚訝地說,有些想笑,但他也知道這時不對場合,可似乎當事人都不在意。
“是嗎?”整好衣服,林君暗歎還好自己血算厚的。
“又要當藥罐子了。”藏人打趣道,在被白龍打理的同時,旋開一個樣式簡單的水壺,咕嘟嘟地喝着。
“那是什麼?”
“血。”
想起身後的人間地獄,林君無奈地笑道,“直接說HP也比說血強,可以灌到水壺裡?”
“這樣喝起來看着纔不奇怪吧?”藏人放下水壺,立刻擡手擦掉了嘴脣上的殷紅。
“那個……謝謝你們。”三島面露驚訝地說,雖然不明白那一系列動作。說來,本應道謝的人不應該是他吧?
“先生,你不去安慰你的妻子嗎?”特梅德友好地說道,拍了拍梶原的肩膀,似乎旨在鼓勵。
“嗯,是,謝、謝謝。”梶原垂頭喪氣地說,但賠笑的同時還是如劇情般被妻子冷漠的眼神打到了一邊。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有言是——患難見真情?梶原家的分裂是無法避免了。那其他人呢?儘管每個人都知曉要珍惜自己的生命,但卻依舊無法剋制,或者無法容忍其他人的見死不救。
於是,毫不吝嗇的冷眼從四面八方投向了無助的梶原,看似活該。
“你們、你們幹嘛把氣氛搞那麼沉重?仔細想想,”口才並不算太好的阿明試圖中和。“就算這裡出不去,也可以找其他的出口啊!”
“羞哦,現在又變得這麼積極樂觀。”總是喃喃自語怨天尤人的胖子阿獠大聲嘲笑道,“你難道不覺得不好意思嗎?”
“你少管!車站也有其他出口吧?”
“一般來說,是沒錯。”駕駛員權藤謹慎地說道,“可是這個車站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把旅客誘導至艾克撒之城。所以是沒有辦法在不經過中央大廳的情況下抵達地面的。換句話說……出口只有這裡。”
“把經濟效率當作最優先,那我們……”究竟算什麼呢?三島無奈地笑道,雙手沮喪地抱着頭。
“可地下鐵的車站怎麼可能這麼小家子氣啊?!”阿明不甘地吼道,又轉過身,焦躁不安地將手揣在外套口袋裡,漫無目的地四處打量。
“說到可能性……”阿幸擡眼看了看圍繞四壁的碎玻璃。“這個艾克撒之城不是才建好的嗎?就算是七級地震,也沒理由崩塌得這麼徹底吧?”
該怎麼回答,該怎麼說出口?對這個東京艾克撒之城,三島簡直是再清楚不過了,因爲他從開幕那一天起就是這裡的維護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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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看看吧。
對,沒錯,這棟大樓確實是目前最受歡迎的複合式產業設施。但是像這樣的東西在現今總是層出不窮,人們跟話題性自然也會被引向最新鮮的。所以爲了讓“最新”的光環多維持一天也好,艾克撒的工期被儘量縮短了。基礎工程與耐震設施這些表面完全看不到的部分均被加以省略了。一切都只爲讓開幕的時間提前。而這個車站,肯定也是爲了配合開幕,將很多地方都敷衍了事了……
“也就是,業者只想爭取更多顧客,而現在卻讓我們付出代價,對嗎?”阿幸平靜地說。
“豆腐渣工程的犧牲品啊……”林君輕喃道,他還真未關注過這類事情,這次多少也算是個經歷吧。當然,前提還是要能活着回到邊境才行。
運用一生的知識和經驗,再加主角應有的運氣與原本就足夠細密的心思。三島再次起了領導作用,將絕望的倖存者們帶入了地下停車場——這纔是艾克撒之城本身就存在的另一個出口,不用通過大廳便可以抵達地面的唯一方法。
然而,與其他地方也好不到哪去。地下停車場也同樣坍塌成了一堆水泥渣組成的廢墟。純粹以支柱平衡的廣大空間在遭遇地震時,恐怕是最先完蛋的地方。又因爲地處最下層,這裡也是建築物的致命弱點。而那些依然停留在裡面的汽車,更會毫不吝嗇的將體內的汽油全部捐獻出來。
“這味道也太難聞了……”宮川先生緊張地後退了一步,畢竟是經歷過戰爭年代的老人,深知這種衍生物的可怕。在這時最容易發生次生災害。
“已經經過相當程度的氧化了。”權藤憂心地說,“到目前還沒發生火災算是很幸運了。”
“走吧。”藏人出聲道,他還真沒想過這樣跟着原班人馬亂晃什麼時候是個頭。
“那車……”三島微微**,急忙奔了過去,雙手扒在一輛被壓到幾乎看不出原狀的汽車前。
“是……阿原前輩的車吧。”米娜輕輕地說,別過腦袋,索性走到停車場外的通道。福爾圖娜始終跟着她。
稍後,三島撕心扯肺的喊聲幾乎穿透了每個人的耳膜。這個與一般正直守法的公民無二致的平凡人早就認爲,阿原之所以會加班,全是因爲自己沒能拒絕無理的上司,他只是陪着自己而已……三島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中。
身邊某一位和善的好人突然死去帶給生者的刺激,遠遠大於成千上萬毫不相干的陌生人。那麼,誰來爲廢墟下的人們默哀?
“喂!你要一個人悲傷到什麼時候啊?”震驚過後,阿獠氣喘吁吁地大吼道,“結果這裡也出不去嘛,真是太沒用了!接下來呢?接下來該怎麼辦纔好?你說啊?說句話啊!”
“媽媽……我餓了……”小健太悄聲說道。
“是、是啊!”見狀,失去家人信賴的電視製作人梶原再次不平,企圖重新拾回可代言的一家之主一職。“我們因爲信任你,把所有重要的行李都丟掉了哎?雖然並不是要責備你什麼,但你身爲領導者,當然要負一些責任吧?”
“這可是我們自己決定的,現在追究他的責任,是不是太不合理了?”權藤反駁道,最初提議三島當領導人的正是他。
“媽媽,我餓……”
“那要誰來負責?到底是誰的錯?啊?”
“你連對自己負責的本事都沒有嗎?”特梅德再次插話,態度中缺失了邊境人所認知的怯懦與拘謹。
“可都是他說……”
“都給我閉嘴!”三島瘋狂地怒吼壓下了所有人的聲音,無數的慘狀終於將他逼迫到了極限。
“你!”三島走近阿獠,一把提起後者的領口,目光卻打在每個人的身上。“從現在起,除非想到任何幫助大家的方法,否則不準開口講話,聽到了嗎?”
“是、是……”阿獠緊張地迴應,眼角滲出淚水。
接着三島又走向小健太。方纔因肚餓而吵鬧的健太此時是閉口不語,不安地躲在母親身後。
“別、別過來,他只是個孩子!”梶原綾奈惶恐地叫道。
但三島沒有理會她,而是將手伸進了口袋。只是儘管再怎麼氣勢洶洶,他拿出的只是半盒餅乾,那是他在加班時倉促中剩下來的。是阿原給他的。
“這個,是叔叔一個最重要的朋友最後留給叔叔的東西。”三島將那盒子遞給了有着清澈眼瞳的健太。“叔叔的朋友是個非常溫柔非常堅強的人……你吃了這個之後,也要變得溫柔、堅強,做得到嗎?”
健太茫然地點點頭。
“嗯……”三島抹了把臉上的灰塵,堅強地對衆人說道,“總之,我們先離開這裡吧!這兒很危險。而地下的二、三層是美食街,說不定可以取得一些食物跟水來應急,我們就在那裡等待救援!別忘了,我們現在已經不是在深達地下六十公尺的位置了,也沒有水跟高壓電的威脅。還可以在比較安全,又遮風避雨的地下棲身。狀況有所改善!我們一定能夠活着出去!”
真是位了不起的領導者呢……和自己天差地別。儘管還在狐疑主題模式,但藏人還是饒有興趣地跟在隊伍最末。他突然對這個故事很感興趣,很想親眼見證這一切。說不定……這可以讓他回想起某些已經忘卻的,以及原本打算遺忘的。
黑漆漆的地下一層商鋪無一完整。
個別在以往還尚算擁有可利用價值的小型家電在災難過後的倖存者眼中徹底淪爲廢物,孤零零**裸地躺在路中央。稍顯礙事,於是輕輕踢開。反而激起一串回聲,聽在耳中有些心驚膽顫。一行人很有默契地高擡雙腳,彆彆扭扭地前行,只爲避開它們。
“同樣是地下,剛纔月臺上不是很亮嗎?”阿明悄聲問道,像是怕吵醒什麼似的。
“那是因爲地下鐵在遇到災害的時候會自動切換成緊急電源。”在地鐵站工作的權藤詳盡地回答。
“別擔心,艾克撒之城的地下街應該也可以切換成緊急電源纔對。”三島說,這可是幹過十一年大樓管理員的經驗談。
走到靠近樓梯口一處,三島將手電的燈光移到一塊藍色擋板。
“只要打開這個開關,照明類的設備應該就能重新啓動……”
瞬間,明亮的光芒灑在每個人身上。世界豁然明瞭。可與此同時……
密密麻麻擠在地上的一灘人也將他們驚呆了——這便是第二組人了。粗略掃下來,這羣蹲在地上毫無生氣的人絕對不下二十名……
明顯超過了原定人數。
“這……怎、怎麼回事?”三島驚訝地問。
“你們是?”一個身穿毛領夾克的站務員站起身來,看起來就像個管事的。
“你們也是倖存者……從什麼地方來的?”
“我是艾克撒之城站的站長,敝姓結城。你們是……”
“看來,他們是檢票口層的站務人員和倖存者。”在三島自我介紹的間隙,權藤對身邊人說道,這裡倒有不少他的同事,於是他上前。“敝姓權藤,是早班列車的駕駛員,我們是……”
除卻五位站務員,離樓道最遠,也就是最靠近三島組的是三個眼神不定地瞟來瞟去,長得相當猥瑣的上班族。在他們身後還有三個濃妝豔抹的女人,一臉厭惡,竭力想與之拉開距離,可另一面卻獻媚地盯着兩個渾身上下都是脂粉氣穿着毛皮大衣和黑西裝的男人。另有四個體格健壯的青年靠在牆角熟絡地聊天,只是不斷地打着哈欠,濃重的眼袋和滿面的油光告訴旁人,他們至少一夜未眠了。
再來便是多出來的。
一、二、三……七個人聚在一起。先是一個體型中等的青年,皮膚顯棕,長得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他正聲若蚊蠅地跟旁邊穿着風衣、滿頭銀髮的老先生交談。離他們不遠有一箇中年女人圍坐在地,一左一右緊緊地握着兩個小孩的手,輕輕哼唱着,像兒歌又像禱告。最角落則是兩個背靠背已經睡着了的高中女生,其中一個髒兮兮的小臉上全是淚痕,少許髮絲緊貼在頰上,看來很是可憐。
“——原來是這樣,土石坍方後還可以從月臺逃出來,真是了不起。”聽聞了大體過程的結城站長讚歎道。
“嗯……現在的狀況如何?”權藤作爲責任人問道。
“我們已經用緊急系統跟總公司和救援隊聯繫了。”站長穩重地說道,“地上應該已經瞭解我們這邊的情況了。放心吧,短時間之內一定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太棒了……”阿明鬆了口氣,疲倦的臉上掛着發自內心的微笑。
“幸好這層有一間便利商店。”站長指着旁邊說道,“大家不必擔心,雖然我們人數這麼多,但維持三天的食物應該是足夠的。總之……你們還是先休息一下吧。”
這是在大地震後的第10個小時。
每個人的體力都到了極限,包括邊境人在內。然而他們的壓力也僅僅來自天災下自身的性命保障與任務以及眼中所見時的震撼而已,總之,遠遠低於那些正牌倖存者。可又因徘徊在知情與彷徨無知之間,他們也並不見得輕鬆多少。
而到此好容易告一段落時也另外不得不提,在毫無遲疑地挽救梶原綾奈時,打扮的如普通通勤族的藏人也成了衆人共同默認的異類。冷靜得令人難以置信不說,更是將別人的生命看的居然比自己的還要重要。那麼,也許是該慶幸,其餘邊境人目前給予的印象還僅僅控制在沉默寡言一檔,且似乎是與藏人熟識。僅是似乎。
狼吞虎嚥地吃掉站長分發的幾片薯片和小包裝的哈密瓜麪包,以及貴比金銀的一瓶礦泉水,以三島爲首的第一組**部分都立刻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放下心來而筋疲力盡的人們不時地發出磨牙與哽咽的聲音,導致沉重的氣氛有增無減。
“我們要保護這麼多人麼?”萊格壓低聲音問道,很是懷疑地掃視着眼前呈一大片的人們。
“沒限制,人數多了也沒壞處。”藏人說,可心裡同樣犯了嘀咕。這種主題應該不會給安排對手纔對,那加這些人又有什麼意義?就是給他們平添點積分?
“要是全部都存活下來……”萊格埋首去算,怔了一會兒,聲音微顫。“我們就有3400分?”
“是這樣。”
“沒可能的。”林君冷淡地說着反話。“最多隻能拿到一半。”
“也就是說,至少有一半人都要死掉了……”米娜無力地笑道,虛弱地半合雙目,不住地打着哈欠,她可是還值了整晚的夜班啊。
“都睡會兒吧。”藏人將西服外套脫下鋪在地上,拍了拍。“來吧,就這將就將就,大衣太難聞了。”
“哎?”米娜左右看看,驚訝地指着自己。“我嗎?”
“嗯。”
“呃……謝謝。”看着只穿着襯衫的藏人,米娜很想說他這樣會感冒,但是看着那溫和笑容,她又沒辦法拒絕,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還是睡這裡吧。”福爾圖娜的腦袋探了過來,很孩子氣地笑道,“又軟又舒服哦?還保溫。”
“哪裡?”
“這裡。”福爾圖娜指指着自己,不停拍手,像招呼小狗小貓。“來嘛來嘛,靠着我睡就好了,像她們兩個一樣。”
他說的是那兩個女高中生?米娜忍不住笑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白龍突然說道,一頭倒在藏人的衣服上,紋絲不動。
見狀,愣了一下,藏人忍不住嗤笑出聲。米娜搔搔面頰,深感意外。不好意思地點了下頭,米娜只好湊近福爾圖娜,拘謹地靠在他的背上。可福爾圖娜卻猛然轉過身,疼惜地將米娜攬在懷裡。
“這樣才更暖和。”
“是、是嗎?”米娜結結巴巴的。
“嗯。”
“哎呀呀,想不到啊想不到……”萊格調笑道,自己就地蜷縮起來。“唉,晚安了,各位。”
可惜沒人回答白頭翁。早已進入假寐的林君只是感受着同伴一個個逐漸沉穩的呼吸,什麼都沒說,也想不到要說什麼。靜靜靠坐在牆邊,林君閉着眼睛,他覺得自己變得有些遲鈍了。因爲也不知是什麼時候起,他越來越想不起來自己想要做什麼,以及該做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