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這邊,寶珠捏着皇叔給的荷包犯了難,索性蹲在地上,面對大樹,皺着小臉,冥思苦想:直接給的話,南風問起來,我這麼耿直的人怎麼會撒謊呢?悄悄給妙彤,說是南風丟的荷包,唉,南風那麼謹慎的人怎麼會犯丟三落四這種低級錯誤呢?

思來想去都想不出周全的辦法,寶珠擡頭看了看天,怪這棵樹太大,大冬天的葉子也沒掉光,啥也沒看見,尷尬收回目光,抱着樹幹,哐哐撞了幾下,皇叔爲什麼要爲難我這個小可愛,明明知道我腦子不夠使,還給我這麼困難的任務,我太難了。

黃鸝在一旁看着自家殿下出來後就一臉喪氣,現在甚至都有點自虐了,小心翼翼問道:“殿下,王爺是訓斥您了嗎?”

寶珠心想要是訓斥還好了,垂頭喪氣地站起來,有氣無力地答道:“沒有,黃鸝,我問你,唉,算了,回吧。”

黃鸝一頭霧水,但也並沒有多問,安分地跟在寶珠身後。

......

回到別院,寶珠就感覺格外安靜,進門一瞧,沒有發現南風的身影,便詢問侍從道:“郡主呢?”

“回殿下的話,郡主去拜謁佛祖了。”

“這不年不節的,拜佛幹嘛。”

“郡主每年都會去拜佛求平安。”

寶珠一怔,雖不解,但也並未多說什麼,擺了擺手,說到:“本公主知曉了,你們下去吧。”

“諾。”侍從們躬身行禮後,便井然退下。

屋裡頓時只剩寶珠一人,煩躁又無趣,索性躺在軟塌上小憩。

眯了一會,寶珠像是想得到了什麼,悄悄摸進內間,打開衣櫃,掏出荷包,四下看了看,確定沒人,便偷偷把荷包塞進了南風的包袱裡,關上櫃門,踏出房間的那一剎那,寶珠感覺神清氣爽,覺得自己完美完成了皇叔交給她的任務,真是棒棒的,越想越覺得應該好好犒勞一下這麼辛苦的自己。

索性帶上弓箭,招呼黃鸝上山打獵去了。

日子便在寶珠四處瘋玩,南風安心養傷的過程中慢慢流淌,一轉眼,她們便在這雲頂寺待了近兩月了。

這一日,寶珠風風火火地來找南風,說到:“南風,聽說小舅舅他們明日便會到津州了。”

南風放下手中的書,詫異問道:“阿姐怎麼知道的?”

“我又不像你,整天待在這個破廟裡。”語罷,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接着道:“我今天下山去城裡玩,看見城裡百姓家家戶戶拉着紅綢,便問了幾句,他們告訴我的。”

“皇伯母可以放心了,打了近三年的仗,溫將軍終於要回來了。”

想起母后這幾年日日惦念着小舅舅,就怕戰場上刀槍無眼,小舅舅像外公一樣有去無回,還好,上天垂憐。

“阿姐想什麼呢,這麼高興。”

寶珠笑着晃了晃腦袋,說到:“沒事,就是高興,對了,我聽說明天城裡有歡迎活動,你腳也好得差不多了,我們也去瞧瞧吧。”

南風想了想,便答應了。

......

第二日,寶珠和南風一早起牀,收拾妥當之後便一同下山,寶珠想着去佔一個好位置,好好欣賞欣賞熾翎軍的風采,不自覺腳步便快了幾分。

南風不似寶珠從小習武,因着缺乏鍛鍊,身子較之便虛弱幾分,腳步漸漸便有些跟不上了。

“阿姐,你先去,我等會來找你。”南風一邊喘氣一邊擺手。

寶珠腳步一頓,似是糾結,覺得丟下妹妹好像不怎麼好。

“沒事,阿姐,我身邊還有這麼多人呢,你要是等我可能就錯過了。”

寶珠想了想,覺得也是,南風身邊一堆人伺候着,應該出不了大問題,隨即便吩咐到:“妙彤好好照顧着郡主,等我佔到地方,會遣人在城門口等你們,到時候他會帶你們來找我。”

妙彤一行人恭敬應允。

“南風慢慢來不急,阿姐先走一步了。”說完便飛身離開,後面緊跟幾個侍衛,黃鸝便被落下了。

南風看着黃鸝眼巴巴望着寶珠離開的身影,笑着說道:“黃鸝就先跟着我吧。”

黃鸝收回目光,感激應諾。

......

這邊,不過須臾,寶珠一行人便到了山腳,之後便策馬往津州城中趕去。

整個津州城籠罩在喜慶的氛圍中,儘管百姓們早在三個月之前就已然知曉北辰大勝的消息,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再次狂歡,畢竟這是他們第一次這麼近距離見到北辰的王者之師。

寶珠一進城中便被這歡慶的氛圍感染着,百姓們有意識地空出了一條長長的能供車馬行走的主幹道,他們站在街道旁邊,每個人臉上的笑容都那麼樸實純粹。

雖然人擠人,行走有點費勁,但還是不能澆滅寶珠的興奮。

突然,不知爲何,前面的人潮突然涌動,身旁一位老奶奶差點被擠得摔倒,寶珠便順手扶了一把。

看着老奶奶的年歲有點大,雖然身着華衣,但身邊卻沒個伺候的人,擰着眉,不放心的問道:“奶奶,您這麼大把年紀了,這裡人這麼多,太不安全了。”

老奶奶笑呵呵地拍了拍寶珠的手,毫不在意地說到:“小姑娘,奶奶身子骨硬朗着呢,沒事!”

寶珠還是不放心,扶着老奶奶想往後走:“奶奶,前面人多,咱們往後面走走,後面空一點。”

老奶奶不高興了,想甩開寶珠的手,卻沒甩得開,“你這小姑娘怎麼回事,奶奶都說了奶奶身子硬朗的很,沒事的。”

老奶奶這全身都在用力拒絕的樣子,讓寶珠想起了皇奶奶,心裡瞬間更加柔軟,“那好,我在這陪着奶奶,免得別人擠着您。”說完對旁邊的男子使了個眼神,又看了看身後的茶樓。男子明瞭,點頭示意後便離開了。

人老了就喜歡和晚輩多聊聊,尤其對方還是個漂亮小姑娘,老奶奶拉着寶珠的衣服,說到:“小姑娘,奶奶跟你說,我今天可是最早到這兒的,我兒子還想攔着我呢,可是呀,薑還是老的辣,他怎麼可能鬥得過他老孃我。”

老奶奶一臉驕傲地炫耀着她是怎麼甩開兒子的眼線,怎麼來這佔到這麼好的位置的。

“奶奶,你可以去身後的茶樓包一間廂房,看得更清楚,而且還不擠。”

老奶奶搖了搖頭,嘆息道:“你們都不懂,當年也是這樣,我也是站在最前面目送着溫老將軍離開。”

說着拍了拍寶珠的手,眼神中無限懷念,“那個時候,我還住在一個小村子裡,每天過着平凡卻和美的日子,可是西涼進犯,一切都毀了,毀了。”

說到這裡,老奶奶聲音哽咽,寶珠立馬掏出手帕遞過去,老奶奶接過擦了擦,繼續說道:“西涼兵就是畜生,所到之處,無一活口,他們大肆屠戮百姓,我的爹孃爲了護着我,也死了,如果不是溫老將軍,我可能也死了,整個村子就只剩幾個人活了下來。”

說到這裡,老奶奶頓了頓,然後長嘆了一口氣,“老婆子我呀,也活不長了,我此生最大的願望就是想親眼看着溫老將軍和他的熾翎軍凱旋,可惜命運無常,這些年終是錯過,現在便再也看不見了,不過幸好溫老將軍的兒子爭氣,沒有辱沒他老將軍的名聲,如今也打勝仗了。打勝仗了。”

寶珠看着眼前熱淚盈眶的老奶奶,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拍着老奶奶的背給她順氣。

突然,寶珠被人大力一推,差點摔倒,穩住身形,便看到一個體型健碩,滿面絡腮鬍的大漢怒目圓睜。

“小丫頭,你也不去打聽打聽這滿津州城誰不知道我駱爺的名號,你敢欺負我娘,活膩了。”

侍衛看見公主被欺負,剛想拔劍,便被公主按下。

寶珠還未來得及解釋,便看到剛剛還一臉悲傷的老奶奶瞬間元氣滿滿,擡手一把打在大鬍子的後腦勺上,“你個臭小子,老孃我就教你欺負弱小了,還敢推人,你推我一個試試。”

大鬍子抱着腦袋又跑不掉,只能認命捱打,“娘誒,我看你眼眶紅紅的,還以爲這個妹子欺負您呢。”

“誰欺負我,誰敢欺負我。”老奶奶一邊打一邊罵,中氣十足,“老孃好不容易碰見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願意聽老孃嘮叨,你個不孝子,手勁那麼大,扒拉壞了怎麼辦,還不快道歉!”

嬌滴滴的小姑娘很是無語,現在倒是相信了老奶奶說自己身子骨硬朗的話了。

“妹子,對不住啊,妹子沒受傷吧,大哥手上沒個輕重,對不住,對不住!要不你扒拉回來。”

話音剛落,後腦勺又是一記重擊,“你個說話不過腦子的傻小子,你也不瞅瞅自己這體型,誰扒拉得動你。人家嬌滴滴的小姑娘能扒拉得動你!”

再次被認證嬌滴滴的寶珠一臉黑線,只能硬着頭皮說到:“奶奶,您兒子來了,我就先走了,再會啊!”說完,仗着自己的體型小,轉瞬便消失在了人海里。

隱入人羣的寶珠腳步飛快地上了樓,坐在廂房裡,對着後面的人吩咐道:“你去城門口接郡主。”

那人行禮應允之後,便離開了。

寶珠打開窗子,說來也巧,這個位置剛好在那對母子頭頂上,看着樓下打打鬧鬧的兩人,心裡泛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眺望着遠方,寶珠思緒萬千,外公離世得早,關於他的記憶好多都已經模糊了,只記得那扎人的鬍子,染血的鎧甲,還有母后的眼淚,從來沒有這麼直白的聽到旁人對外公的評價,父皇說外公是英雄,以前不知道什麼是英雄,現在卻有點明白了。

寶珠想如果可以,她也想成爲別人口中這麼讓人敬仰的英雄!

......

距離寶珠不遠處的包廂裡,一位少年擁着狐裘斜躺在軟榻上,他的眼神直直盯着寶珠所在的包廂。

“殿下,打聽清楚了,那位姑娘是從雲頂山上下來的。”

少年如玉的手指把玩着茶杯,輕輕呢喃着:“雲頂山,雲頂寺,北辰逸王。呵。”

“殿下的意思是說那位姑娘是永歡郡主。”

“否。”少年放下茶杯,便撤回目光,看向了窗外,“這滿眼的紅真是讓人興奮又讓人氣憤吶。”

元寶把不住殿下的脈絡,便不再多言。

“真想讓這喜慶的紅變成鮮紅的血呀。”少年嘴角帶笑,眼中卻無一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