瀘州城內有一條小河,每逢佳節,這河邊,便是交通最擁擠的地方了。這家的姑娘摔了腿,走不動了,那家的姑娘手帕子掉了,再不然便是迎風望月,扶腰嗟嘆,風花雪月,怎的佳郎還不來接我?
這條河,本是姻緣速成地,可今夜,卻迎來了兩個身着素服的俊俏公子,身形皆偏瘦。
兩人打着燈籠,這三更半夜的,一人還是瘸腿,一顛兒一顛兒的走到河邊。看着就跟索人命的鬼一般,當然,如果穆元祈穿上黑色的衣裳就更像了。
幸好沿路無人,兩人這一路蹦蹦跳跳的晃悠而來,倒是也沒嚇到人,否則,說不準還要傳出瀘州城鬧鬼的傳聞來。
穆元祈將燈籠放到一旁,望着靜靜的河面,夜光微醺,靜謐蔓延河面。原本是該詩情畫意的,可楚嬙瘸着腿一屁股坐在地上後,這畫風就有些不對了。
“坐。”
拍了拍自己身邊的地兒,楚嬙手裡提着個籃子,裡面裝滿了白色的花瓣,原諒她做不到大半夜的燒火紙,她膽兒小,燒紙既不環保又陰森詭異的,她纔不幹呢。
穆元祈深吸一口氣,挨着楚嬙坐了下來。
這般月色,要不唱歌歌?
楚嬙腦海中搜羅了一圈,怎麼都想不到,該唱首什麼歌才比較符合此時此景此番心情,最後終是作罷,只仰頭道了句:“舉頭望明月,低頭看楚嬙。”
低下頭,在水中果然看到了自己的倒映,今日穿的素淨,倒是也挺好看的。
穆元祈默默的看着楚嬙這一番做作,沒說話,就跟一尊雕塑似得。
見穆元祈不搭理自己,楚嬙癟癟嘴,往河裡灑了把花瓣,皺了皺眉,心中有些不悅,今日,當準備牡丹花纔是,牡丹,高貴之花,配的上謝皇后那身份。
楚嬙灑了幾把之後,發現穆元祈竟然在發呆,一動不動的。於是,楚嬙撞了撞穆元祈,低聲道:“你若是想哭,也可以。別淹了我就好。”
畢竟,今兒才經歷火烤,可不想再來一次水淹。
穆元祈默然擡頭,眼眶微微發紅,呢喃道:“你,不恨她?”
恨?
這年頭的恨有用麼?該活着的人不還是都活着的麼?該不好的人,還不是不好着?楚嬙沒有想過,自己到底恨誰,可謝皇后,她心裡很清楚,她不恨,頂多就是嫉妒吧,嫉妒謝皇后,曾經有穆元祈這樣懂事的兒子。
當然,想到這,楚嬙也默默的想了想穆楚兮和穆錦西,不過想了想,便也沒什麼了,這兩個熊孩子,反正去了宮裡,也是能折騰的主,有太后在,他們吃不了虧便是。
想了想,楚嬙輕搖了搖頭,“恨?恨她做什麼?元祈,人這一生,會遇到很多人。可你無法用好壞來區分他們。於你而言,她是位好母親,於我而言,她或許曾多次想致我於死地,可最終,我不還是好好的活着麼?人既一去,便什麼都煙消雲散了。人這一聲,只有兩個時候最乾淨,來時,與去時。你一時難以接受這件事情我懂,你不理解你母后爲何要這樣做我也懂,可有一點,她所做的一切,無非都是希望你好。不過是個可憐的母親罷了。”
說到底,她還得慶幸,自己能在謝皇后這樣的人手底下活的這麼好,看來老天當真是不曾虧待了她,也讓她爲人母,雖然,兩個熊孩子不在身邊——
穆元祈眼角劃過一滴淚,很快便消失了,低下頭沉默的看着河面,不說話。
曾經的一隻蹦蹦跳跳的小兔子突然間變得這麼沉默寡言,楚嬙接受不了了,摸了摸穆元祈的腦袋,長嘆一口氣道:“咳,第一次說這麼肉麻的話,你被噁心。我倒是真心覺得,你當是幸運的。謝皇后愛你,穆澤羲疼你。當然,雖然這麼說,可是我也經常想扎她小人來着,不過,礙於找不到針——·”
若是再這般長吁短嘆下去,楚嬙都覺得,自己早晚得變成怨婦了。
可無論楚嬙怎麼開導,穆元祈就是沉默不說話,跟個漂亮的小木偶似得,楚嬙撒花,他就撒花,不言不語。
月光撒在兩人身上,一副絕美的畫面。
楚嬙出生打破了沉默,無趣道:“與你說了這麼許多,你能聽懂多少呢——”
“我都懂。”
突然的回話,嚇得楚嬙身子一顫,差點沒連着籃子都掉到水裡去,頓時驚訝的扭過頭,一眨不眨的盯着穆元祈。
“嫂嫂,我都懂。”
可是就是懂,所以才心中難受。
“我六哥從小受了那麼多的罪,我都親眼看到的,可卻不知道是出自母后之手。”
“是麼?我倒是覺得,你母后這是在培養穆澤羲。”
穆元祈詫異的擡起頭,看着楚嬙:“恩?”
“若不是你母后的栽培,穆澤羲早就被別的什麼人給端了,還能活到現在活得好好的?還能權傾朝野?還能富得流油?嘖嘖,元祈啊,你就是想得太多,知道的太少。”
雖然這話多少有點違心,但是楚嬙卻覺得,一個好的謊言,比起一個殘忍的真相,對穆元祈來說,或許會更好一些。
她本不是什麼善類,她只是想對對她好的人,保持些善意。
“嫂嫂,可當初母后也對你爲難過那麼多次!”
“元祈啊,這就是你不懂內情了,婆婆見媳婦,永遠都不會滿意。你誤會了,你母后,對我,沒有敵意。“
“可是——”
“哪那麼多可是,元祈,這今夜這月色,極好。”
穆元祈垂下腦袋,輕聲應道:“恩。”
楚嬙欣慰的笑了笑,“所以,我說什麼,都是對的。”
“——……..”
穆元祈覺得自己頓時不想跟這麼霸道不講理的人說話了,月色好,她就說話對了?這不天天夜色都好麼?
可楚嬙卻不在說話,只靜靜的將花瓣撒向河裡,任其飄零而去。
過了一夜,直到清晨,穆元祈才扶着瘸了腳的楚嬙回去,話說開了後,這小子倒是比之前好多了,可還是失了些本性,不顯疏離,卻又拘謹起來。
回來的時候,那小丫鬟的視線在楚嬙跟穆元祈兩人之間滴溜溜的轉着,一臉憤恨的瞪着楚嬙,怪她染指了自家的小公子,內心咆哮着:禽獸,禽獸!!公子才這麼小——!!!
然,楚嬙淡然一笑,轉身回了屋睡覺去也。
穆元祈將那小丫鬟叫到跟前,嘆了口氣道“以後便不必再來府中幫工了。”
這小丫鬟,本是他初來瀘州時,這姑娘被人追着打,他心一軟,就救了這姑娘,卻不想,這姑娘非要留下來報答他,他也不大會拒絕姑娘家,這才收了這丫頭最丫鬟。
原本穆元祈也不大在乎,頂多就是多了個人吃飯,可昨夜的事情發生後,穆元祈卻覺得,自己早就走進了個套子裡,若不是昨夜楚嬙有意無意的提醒他,他許是都沒反應過來,在自己身邊的這個小丫鬟,竟然會是太守府中的千金。
那小丫鬟嚇得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公子,公子奴婢做錯了什麼?您說便是,奴婢一定會改的!”
穆元祈將那丫鬟扶了起來,嘆了口氣,道:“瀘州太守府中的千金,是元祈有眼無珠。”
那小丫鬟一愣,臉色卡白卡白的,水汪汪的眼睛便要擠出幾滴眼淚來了,狠狠的在自己的大腿上擰了把,就跟着是豬蹄子根本不是自己的大腿般,哽咽道:“公子在說些什麼呢?奴婢聽不懂——·”
“別裝了,我只憐惜該憐惜的人,你就算哭瞎了眼睛,對我都沒用。”
穆元祈冷漠的掃了眼那丫鬟,心裡滿滿的都是鄙夷加嫌棄。這個眼神,再一次深深的打擊了那小丫鬟,頓時那丫鬟更是又委屈又氣憤,悶悶的道:
“是因爲這位公子麼?不,該說是姑娘,公子,掃掃姑娘的確貌美,可,可公子斷然不是那種以貌取人的人啊!!!”
掃掃,姑娘?
臥槽!!!
躲在屋後看熱鬧的楚嬙一口老血差點沒噴死這姑娘,丫的,你才掃掃呢!!!還踩踩呢!!!
不過,礙於自己是在躲着看好戲,楚嬙也不好有什麼動靜,只偷偷的從門縫中看了眼,見穆元祈似乎並沒發現自己,這才繼續偷瞄着情況的發展。
之間那丫鬟小心翼翼的看着穆元祈黑着的臉,繼續道:“公子,奴婢只想陪在您身邊而已,真的。“
“我說過,我身邊,用不起太守親近這樣尊貴的人。姑娘請吧。”
穆元祈說話很是不客氣,絲毫不顧及着傷了那丫鬟的心,就連楚嬙看着都不停的咂舌,果真是跟穆澤羲一路貨色。
那丫鬟頓時都要哭出來了,急急忙忙的狡辯着:“不是,奴婢就是普通的女子,哪裡是什麼——”
“方纔滅火的那些人,是太守府中的侍衛吧?”
那丫鬟一怔,震驚的望着穆元祈,一時間竟是不知該如何開口。
楚嬙似笑非笑,她從第一眼見到這丫鬟,就覺得,這丫鬟,絕對不是個下人的模樣,尤其是,那丫鬟的脖子上,有一塊玉,若不是那一日的玉硌着了楚嬙,她也許不會留意,可仔細看來,楚嬙卻驚呆了,那塊玉,竟是與當初西域進貢的和田玉質感一樣,甚至更好。玉上刻着一個靳字。
瀘州大姓,靳,太守之姓。
在大聖,玉是身份的象徵,這一個丫鬟,竟能有玉?所以楚小姐當即便懷疑了一下。
直到今日,那丫鬟眨眼的功夫,便召喚來那麼多的訓練有素的人滅火,更加的證實了楚嬙心中的猜想,丫鬟的身份不一般。在瀘州,這種地方,能養這種訓練有素的侍衛的,也就只有太守了。
只片刻的功夫,那丫鬟便垂下頭,繳着自己的袖子,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光瞧着那模樣,倒是惹人憐惜。
可楚嬙不是個憐香惜玉的人,穆元祈,更不是了。
“你走吧。太守大人無論知道什麼,都還請保密。我不過是想清淨些日子。”
說罷,穆元祈便朝着楚嬙這邊的方向飛快的掃了一眼,嚇得楚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丫的,偷聽牆角被發現了?!!
不過,穆元祈這般乾脆果斷,倒是與那人極像。
楚嬙緩緩笑了笑,心中倒是頗爲感慨。這年頭啊,爲了博上位,還真是什麼招數都用上了。
想來,那位太守大人,得知自己的小地盤來了個王爺,必然開始坐着升官發財賣女兒的白日夢了吧?
可,這又與她楚嬙有什麼干係呢?天快亮了,她得去補個美容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