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嫩的童音卻說出了最殘忍的詛咒。
慕芸萱好似神魂離體一般,臉色白如鬼魅,牙齒不停打顫,她想爬起來去阻攔,卻因爲全身無力,只能艱難地手腳並用往前追去。
但諾兒的消失速度遠遠出乎了她的意料,不過一個低頭的瞬間,那道小小的身影就再次融入光團之中,消失無蹤。
“不——”
慕芸萱撕心裂肺的大喊,伸出手去拼命挽留,可是,一切已經晚了。
眼前景物迅速粉碎崩塌,逐漸淪爲廢墟。
在劇烈的震盪中,她猛然驚醒,卻發現自己仍舊安穩地躺在百里浚懷中,窗外的夜色也仍舊那樣平靜。周圍的一切沒有任何改變,只除了愈發東斜的月影。
原來那不過是一個噩夢。
但這個噩夢實在太過真實,一切細節彷彿都還歷歷在目,一下一下,叩打着慕芸萱的心臟,讓她感覺到了窒息般的苦痛,許久也無法走出來。
緩了一會,待身上的冷汗退卻之後,慕芸萱小心地從百里浚懷中離開,想要下牀去給自己倒一杯茶,潤一潤幹如火燒的喉嚨。
哪知腳剛一落地,她便覺得頭暈目眩,天旋地轉,不自覺往後倒,正好被一雙有力的手臂接住。
慕芸萱迷迷糊糊地撐開眼皮,看到的卻是百里浚那張充滿擔心的臉。
她費力地想扯出一抹笑來,無奈動了動脣,卻只擠出了一個不成樣的弧度。
百里浚抱緊了她,看着她血色全無的臉,手背貼上她的額頭,炭一般燙手。
“萱兒!”他大聲喚着她的名字,努力不讓她失去意識。
慕芸萱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出隻言片語,便再次墜入了黑暗。
這一次,她誰也沒有夢到,只是一個人在無盡的黑暗中游走,時暈時醒,暈的時候,她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看不到,世界好似就此毀滅,只剩下永恆的黑夜。
醒的時候,她依稀可以聽見耳邊的人聲,有熟悉的,又不熟悉的,有說話的聲音,也有走動的人聲。
就在這樣無奈的徘徊中,慕芸萱漸漸
感覺到身體如同火燒一般滾燙,卻又從骨子裡散發出一種刺骨寒意,好似身處於冰火兩重天的地獄,那種滋味,是個常人都難以忍受。
於是,她開始不斷地夢裡夢外奮力掙扎,試圖擺脫這痛苦的折磨。
終於,最後一次清醒的時候,她聽到可有人叫他的聲音。
那個聲音悠遠飄渺,卻又像一道燦爛的曙光。
他不斷在說:“萱兒,你醒醒,爲了我們的孩子,你要堅強——”
一聲聲,一句句,成爲支撐她的巨大力量,幾次把她從奔潰失控的邊緣拽了回來。
是啊,她的想起肚子裡還有一個生命,那是她的孩子,是她的骨肉,她不能讓它出事!
這樣想着,慕芸萱最後一次使出僅存的全部力氣,終於從那綿長的黑暗中掙扎了出來。
再度恢復意識,眼前已不是夜色和月影,而是晨光和白晝。
慕芸萱下意識眯起了眼,適應了許久後,纔開始就着模糊的視線打量身邊的一切。
還是那間熟悉的屋室。
熟悉的擺設,熟悉的顏色,還有熟悉的香氣。
入目一切皆維持着原本的模樣,一如既往的寧靜溫馨,似乎這只是一個普通的早晨。
遠處的鎏金香爐折射着刺目的光,嫋嫋香菸從鏤空的圖騰間飄逸升騰,充盈在模糊的晨曦中,仿似一汪靜謐澄澈的清泉,自她鼻端淌過,溶解了她凝滯的血液,將她混亂的神經細細撫平。
夢靨和苦痛隨着煙氣和旭光逐漸消散,彷彿黑暗中的所聽所見不過是一場幻象,天明之後,尋而無蹤。
是寧神香的味道。
從前慕芸萱總覺得這個味道過分綿軟,甚至有些突兀。今日,卻分外叫人心安。
久違的真實感隨香而起,喚醒了她沉睡的神志和知覺。
慕芸萱嘗試着動了動身體,但骨頭就像年久生鏽的鐵架,脆弱僵硬,稍稍挪動一下,都好似快要碎掉。
儘管如此,她還是艱難地撐起虛軟的身體,努力許久,雖然狼狽,到底坐了起來。
剛準備喘口
氣休息一會,指尖忽然掃過一縷溫熱的吐息,詫異地低頭看去,有一個人正趴在牀邊,埋首深眠,寬厚的肩膀一起一伏,平緩中透着濃重的疲憊。
不用說,那個人一定是百里浚。
窗外陽光大盛,照進屋內,一片晃眼的白,辨不清究竟是什麼時辰。
慕芸萱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百里浚在這裡陪了她多久。
她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夢裡那個急切的,壓抑的,散發着恐懼的聲音,就是屬於百里浚的。
他是該有多麼害怕,纔會那樣顫抖地喚着她的名字。
尋找到一個舒適的姿勢,靠坐在牀上,安靜地注視着百里浚的睡顏。
他的臉色不是很好。尤其襯着身後明亮的景物,顯得面容格外黯淡。從慕芸萱的角度看過去,還能依稀瞧見他下巴上冒出的青色鬍渣和眼睛下面一圈淡淡的烏青。
自己大約很是讓他擔心了吧?
手伸了出去,卻猛然停在咫尺之處。身邊人微闔的雙目,緊抿的薄脣變成了一雙大手,緊緊揪住她的五臟六腑。
愧疚、自責等等矛盾的情緒在胸腔中翻涌,像極了風雨欲來前,寥寥天幕下瘋狂捲動的陰沉雲海。
她這一生,虧欠的人很多。
最無辜的便要數百里浚了。
過去,自己爲愛昏了頭,硬生生奪走了他唾手可得的皇位,害得他自己手上最引以爲傲的長劍,悲慘地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如今,她將他拉進這場本該屬於她的復仇,利用他,傷害他,最後還要他爲自己擔驚受怕,而她卻一直在糾結到底要不要留下他的孩子!
曾經的他,是多麼的殺伐決斷。
戰場上,提刀染血,將生死置之度外,他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會這般患得患失,還不是因爲在乎?
如果她有一點良心,至少該爲他考慮一次,幫他留下這個孩子,不能再讓他經受一次失去親人的痛苦。
這樣的念頭不斷在腦中徘徊,又痛又悲中,一股病氣涌了上來,慕芸萱經受不住,咳出聲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