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善於攀緣的青藤(2)

一隻矯健的雄鷹,平展長長的雙翅,像一枚鐵釘,靜靜地釘在漠北荒原萬里無雲的晴空中。

漠北荒原1908年的這一天,註定是殺聲動地、血肉橫飛的一天。颳得塵土滿天的狂風,似乎爲馬上就要到來的廝殺嚇住了,停止了咆哮。上午九時,在沙壑縱橫,波浪般鋪向遠方的地平線上,最初蠕動着的一個小黑點越漸清晰,這是奉天巡防營統領張作霖率領一支約500百人的騎兵大隊來了。

騎在一匹黑炭般雄駿上、披一件黑色披風的張作霖,躍馬上了一個小沙丘,舉起手中的望遠鏡朝遠處望去,同時手一揮,示意部隊休息待命。

張作霖那張清秀的然而曬得發黑的臉透出激動,微微抽搐了一下。他們追蹤了很久的白音大賚殘匪就在前面,足有三四百人,疲憊不堪,潰不成軍,在黃色的沙丘上或坐或躺,像一片片曬乾了的枯葉。全隊沒有了一匹馬,顯然,馬匹都被匪們殺來吃了。往日這支黑旋風般從口外橫行到口內的悍匪,已到窮途末路。

張作霖在望遠鏡中特別注意看白音大賚。這位素稱兇悍的匪首,臉上絡腮鬍子多長,一雙很兇狠的銅鈴眼睛凹了進去,目光渾濁。一身光板皮衣褲骯髒,原先壯碩的身軀瘦成了一具木乃伊。

時機到了。張作霖不由得緊緊抿了抿薄薄的嘴脣,這是他下定決心,下達進攻命令前的習慣姿勢。

蒙(古)匪陶克陶胡白音和大賚兩大匪幫隨時竄犯口內遼源、洮南一線;燒殺姦淫,無惡不作;年來愈演愈烈,竟然到了搖動東北邊陲的地步。朝廷震怒,下令徐世昌將這兩股蒙匪剋日消滅。

徐世昌費了好大勁,調動多路大軍,對這兩股蒙匪清剿圍剿,然而效果不大,勞師費力。連連失敗之餘,徐世昌突然醒悟,“鬍子”出身的張作霖是對付這兩股蒙匪最好的人選。於是,專門將張作霖召到奉天去,將這個作戰任務交給了聲譽鵲起的張作霖。

張作霖並不推諉,欣然領命。他知道,這是一個表現自己,是一個向上爬的好機會。

這時的張作霖很有實力,他有隊伍有4000餘人馬(兵)步(兵)俱全,且訓練有素,兵強馬壯,戰鬥能力很強。得令後,張作霖用拉網捕魚法,先將這兩股蒙匪驅逐出關,再驅逐到了茫茫戈壁上,然後將兩股蒙匪割裂開來,分而全殲。他先是集中兵力,在漠北荒原上將走投無路,相對較弱的陶克陶鬍匪幫聚而全殲,接着揮師西下,全力追殲白音大賚這幫悍匪。大敗中的白音大賚,最後率殘部40餘騎,逃住荒漠深處,妄想逃過打擊,東山再起。

熟悉、精通大漠作戰的梟首白音大賚心存僥倖,他以爲在茫茫的大漠深處,他們就像幾尾漏網之魚。在這沒有任何生命跡象,連鳥兒也不敢飛進來的荒漠深處,己經絕對安全。這樣的生命禁區,官軍絕對不敢來、也進不來。殊不知,這次他遇到了張作霖。

鏡頭中,張作霖看得分明,白匪是一支僧侶部隊。在這瀕臨絕境之地,爲鼓舞士氣,白音大賚開始裝神弄鬼。在沙地上躺了一會,白音大賚堅持着站了起來,他的一羣親兵將他前後護衛。雖然因爲極度的飢渴,還有追在他們背後死亡的陰影威脅,白音大賚所剩不多、蓬頭垢面痛苦萬狀的兵們不像以往那樣,見到他就像見到了神,立刻起身恭迎,低下頭去,吐出舌頭,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這天,火紅的太陽當頭照,白音大賚所剩不多的殘兵敗將,就像荒灘上曬得半死不活,快要蔫死的魚。見到梟首要做法場,這些殘兵敗將掙扎着有的站起,有的坐着,用一雙雙死魚似的眼睛,不約而同地木木地望着白音大賚,日光中充滿期翼。

白音大賚身材魁梧,相貌猙獰。他頭上獅鬃般的頭髮散開,紛亂地披在肩上。他穿在身上的是一件光板皮衣,粗大的腰上扎一根腥紅色綢帶,上身敞開,亮出寬闊黝黑的門扇似的胸肌。一副拼了的架勢。大漠中氣候多變,忽兒狂風大作,飛沙走石;忽兒驕陽曝曬,忽兒狂風大作。這是下午。本來晴空萬里的高天上,忽然涌起厚厚的、鐵青色烏雲。白音大賚暗暗叫好,祈禱蒼天保佑。他伸出一隻裸露在外的鐵棍似的手,從護兵手中接過一隻盛滿馬血的鉢子,大步跨上一座隆起的沙丘。這時,大漠深處的蒼天上,一縷金陽破雲而出,端端照在他的手上和鉢子上。白音大賚的手蒼勁有力,青筋暴突,只見那隻蒼青色的鉢子在他手上緩緩傾斜間,深紅色的馬血――肯定是他剛剛宰殺了他的坐騎,也是匪部最後一匹瘦馬;深紅色的馬血,就像凝結了似的、艱難地一點點地順着青色的傾斜的瓷鉢,往沙地上滴噠,輝耀着一種神聖的金屬似的暗紅色。白音大賚的殘部,都掙扎着站起身子,在陣陣凜洌的寒風中肅立,對他們的首領頂禮膜拜。

窮途末路的白音大賚變幻法事,他要用種種神秘的法事來迷惑下屬,以求最後一逞。只見他隨後一手捻數着一串赭紅色的佛珠,端起一隻手掌,眯縫起眼睛,口中喃喃有詞。與此同時,他的手下,兩個戴着神秘面具的喇嘛,跳起神秘的環舞――他們不時將手中的經幡打開合攏、合攏展開,口中在祈禱、詛咒着什麼。

在白音大賚精心營造的種神秘氛圍中,殘部們一時忘了飢餓,忘了渴,忘了種種令人難以忍受的生理痛苦和折磨。他們匍伏在白音大賚周圍,熱淚盈眶。走投無路的白音大賚,他在欺騙部下的同時也在欺騙自己,他似乎陶醉在自己製造的幻境中:天上有仙鶴飛來,有成羣的白馬嗒嗒而來,將他們營救出苦海……

不對了,那是什麼呼嘯吶喊?!白音大賚和他的殘兵敗將們擡起頭來,驚惶四顧。只見在擂鼓般的急促蹄聲和席捲而來的喊殺聲中,官軍騎兵殺來了。

“不好,大王,張作霖率騎兵殺來了!”放哨的嘍羅撲爬筋斗跑來報告,這才讓白音大賚從幻夢中驚醒。循聲擡頭一望,啊!地平線上,張作霖的騎兵鋪天蓋地而來。

“殺呀!”如林的馬刀在他們手中高高舉起,千百個粗喉嚨中齊齊喊出的這一個殺字,地動山搖。白音大賚的心跳近乎停止,瞪着一雙死魚似的眼睛。

砰!他的殘部中有人開槍還擊。

好!白音大賚清醒過來,跳着腳讓部下拚死頑抗。可是,遲了!張作霖的騎兵旋風般席捲而來,高聲喊殺,手起刀落,人頭落地。

驚慌失措的白音大賚轉身,飛叉叉朝沙漠深處跑去。張作霖親自趕來收拾他。

騎在雄駿上的張作霖並不用槍,只是大喊一聲“着!”手起刀來,白音大賚驚呼一聲,提刀去架。張作霖見他受騙,順勢將手中馬刀,由上至下狠狠一劈,倏忽一閃間,一道白光閃電般落在梟首白音大賚肩上,只見他渾身中彈似地一彈一抖,長長的鋒利無比的窄葉馬刀,從白音大賚左肩進右肋出,整個人被劈成兩半倒了下去。

殘陽如血。滾瓜切菜間,昔日爲非作歹的白音大賚和他的殘部被張作霖收拾乾淨。升騰的狼煙中,荒漠上到處是負偶頑抗的白部殘匪屍體,斑斑血跡。沒有死的,全部跪在那裡,繳械投降。

張作霖不負重望,大獲全勝。

張作霖爲保衛祖國領土完整和維護祖國尊嚴立了大功。可是,他那支以“鬍子”爲基幹的部隊紀律也壞,所過之處,姦淫劫掠之事時有發生。黃昏之際,月亮出來了。一輪淒涼慘白的眉月在大漠上空巡遊。終於回到家的蒙人,坐在他們破落的帳蓬外,面對頭上蒼涼的月亮和破敗的家園,拉響馬頭琴,用歌聲述說他們心中的憂傷:“白了頭髮掉了牙,沒見過這樣害人的部隊……”

時世如棋局局新。1911(辛亥)年初,面對風起雲涌,一日三變的局勢,慌了手腳的清廷,忙於應對,在他們的龍興之地又換將――撤了剛硬著的徐世昌;救火似地,將以柔著稱、原東三省總督,時任天府之國四川省總督的趙爾巽調回奉天,重任東三省總督,川省總督職由他的三弟趙爾豐接任。

這個夜晚。着身中式長袍馬褂的趙爾巽,揹着手,站在窗前,很是愁苦地凝視着窗外,窗外下着大雪。溫暖如春的靜室中,趙爾巽不寒而慄。喟然一聲嘆息,軟軟地轉過身來,走到屋子中間,斜倚在軟椅上,閉上眼睛,老淚縱橫。

今天下午,他得知三弟爾豐在成都被新任四川大漢軍**都督,年僅27歲的尹昌衡斬首的消息後,傷心極了。往事歷歷,如在眼前。

他們趙家祖居關外鐵嶺。因先人忠於清,入了旗籍,從龍入關後,其父根據旗人習慣,去掉趙姓,只稱文穎,1845年進士,在山東任知府。1854年因抵抗太平軍,文穎死於陽谷縣任上。清廷特“優恤、立專祠、襲世職。”趙爾巽四兄弟。大哥爾震,字鐵珊;他行二,字次珊,他和大哥同是同治13年進士。四弟爾萃是光緒13年進士,爾豐行三,字季和。

四兄弟中,獨爾豐以納捐走上仕途,先是分發山西,爲他的頂頭上司按察史錫良發現看中。後來,錫良升任川督,三弟隨錫良入川,官授永寧道。川督錫良認爲趙家四兄弟中才幹數爾豐爲最,錫良多次向朝廷密保爾豐,認爲他“廉明沈毅,才識俱優,辦事認真,不辭勞怨,識量特出,精力過人”建議朝廷提拔重用。

爾豐果然不負錫良厚望。他在治理多匪的永寧道和過後任建昌道間表現突出。特別是,他向川督錫良和朝廷獻《平康三策》,表現了對民族問題犀利的眼光、突出的才能。特別是他在任建昌道期間,在康藏身體力行實行“改土歸流”――破康藏地區流行了幾千年的土司世襲制而爲中央集權下的分封制,從根本上動搖了封建落後的康藏統治根基,奠定了中央集權制。同時在他管轄的康藏地區,辦教育、興實業,重民生,讓康藏地區各行各業飛速發展,人民生活水平得到提高。自然而然,朝廷對爾豐看重垂青。不幾年間,三弟成了朝廷大員。被封爲中央駐藏大臣兼川滇邊務大臣。時西藏十三世**喇嘛,在英國人支使下舉行全面叛亂之際,得到川督趙爾巽全力支持的三弟趙爾豐對叛軍大加撻伐,節節勝利。三弟唯一不好就是性操急且手段酷烈,殺伐太重。被川人被藏人稱爲“屠戶”。

四川自古多俊傑。《李翰林集序》雲:“自盤古開天地,天地之氣,艮於西南。劍門上斷,橫江下絕。岷峨之曲,則爲錦川……是生相如、君平、王褒、揚雄、縱有陳子昂、李白,皆五百年矣。

尹昌衡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個子很高,有“尹長子”之稱,也是他趙爾巽的舊部。

尹昌衡,四川省彭縣人,光緒三十年(1904)年,他在他就讀的四川第一屆武備學校因成績優異,被選送日本東京士官學校留學,他與蔡鍔是先後同學,蔡鍔高他三期;與閻錫山、李烈鈞、唐繼堯、閻錫山是同班同學。

尹昌衡長得漂亮,風流倜儻,各科成績好,眼光也高。他與李烈鈞、唐繼堯要好;而睡他上鋪,來自山西五臺山的閻錫山,根本就沒有看在眼裡。他們畢業前到北海道日本聯隊實習,閻錫山又睡尹昌衡上鋪,閻長了一身疳瘡子,隨時都坐在鋪上扣,扣得皮屑滿天飛。尹昌衡毛了,罵閻是“癩皮狗”,大家就笑,跟着喊癩皮狗。閻錫山脾氣好,笑着反駁:“人吃五穀生百病,咦,碩權(尹昌衡的號),你咋個連‘癩皮狗’這樣難聽的話都喊出來了?”尹昌衡說,“我看你比‘癩皮狗’都不如。”

閻錫山只要有空,哪都不去,就一個人躺在鋪上偷偷地記日記,完了,小心翼翼鎖在一個小箱子裡。有天,閻錫山站崗去了,好生疑惑的尹昌衡對唐繼堯、李烈鈞說:“這個‘癩皮狗’會不會是朝廷安在我們身邊的‘雷子’(特務)?整天偷偷地記呀記的,會不會是在搞我們的黑材料?”這時的尹昌衡已經同唐繼堯、李烈鈞等人加入了孫中山在日本東京秘密組織的反清軍事組織“鐵血丈夫團”。

唐繼堯、李烈鈞說還真有可能,三人合計後,把閻錫山那個上了鎖的小木箱拿下來,用刺刀撬開,裡面有本日記,打開來,上面並沒有黑材料,而是對班上所有同學的評語。第一個評的就是尹昌衡,“牛頓(尹昌衡愛坐在樹上看書,當年發明萬有引力定律的大科學家牛頓就是因爲坐在樹下看書,被從樹上掉下來的蘋果打中受到啓發發明了萬有引力定律的。同學們給了尹昌衡一個牛頓的綽號。)確實英雄,然鋒芒太露,終虞挫折,危哉惜哉。”對其他同學的評論也都極中肯,三言兩語,入木三分。尹昌衡這才發現閻錫山不簡單,深信“水深必靜”,從此改變了對閻錫山的看法,二人成了好朋友,以後結拜爲兄弟。以後,閻錫山幫了尹昌衡不少忙,這裡不表。

他們畢業回國後,應該是分配工作的,可清廷風聞他們參加了孫中山的軍事秘密組織,卻又沒有真憑實據,找了藉口對他們不予錄用。失業的尹昌衡被他一個同學介紹給了廣西巡撫**岐,**岐對他考察後,認爲他有才,讓他與蔡鍔一起籌建廣西陸軍學堂。蔡鍔任校長,尹昌衡任教育長。

1905年,廣西陸軍學堂開學在即。與尹昌衡意氣相投的蔡鍔因病,委託尹昌衡對首屆招生全權負責。尹昌衡招生很特別。首屆招生200名,前三名要帶去見巡撫**岐。他既不出試題,也不讓考生到課堂上應試,而是不厭其煩地傳考生一個個進來,由他面試。

考生收取過半,尚無滿意的。心中正暗歎廣西無人時,進來一個考生,相貌堂堂,體態魁梧勻稱,有大將風度。尹昌衡心中一喜,問來人姓名。

“白崇禧。”

“好。”尹昌衡吩咐身邊錄員記下來人姓名,開始提問,白崇禧的回答讓他很滿意。他吩咐將白祟禧取爲第三名,竊以爲接下來還有好的,可惜接下來的考生,都無有過者,只好降低標準。韋旦明是個美男子,水平不錯,但他總覺得這個人骨子裡缺少軍人氣,無奈,取爲第二名。第一名葉琪,當然也勉強了些。

當晚,尹昌衡帶上葉琪、韋旦明、白崇禧去見**岐。**岐很高興,設盛宴款待他們。

宴罷,尹昌衡獨自騎着他那匹火焰駒歸營。月上中天,遠山、近水組成了好一副恬靜幽美的八桂山水畫。正暗自讚歎間,旁邊突然竄出一個青年,伸手捋住他的馬嚼子,他正待喝問,那青年忙說:“請大人留步,學生來考陸軍學堂的。”

“混賬東西!”尹昌衡怒道,“考試早就完了。軍人以時間爲生命,如此大事,你卻如此粗疏,當什麼軍人?”尹昌衡聲如洪鐘,身材高大,又騎在一匹大馬上,很威嚴,以爲這樣一番喝斥,這青年必然被他轟退。不意這青年人沉着應對,態度誠懇,說是“請大人息怒。學生家貧,不得不在外打工謀生,得知消息,緊趕慢趕還是來遲,請大人鑑諒!”尹昌衡感到來人身上有股不凡的氣質,注意看去,月光下這個青年人,衣着簡樸,高高的顴骨,闊嘴,雖不漂亮,但身上自有一股英豪之氣。他改變了態度,問青年,“你叫什麼名字?”

“李宗仁。”

“好,你考中了。”

回到營地,副官聞訊趕緊去找梯子,準備在榜尾添上李宗仁的名字。

“不用了。”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尹昌衡從副官手中接過墨筆,一陣龍飛鳳舞,在榜尾添上了“李宗仁”的名字。

多年後,尹昌衡政治仕途上沉淪,在成都家中賦閒,時爲國民**參謀總長的白崇禧路經成都,專門去拜望恩師。談到當年選撥廣西諸傑時,尹昌衡說,“健生(白崇禧字健生)你現在同李宗仁都是少有的軍事幹才,天下聞名。葉琪英才早逝,北伐前夜因墜馬隕命,現南寧以他的名字爲一條街命名,可怎麼沒有聽說韋旦明呢,未必老夫當年看走了眼,看錯了人?”

白崇禧笑道,“恩師你纔沒有看錯人。我當團長時,他已經當了旅長,是我的上司。恰這時他的賢妻去世,他很悲哀,向長官請假,要求休息一段時期,得準。韋旦明這一休就休到了南洋,認識一個南洋華裔富商的獨女,二人萌生愛意,這就到了談婚論嫁的時期。那位南洋華裔富商對他說,你的人品我是看得起的,但是我的女不能嫁軍人。軍人危險,要上戰場,戰場上槍子不長眼睛,萬一你被打死,我的女豈不成了寡婦,況且,我只有這個獨女。你若要娶我這個女,一是不再當軍人,二是當我的上門女婿。韋旦明一一照準,同那個有財有貌的南洋華裔富商獨女結了婚,現在是家財萬貫,妻賢子賢,比我們都強呢!”

尹昌衡聽罷哈哈大笑,“老夫眼睛有毒,我當年就說,這韋旦明雖有軍事才幹,終是一個花命,現在看來的確如此。”――這是後話。

尹昌衡因爲在廣西積極從事反清運動,被**岐解聘。回川前夕,他走馬獨秀峰下,賦詩抒發胸中塊壘:

局脊摧心目,崎嶇慨始終。

驥心愁狹地,雁過戀長空。

世亂誰憂國,城孤不御戎。

臨崖撫忠孝,雙淚落秋風。

這時在廣西四川人才很多,文武雙全的尹昌衡被經學大師顏楷的父親顏緝祜看中,將其待宇閨中,才貌雙全,年齡幾乎小尹昌衡一半的女兒顏機許配給了尹昌衡,尚未完婚。顏緝祜與川督趙爾巽有舊,這就將未婚女婿尹昌衡推薦給他――川督趙爾巽。經他考察,尹確實有才,一時無適當位置安置,將尹安排爲川省督練公所編繹局總辦,雖是虛職,軍衡卻高,相當於新軍中的旅長級,這個級別,在他的留日同學中,可謂鳳毛鱗角。可是,尹昌衡不滿意,認爲被埋沒了,而尹在川軍中很有威望。因此,一次趙爾巽請一干人去督署坐談,內中就有尹昌衡。

趙爾巽嗟嘆:“近聞外間對本督頗有微言,說本督瞧不起川人,新軍中的官都被外省人當完了。並非本督瞧不起川人,而是四川軍事人才奇缺,本督借重外省人是逼不得已。”坐在後面的尹昌衡突然站起,喊操似地說:“報告次(趙爾巽字次珊)帥,四川有的是軍事人才。”好傢伙,聲震瓦屋。

大家爲之震驚,調頭看去,原來是新毛猴尹昌衡發難。趙爾巽很沉着,他看着這個新毛猴,一雙倒睜不睜的貓眼,射出兩道令人莫測的光,用手理了理彎垂過口的相當長的鬍鬚,略帶笑意緩聲問:“那你說,哪個是四川的軍事人才?”

“報告次帥,尹昌就是軍事人才!”

“好!”趙爾巽很有有肚量地說,“是人才都要重用。”

不久,趙爾巽對新近成立的一協(相當於新軍一師)部隊在鳳凰山作秋操大演練。演練很成功。爲了賭川軍的嘴,他特別讓尹昌衡出來對這場演練進行評判。可是,他沒有想到,當着衆人的面,尹昌衡把秋操大演練貶得一無是處。他又忍了,吩咐大擺宴席,犒賞三軍。

按規矩按品級,尹昌衡應該坐得應該離他近些。可尹昌衡氣鼓氣漲,故意坐得離山離水。

衆人仰慕中,趙爾巽站了起來,執懷在手致詞:“爾巽來川有年,迄無建樹。而當今天下很不太平,可謂內憂外患。西方洋人依仗其船堅炮利,對我大清壓迫日甚一日。英人垂涎我西藏,頻頻犯我西部邊陲,烽煙再起。國內亂黨勢增,省內不少地區土匪橫行。古聖人有言,天下未亂蜀先亂,天下已治蜀後治。今固我四川,就是固我大清西部邊陲,就是固我大清江山。”說到這裡,他話鋒一轉,“所幸的是,爾巽殫精竭慮,八方操持,得諸君幫襯,今日終於練成這協新軍。爾巽特爲四川喜,爲四川賀,來,大家乾了這杯!”

衆聲盈耳,賀聲一片中,總督大人和大家一起飲了滿懷,並照了懷底。

“好。隨意,隨意!”總督大人向大家揮揮手,坐下了。

“尹會辦!”不意總督大人坐下就喚尹昌衡。

“有。”坐得離山離水的尹昌衡應聲而起。

“尹會辦的酒量向來很好,以善飲出名。”趙爾巽用一雙倒眯不眯的貓眼看着尹昌衡,“剛纔大家都高高興興站起,同本督共飲滿懷,獨你坐在那裡不飲,不知你有何心事?”

“心事倒沒有。”尹昌衡說,“不過部下生性愚鈍,對大帥剛纔講的一些話不懂,正在思量,所以沒有站起舉懷,失禮之處,請大帥鑑諒。”尹昌衡想敷衍過去,趙爾巽不依追問:“本督剛纔講的話,句句通俗易懂。有哪句你不懂,你說出來。”

尹昌衡這就乾脆來個竹筒倒豆子:“剛纔大帥說因爲練成了這協新軍,爲四川喜,爲四川賀。部下不懂有何事值得喜,值得賀?”

“還不明白嗎?”趙爾巽一聲冷笑:“這一協新軍對內可治匪,對外可禦敵。”

“對內可治匪,對外可禦敵?”尹昌衡將總督大人說的話重複了一遍,擡眼望望臺上臺下,頗有些桀驁不馴的意味,“恕昌衡直言,說到治匪,四川哪有那麼多匪要治?至於說到對外禦敵,此軍根本就不可用。”

“此軍不可用?”向來遇事沉着的趙爾巽勃然變色,喝問尹昌衡,“此話怎講?”

臺上臺下鴉雀無聲,千人萬衆洗耳靜聽。

尹昌衡略略沉吟,似乎又想敷衍了事。他說:“因爲這一協新軍的槍械裝備落後了些。”

“槍械落後,這好辦。待省財政狀況好轉,繼續更新。”趙爾巽揭尹昌衡的底:“不過,這不是尹會辦的真心話吧?”

看來是躲不過去了,尹昌衡也就將心中的話攤明:“竊以爲千金易得,一將難求。漢朝晁錯說過,‘將不知兵,以其兵與敵也。主不擇將,以其國與敵也。’大帥只知練兵不知選將,所以我說你的這支新軍不能用。”

“好,這纔是你的真心話。”趙爾巽以手拂髯,微微一笑:“那依你說,誰纔是將才呢?”

“既然大帥問到這裡,部下不敢不據實回答,部下就是將才。”

“好,你是將才。”趙爾巽又是一聲冷笑,“還有誰是將才?”

“還有周道剛。” 周道剛是四川省雙流縣人,也是留學日本東京士官學校的畢業生。

“你們都是將才,都要重用。除了你二人,還有誰是將才?”

“報告次帥,沒有了。”尹昌衡此話一出,場上又是一陣大譁。新軍中,川人佔絕大多數,聽了這話,大都面呈喜色,而外省軍官則怒容滿面。

“你是何等學歷?”他欲擒故縱地問。

“最終學歷是日本東京士官學校步科第六期畢業的高才生。”

“周道剛呢?”

“與蔡松坡同學,早我三期在日本士官學校畢業。”

“他們呢?”他用手指指在坐的,剛纔指揮新軍演練的秦德林、史承民。

“他們也是留學日本的軍校畢業生。”

“你們都是留學日本軍校的畢業生,爲何就你和周道剛纔是將才,他們就不是將才?”

“請問次帥,宋朝的李綱是何出身?”

“狀元出身。”博學多識的總督張口就來。說時,瞪大一雙貓眼看着尹昌衡,不明白他爲什麼一下子將話題宕得多遠。

“秦檜呢?”尹昌衡又問,連連反擊,趙爾巽恍然大悟中了尹長子的計了,頓時語塞。

“文天祥和留夢炎呢?”尹昌衡得理不讓人,開始反擊:“他們都是狀元出身。可留夢炎最後投降元朝;秦檜更是有名的奸臣。文天祥卻至死不降,留下了‘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千古絕唱。次帥僅以資格取人,豈是求才之道?”

他是進士出身,放過翰林,朝廷封疆大吏,當衆栽在這個新毛猴手裡,簡直氣昏了。場上大員們趕緊上去敷衍,說尹長子酒吃多了,打胡亂說;大人不記小人過云云。周道剛也趕緊上前,將尹昌衡拉去了一邊。一場風波總算平息。

年前他離川去奉天重新就任東三省總督,因爲朝廷催得急,他們兄弟間連正常的交接都沒有,這也是從來沒有過的。他只好給三弟爾豐留了一封信。信中專門交待,要三弟注意尹昌衡這個人,說此人是個不成龍就成蛇的人!可這話是沒有引起三弟注意,結果栽在這個人手上。

三弟爾豐一到成都就任,敏感地聞到了**味。自古有言:“天下未亂蜀先亂,天下已治蜀後治。”四川是辛亥革命的發源地、策源地、鬥爭主戰場。清光緒皇帝在位時,決定要修一條由廣東起,經湖北武漢到四川成都的粵漢鐵路。修鐵路的錢由各省籌措,當然,鐵路修成後,這些省都會得相應的回報好處。可是,光緒皇帝之後,這條鐵路因爲沒有錢修不下去了。郵傳部大臣盛宣懷向朝廷提出向西方列強借錢修路得到批准。這事放在今天來說,就是引進外資修路。然而,一心要推翻清廷的孫中山的同盟會就是要藉此事發動民衆,以保路爲命行推翻清廷之實。三弟爾豐到川任川督之時,孫中山派了同盟會中堅人物吳玉章等回到四川,聯同川中有影響的士紳蒲殿俊,張瀾、顏楷等人在四川各地借“保路”爲名,。行推翻朝廷之實,很兇。

三弟上任伊始,上書朝廷謂:“要准許川人修路,不然,變生頃刻!”然而,三弟的真知灼見被短見的朝廷拒絕,並嚴厲要求三弟爾豐鎮壓首要不軌分子,不然就治爾豐的罪。沒有辦法,三弟上演了“殺雞給猴看”一出,將蒲殿俊,張瀾、顏楷等有影響的九個川中士紳、保路會的頭領誘進督署、軟禁起來,要他們解散保路會。九人不肯。與此同時,在同盟會煽動下,大批成都民衆涌起督署,要求放人。爾豐下令開槍鎮壓。這就引發事態:川省各地的同志會轉爲同志軍,武裝暴動。爾豐企望的清廷自顧不睱。萬般無奈中,趙爾豐只要向以蒲殿俊爲首的同志軍交權。交權之後,爾豐又後悔了,因爲爾豐這才知道,清廷並沒有退位。爾豐利用才當了12天大漢四川軍**都督的蒲殿俊去成都北較場閱兵之機會,發動兵變,將整個成都那天陷於血泊中。極度的混亂中,手握軍權的大漢四川軍**軍軍政部長尹昌衡跳了出來,平息了兵變,代替蒲殿俊出任四川軍**第一任都督。

尹昌衡決計殺掉三弟,但三弟身邊有從康藏帶出來的3000百戰精兵,尹昌衡要達到目的決非易事。尹昌衡假意去看望三弟,利用三弟無錢給他的3000百戰精兵發薪晌這個空子,假意提出薪晌由他的軍**付,部隊仍由三弟掌握。之所以如此,是他要感次帥對他的提攜之恩。三弟中了他的計。拿人家的手軟,吃人家的嘴軟,尹昌衡最後圍攻四川省督署、捉拿三弟時,三弟身邊的3000百戰精兵,走得一個不剩。唯一不走的是三弟從康藏帶出來的一個叫卓瑪的藏族姑娘。己經患病倒牀的三弟堅持讓她走,說犯不着爲我丟命。

“臨別姆媽,她要我好生服伺大帥。我們藏人說話說了算,一片真心可對天!我卓瑪生是季帥的人, 死是季帥的鬼……”她堅持不走。決心以自己年輕生命作賭注的藏族姑娘卓瑪。尹昌衡派出的敢死隊進來了。

咚地一聲,三弟臥室的門被踢開。曦微的天幕背景上,只見一個黑影一閃,一個手握鬼頭大刀的敢死隊員一下闖了進來。

砰,卓瑪手中的槍響了,衝進來的黑影應聲栽倒在地。

外面敢死隊員也開槍了,吸引了卓瑪的注意力。而這時,臥室後門的一扇窗戶無聲地開了, 一個高大的身影像片樹葉,輕盈地飄了進來。卓瑪聞聲剛要轉身,一道白光閃過, 敢死隊隊長陶澤昆手起刀落,卓瑪姑娘香消玉殞。

一切抵抗都停止了。

敢死隊一涌而進。

第二天一早,三弟在成都那座極似北京天安門的皇城,被尹昌衡當衆斬殺。那是辛亥年(1911)12月22日上午。

皇城壩上人山人海。

皇城明遠樓上,尹昌衡端坐在在高靠背椅上公審三弟。三弟盤腿坐在尹昌衡面前一塊紅色的氈子上。

尹昌衡歷數了三弟罪惡,臨了問三弟服不服?

“不服!”三弟厲聲抗辯,他實是求是地說:“你剛纔所言句句是實。然,論人是非,功過都要計及! 焉能以偏概全,一葉障目,不見泰山?縱然你上述件件屬實。但我在康藏建下的殊勳你爲何今日隻言片語不提?”說着,悽然一笑: “非我言過其實。捫心而問,若不是我趙爾豐在康藏艱苦卓絕奮戰七年, 今天中國雄雞版圖已缺一角矣!我今爲魚肉,你爲刀俎。要殺要剮,任隨你,我只是不服!”

尹昌衡長嘆一聲說:“孫中山先生有言‘世界潮流,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並非我與你有何過不去!時至如今,對你如何處置,當以民意爲是!我縱爲川督是,也救不了你。”

三弟性格剛烈,是個明白人。聽了這話,他啞聲道:“好。 ”聲漸低微:“爾豐以民意爲準!”

尹都督站起身來,面向臺下黑壓壓的人羣, 揚聲問:“我同趙爾豐的話,大家可都聽清?”

“聽――清――了。”

“怎樣處置趙爾豐?大家說!”

“殺!――殺!”臺下千人萬衆異口同聲;相同的口號, 此起彼伏,像滾過陣陣春雷。

三弟眼中仇恨的火花熄滅了。那鬚髮如銀的頭慢慢、慢慢垂了下去。

尹昌衡問三弟:“民衆的呼聲,你都聽見了?”

“聽見了。”

“可還有話說?”

“沒有了。”三弟停了一下,復擡起頭來,說:“老妻無罪! ”那雙深陷的眼睛裡,熱淚淋淋。

“決不連累!”

“多謝了!動手吧!”趙爾豐閉上眼睛,坐直了身子。

尹都督朝站在一邊的敢死隊長陶澤昆示意。

陽光照在陶澤昆身上。敢死隊長好大的塊頭!幾乎有尹都督高, 卻比都督寬半個膀子。一張長方臉黝黑閃光;兩撇眉毛又粗又黑, 兩隻眼睛又圓又大又有神,臉上長着絡腮鬍。身着草黃色的新式軍服,腳蹬皮靴; 一根鋥亮寬大的皮帶深深剎進腰裡,兩隻袖子挽起多高,越發顯得孔武有力。

唰地一聲, 陶澤昆粗壯的右手揚起了一把鑲金嵌玉的窄葉寶刀――那是三弟須臾不離的寶刀,刀葉很窄猶如柳葉,卻異常柔韌,可在手中彎成三匝。雖削鐵如泥,可一般人不會用。陶澤昆會用,這寶刀是他昨晚逮捕三弟時繳獲的。

陶澤昆上前兩步,不聲不響地站在三弟身後,突然,伸出左手在三弟頸上猛地一拍。就在三弟受驚,頭往上一硬時,陶澤昆將手中的柳葉寶劍猛地往上一舉,掄圓,再往下狠勁一劈。瞬時間, 柳葉鋼刃化作了一道寒光,陽光下一閃,像道白色閃電, 直端端射向三弟枯瘦的頸子。剎時,三弟那顆鬚髮如銀的頭,唰地飛了出去, 骨碌碌落到明遠樓階下,兩目圓睜。隨即,一道火焰般的熱血,迸濺如雨柱……

三弟趙爾豐, 一代幹才、雪域將星,就這樣隕落於成都皇城壩上了,惜哉痛哉!想到這裡,新任東三省總督趙爾巽打心眼裡痛恨給他們帶來了沒頂之災的辛亥革命。他咬牙發誓,在他管轄的奉天,在他管轄的東三省,決不充許出現四川那樣的亂局;也決不充許出現尹昌衡那樣的人!對於目前出現的革命火種,他要用鐵血手段毫不留情地打壓、撲滅熄滅。

很能揣摸主子心思的老管家趙升,火候掌握很好,他走來,隔簾報告:“次帥,張作霖奉召到了。”

趙爾巽一下轉過身,提震了一下精神,威嚴地吩咐趙升:“那就帶進來吧!”新任總督趙爾巽看準了張作霖,他要用這個人。

夜幕降臨,奉天城中著名的飯店德義樓正是上客時分。來這裡的大都是達官貴人。八時左右,一輛漆黑鋥亮的小轎車披着夜色而來,停在門前。車門開處,一位先下車的青年軍官,跑步來在車後門,輕輕拉開車門,伸出右手,攤開手掌,護住車頂,輕聲道:“副會長請……” !車上陸續下來奉天國民保安會副會長張榕、保安會軍事部副部長張作霖。張作霖深受趙爾巽器重,升了官,他現在身居要職,負責整個奉天的治安。張榕是個青年知識分子,典型的東北人,身材高大,着一件灰色棉長袍,外罩一領花團馬褂,腳蹬一雙黑皮鞋,五官端正,皮膚黝黑,頭梳流行的水分頭,看上去性情隨和,彬彬有禮。

後下車的張作霖,時年39歲的,戎裝筆挺,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兄長請――!”張榕將手一比,示意請進,今天他在這家著名的飯店宴請張作霖。

“那就一起!”張作霖謙讓,也把手一比。於是,他們一起並肩朝裡走去。剛剛上樓,聞訊而至的經理迎上,連連鞠躬,口說稀客,請二張迎進一個最好的一個雅間。飯店經理巴結新貴張作霖,一口東北話濃郁的奉天話說得溜溜的,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盤:“張部長咋不先打個招呼?讓我們先有個準備。”他省掉了張作霖頭銜中的“副”一口一個張部長,卑躬至極,根本就沒有把請客的主人張榕放在眼裡。

兩個年方二八,身着滿族服裝,容貌姣好的服務員,笑容可掬地請兩位貴客坐,上了茶點。張榕看着陪在一邊唯利是圖的飯店經理,臉上浮起一絲冷笑,用教訓的口吻說:“現在已經進入民國元年,不是前清,講究的是人人平等。”他對不尷不尬、唯利是圖的經理說:“下去吧,夠了。今天是我請張(張霖)部長吃飯,是我做東,沒有你的事。”胖胖的經理連連點頭,卻不走,等着張作霖的反映。着新式軍裝,佩少將帽徽領徽的張作霖,一邊將大蓋軍帽揭來放在茶几上,一邊對經理說“你們都下去吧,我們有事再叫你們。”

“是是是。”胖經理一邊示意旁邊侍候客人的兩個姑娘跟他出去,一邊吩咐:“小紅小白,你們要小心伺候兩位爺。兩位爺可是我們的貴客尊客。”

“是!”兩位滿族打扮、穿紅着綠、珠搖玉翠的年輕姑娘,脆生生應答之時,向兩位貴客尊客深鞠一躬,跟着胖經理去了,出了門,輕輕爲客人拉上門。

屋裡頓成二張世界。

明燈燦燦中,張榕看了看隔幾坐在對面,保持着職業軍人挺拔坐姿的東北新貴張作霖說:“雨亭兄!一筆寫不出兩個張字。你我也不是外人。雨亭兄是忙人,我張遼鶴(張榕的字)能請到你,是雨亭兄給我的面子,不把我當外人……”張榕這番開場白說得轉山轉水,欲言有止。張作霖知道對方請他來的目的,打量着對方的表情。

坐在對面沙發上的張榕,是東三省總督趙爾巽的眼中釘、肉中刺,是奉天革命黨人的主腦和中堅人物。他1884年出生於撫順,新學舊學都好,爲了適應時代,還在北京譯學館專門學習過俄文,有相當的俄文水平。他思相激進,敢說敢幹,但耽於幻想。1904年日俄戰爭爆發時,他曾在家鄉組織過一支關東獨立自衛軍,力求保一方安寧,後被徐世昌勒令解散。1905年,他在北京襲炸清廷憲政大臣未果入獄,1908年越獄成功流亡日本。過後,在日本加入孫中山的同盟會,進入日本士官學校學習過一段時間軍事。他是年前被孫中山派回東北工作的。這個人不僅在奉天,就是在整個東北三省都有很高的威信。可是,因爲手中沒有實力,他的威信是空的,做不成任何事情。

“雨亭兄,你對目前的形勢如何看?”開場白之後,張榕用這樣的話試探張作霖。就他的理解,這個東北新貴張作霖有新思想,特別是年輕,而年輕人最所吸收新思想、新思潮,況且,已經進入民國了,最會順時順勢而動的張作霖是應該、而且必然站到新時代的門檻裡面來的。耽於幻想的張榕就這樣誤判了張作霖。

哎!張作霖嘆了口長氣:“現在雖說是進入了民國,但換湯不換藥。就奉天、就東北三省而言,不過就是用民國的五色旗取換了清廷的龍旗而己。前清的東三省總督趙爾巽仍然當政,東三省如同一潭發臭的死水……”

“雨亭兄,你覺得這樣的局面、這樣的世界該不該變變了?”張榕有些激動,身子前傾,目光烔烔地打量着張作霖。

“遼鶴,我問你個問題,請從實相告好嗎?”

“好,請問。”

“你們是如何看待我張作霖?”張榕注意到,這裡,張作霖用了“你們”而不是“你”。

“我們革命黨人認爲你是一個正直的、有新思想、追求光明、有相當眼光、膽識、魄力的新軍人。”

“既然如此,遼鶴兄,你怎麼不信任我呢,怎麼把話說一半留一半呢?”

“痛快!那我就直說了,一吐而快。大不了噹噹初請末變法,銜命深夜去動員袁世凱,結果上了袁世凱的當,被砍了頭的譚嗣同罷了。”

“打住!”張作霖顯得很生氣,伸出手,似乎要擋住什麼似的,“俗話說得好,‘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你信不過我,把我比喻爲袁世凱,那麼,我們還談什麼呢?你還找我來幹什麼呢?”說着抓起軍帽要走。

“對不起、對不起!”張榕連連道歉、連連賠罪、連連解釋,張作霖才緩過氣來。經過這一番試探,張榕完全相信了張作霖,他給張作霖來了個竹筒倒豆子。

張榕要張作霖首先把清廷餘孽趙爾巽控制起來,用槍桿子支持奉天革命黨人。

張作霖要他說詳細些,具體些。

張榕提議先吃飯,然後到煙館詳談,張作霖同意,他是抽大煙的,而且有了煙癮。

程序按步就班進行。

飯後,張榕去結賬,張作霖說他到樓下的廁所方便一下,其實,他是作相應的佈置去了。

夜已經深了。在蜚紅煙館的煙榻上,二張開始吞雲吐霧。躺在煙榻上上的張作霖抱着長長的煙槍抽菸,眼睛半睜半開地,對陪在對面抽大煙的邊的張榕說:“兄弟,我是個榆木疙瘩腦袋,多的就不多說了。究竟要我做什麼,直說,明說。”

張榕直說:“據我所知,後天趙爾巽要到你的部隊檢閱,希望你屆時把他扣起來,並當即宣佈奉天獨立,擁護孫中山!”

張作霖閉上眼睛,連連點頭:“兄弟早說不就結了,費這麼大勁!”一副很痛快的樣子,其實,他馬上就要置口口聲聲的兄弟張榕於死地。這是趙心豐交給他的任務。他要用張榕的血染紅頂子,擦拭將星。另外一個原因,不要看他年輕,其實他對革命、對革命黨人、對孫中山,都有一種本質上的仇視仇恨。

當他聽口無遮攔的張榕說,馬上要南下廣州向孫中山大元帥彙報請示工作時,機不可失,時不我待!他翻身而起,假意對張榕說,肚子不舒服,要出去方便一下。陪着他抽大煙的張榕,這時思相有些麻醉,思維在想像的埋想王國自由飛翔。張榕說:“兄長請便。”

張作霖出去不久,隨即衝進來兩個軍人――他們是張作霖的走狗,一個叫高金山,一個叫於文甲。他們二話不說,舉槍向躺在煙                                                                                                                       榻上的張榕連連射擊,可憐張榕就這樣死在血泊中,年僅28歲。

一不作二不休。當夜,張作霖在奉天全城大戒嚴,派兵查抄了張榕在小北關容光衚衕的家,搜刮去財產計銀6000餘兩,全部佔爲己有;同時查封了張榕的“聯合急進會”,該會秘書田亞賓被槍殺。與此同時,很多革命黨人被捕,奉天城籠罩在腥風血雨中……

第二天一早,清亮的晨光中,身着長袍馬褂,腦後拖一根長辮子的東三省總督趙爾巽,在他窗明几淨的書房中,戴上老花眼鏡,看了張作霖呈上的“捷報”後眉活眼笑,“好個張雨亭,我趙某沒有看錯人!”飽學的趙爾巽從筆筒裡抽出一隻狼毫小楷毛筆,飽醮墨汁,在呈報民國大總統袁世凱的捷報上,作了如此描述評論:“……當晚,該統領張作霖連斃三兇(張榕、田亞賓、寶昆),實足以快人心而彰顯戮……”翰林出身的他字寫得很好,行草變體;一個個墨汁飽滿的字,像一隻只飛翔的白鶴,可以單獨的藝術欣賞。透過這一段言簡意賅的文字表述,張作霖其人躍然紙上,陰狠逼人。

北京袁世凱回函很快來了。張作霖得到了豐厚回報,被提升爲關外練兵大臣,賞戴花翎;所部升編爲第二十四鎮(師),張作霖同時兼任該鎮鎮(師)長。就此,張作霖又上跳了一步、一大步,而且與中央,與袁世凱直接掛上了鉤。

張作霖深知培埴自己親信、心腹的重要性、必要性,他當即保舉張作相、張景惠、湯玉麟等,讓這些人全都得到提升。曾經與他爲敵,現在對他俯首稱臣的金壽山等“鬍子”,他也一一收羅盡淨,壯大了隊伍。之後,犒賞全軍。

春節剛過,空氣裡還瀰漫着鞭炮的硝煙味,張作霖新買的那座青壁粉牆、三進的四合院、很中式很大家子氣的公館門前,掛在門楣上的兩盞垂着金黃流蘇的大紅宮燈,在大雪紛飛中,從早到晚很輝耀地張揚着門庭。這就從一個方面透露出主人的心境:他很不願意結束、割捨給他帶來了好運的這年――民國二年(公元1913),他不願給他帶來了好運這年離他而去。

每天從早到晚,張家門前,客人絡驛不絕,車水馬龍。前來恭賀的客人,都是有身份的。到晚間,張公館特別熱鬧。雖然兩扇漆黑鋥亮厚重的大門虛掩,但上房中打麻將、推牌九的聲音夾雜着陣陣吆喝聲,不時嘩嘩地、海潮似地在靜夜中衝擊而出。

3月16日夜,志得意滿的主人邀約他的一些親信下屬在公館的上房裡打麻將。屋裡明燈燦燦,厚重的挑花金色窗簾低垂。看不見室外的景物,但可以聽見院子中沙沙的下雪聲,這就越發顯出室內的溫暖溫馨。這是間長方形的屋子,不大,擺兩桌麻將,相隔有點距離。當時,奉天只有兩傢俬營電廠,電量小電價貴,能用得起用得上電的,除奉天城裡的要害部門外,就是少量的、像張作霖這樣的上等人家。即使這樣,入夜以後,這些人家的燈光也是時大亮、時小亮,燈光時弱時強。燈光有時黯淡如繭火,就像要斷氣。張家上房現在就是這樣的光景。兩桌上八個麻友激戰正酣,精力注意力都在各自的牌上,萬萬沒有注意到屋子裡正醞釀着一股殺氣——主人張作霖的貼身馬弁(勤務兵)、精瘦的樑二虎利用主人客人的茶杯裡這時都不用他續水……只注意牌不注意他的良好機會,隱身人一樣退到張作霖身後,站在暗處,用手摸到腰間的可爾提手機,熟練地將子彈推上了紅槽。不錯,跟隨張作霖多年的弁兵是他的親隨,但人是要變的。樑二虎敬佩張榕,私下傾向革命,而張作霖爲個人名利前程,不僅設計殺了張榕,還殺害了那麼多有爲的革命黨人!今晚老子頗着不要命,同你同歸於盡!就在樑二虎就要出槍時,活該張作霖不該死。坐在張作霖的對面,張作霖的牌友金壽山,憑他當了多年鬍子練出的敏銳敏感,猛地掉頭,發現他旁邊那面穿衣鏡中的樑二虎的異樣,他訝然一聲大喊:“了不得,樑二虎要謀殺練兵大臣張作霖!”說時,鷂子似地一躍而起,提前出槍,打死了樑二虎,救了張作霖。

“英雄不打不相識!”面對過去的敵人、仇人,如今的救命恩人金壽山,張作霖沒有對他說一句感恩感謝的話,只是簡簡單單的說了這一句。局外人也許對他這話理解不深,但金胖子和他理解其中的深意含意。

這事之後,張作霖對自己的部隊、自己的部下,作了重新審視、進行了全面的甄別、清洗。清理出有革命傾向或是僅反被懷疑的官兵200多人,這些官兵有的被他丟監,有的被他殺害。他進一步夯實了自己的根基。他要在夯實的根基上,建立起他的宏偉的張作霖大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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