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雲戈縱是本事滔天也不可能馬上變壺水出來給她。
因此兩人休息了一會兒,楊雲戈讓她把衣服曬乾了,利用她頭上僅存的幾件首飾給她把頭髮簪上了,又拉着她的手站了起來。
這次不趕,兩人騎着馬,溜達了一陣子,果就見了個茶棚。
鄭蠻蠻對北地的茶棚也新奇的很。只是楊雲戈嫌茶水不乾淨,叫了一壺茶卻不讓她碰,只讓她喝水。
她連喝了好幾碗,方咂吧咂吧嘴,笑道:“有情飲水飽。”
“……”楊雲戈懶得理她。
好像剛纔不是她吃了他一條半魚似的。
歇下腳來,到了鄭蠻蠻睡午覺的時間。鄭蠻蠻的小腦袋就有點掛不住。
她問楊雲戈:“我們什麼時候回去啊?”
楊雲戈反問她:“你想回去麼?”
鄭蠻蠻:“……”
楊雲戈似笑非笑,道:“你不是說有情飲水飽?還是說你捨不得將軍府的高牀軟枕,榮華富貴?”
鄭蠻蠻認真地道:“您這是想拐我私奔?”
這回輪到楊雲戈噎了噎。
鄭蠻蠻又笑了起來,眼角都是粼粼的光彩。被水泡了,又暴曬之後,她嬌嫩的肌膚有些受不住,顯出淡淡的乾涸來。
她道:“要私奔也要提前做好準備的。許多東西要帶,銀子也要帶齊。”
偏頭又想了想,道:“不過沒關係,我也帶了些銀子在身上。我養你。”
楊雲戈頓時又好氣又好笑,道:“你想得美!”
鄭蠻蠻摸着頭傻笑。她心道我當然想得美,想得美美的。
楊雲戈的意思倒不是說私奔想得美,純粹就是對她那個“養他”的計劃讓他完全接受不能。
可是看她傻笑的樣子,楊雲戈又半天說不出話來。
他心想,鄭蠻蠻就是個沒心沒肝的人。
不知道有了孩子會不會好一點。
想到孩子,他眼中又黯了黯。
大約是怕鬧出來不好看,在離開遼南時,趙王妃已經授意一直打理他們飲食的宋長給她所食加了避妊藥。
他從小對各種藥物敏銳度就不高,畢竟沒有什麼毒藥能傷到他。
再則宋長跟着他出生入死那麼多年,楊雲戈從來沒有懷疑過他。
因此,他心心念念盼着鄭蠻蠻懷嗣,甚至連自己食飲都注意了很多,還特地打聽過關於女子懷嗣之事。宋長一直跟着他,不可能不知道。可是沒想到他依然這麼做了。
楊雲戈突然覺得自己可笑起來。
現在他半點也不想回那個一樣可笑的京城,回到那羣人中間去。
鄭蠻蠻倒像是半點心事都沒,該喝水喝水,該歇腳。楊雲戈忍不住想,就算她知道了,恐怕也只有高興的份。反正她一天到晚求着他避妊。
不過想到剛纔,他在水底下看着她一臉慌亂的樣子,踉踉蹌蹌,最終還是下了水來……
他眼中的寒意又逝去了稍許。
休息了片刻,楊雲戈牽着鄭蠻蠻的手站了起來。
鄭蠻蠻倒不是真的沒心沒肺,早就感覺到他心裡不痛快。
只是他抗拒任何人靠近他的內心,她也沒有辦法,更不敢多問。
只能像現在這樣,跟着他一路一路走。
直到走到夕陽都落了下來,鄭蠻蠻有些恐慌了。
她忍不住抱住了楊雲戈的胳膊,道:“騎主,腿痠。”
楊雲戈想抱她上馬。
她連忙道:“我不,不上馬。”
“那你想怎麼樣?”
鄭蠻蠻抓着他的手,背對着夕陽,眼神有些閃爍,道:“騎主,我們去哪兒?”
楊雲戈一整天都在神遊狀態,這時候倒像是突然回過神來。
對啊,去哪兒?
他如釋重負那般長出了一口氣,笑道:“哪兒也不去。我帶你回去。”
說着,一把摟住她,把她帶上馬,低聲道:“是不是又餓了?”
“有點。”鄭蠻蠻不好意思地道。
楊雲戈果然掉轉了馬頭,慢慢往回走。
這時候,鄭蠻蠻才安心了一些,道:“騎主不高興啊?”
她又嘀咕似的道:“昨晚還好好的呢。”
楊雲戈失笑,道:“其實,昨晚也不好。”
只是看到她以後,突然就覺得她那副氣鼓鼓的樣子頗有趣,一時忘了煩惱。
真正刺激他的是今天早上她問他,“現在避妊還來得及麼”。
就在昨晚,他還沒有憤怒到想不管不顧地出走,甚至連想都沒想到過。
可是就在今天那一大早,站在門口等她的時候,宋長還要來招惹他兩下,楊雲戈腦子那根線就崩斷了。
以前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帶着要緊的東西,出走個三五天也是常事,餐風露宿,在山裡找塊石頭沒完沒了地發愣。想通了就回去。
往往就在誰也找不到他的時候,他自己就冒出來了。
而這次,鄭蠻蠻就作爲“要緊的東西”被他打包帶走了。反正他知道她有錢。
說實話,他也沒想通,依然很生氣,更不覺得自己有回去妥協的必要。
不過他看她惴惴不安的樣子,突然就想起那塊還沒做好的白鹿皮。
心裡倒是莫名動了動,突然就覺得帶她回去也不錯。
不管要面對什麼,多少人離心,有她在便是好的。
夕陽下,楊雲戈的背影被拉得老長,他若有所思的樣子其實很動人。
“……您發了一天呆了。”鄭蠻蠻嘀咕道。
楊雲戈低頭親了她一下。
鄭蠻蠻突然滿臉通紅!
他驚訝地笑了起來,聲音也變得有些低啞,道:“怎麼?”
鄭蠻蠻也說不出來爲什麼,又不是沒親過沒抱過沒睡過,更激烈百倍的事情都做過了,怎麼這會兒被輕輕親一下就臉紅了!
她想了半晌,氣呼呼地撓了撓耳朵,道:“沒什麼!大庭廣衆之下,騎主要自重!”
大庭廣衆……
放眼望去,唯一觀衆恐怕就是禿禿了罷。人家禿禿還不屑理他們呢!
楊雲戈低笑,心情突然變得愉悅起來。
他摟着她,雙手也緊了緊,笑道:“跟我回去。”
鄭蠻蠻總覺得他是不是在暗示些什麼……
然而他很快就抱着她開始策馬狂奔,再也沒有給她半點胡思亂想的時間。
京城夜市繁華,城門也幾乎要到下半夜纔會關。堪堪讓他們趕上,策馬直接進了城。鄭蠻蠻眼角看到守城士兵似乎也被這樣縱馬京城的人嚇了一跳,但是楊雲戈沒搭理他們。
進了城,夜市自然早就散了。
鄭蠻蠻提出想吃夜宵。
楊雲戈似笑非笑地告訴她,這個點兒想吃東西,除非去花街!
那裡倒是有不少和花樓彼此依存的酒樓,會整夜開放。
說起這個,鄭蠻蠻又想起楊雲戈當初去逛花街的事情,頓時又變了臉,忍不住就冷嘲熱諷了兩句,陰陽怪氣地道:“是啊,我們楊將軍,對這些事情,可是頗爲了解的呢。”
楊雲戈跟她拌了兩句嘴,然後發現她竟然是認真在生氣。他莫名其妙,想了半天才想起來是怎麼回事。
頓時就驚呆了:“你……連花樓妓子的醋也吃?”
在他的觀念裡,這絕對是任何女子都會覺得有失身份的一件事。
鄭蠻蠻冷笑道:“同樣是以色事人,我爲什麼不能吃醋?”
楊雲戈黑了臉,道:“又來了,什麼以色事人,敢情你真覺得你姿色過人?”
“!!!”
鄭蠻蠻氣得背過臉去。
過了半晌,楊雲戈才低聲道:“我沒進去。”
“……啊?”
他竟然在解釋?
連楊雲戈自己也有些驚訝。
可是看她兩眼亮晶晶地看過來,楊雲戈又忍不住笑,道:“我沒進去,到了門口就掉頭了。”
那時候他一肚子氣,越想越不甘心,只想回去好好收拾收拾那個沒良心的鄭蠻蠻。
沒想到她倒是睡得香……
想到那個時候的事情,楊雲戈也有些忍俊不禁,低聲摟了她,道:“醋勁兒這麼大,以後怎麼辦?”
說完這句話,他就後悔了。
鄭蠻蠻眼中剛剛燃起的光彩,一點一點,又黯淡下去,最後死寂一片,沉沉彷彿不見底。
楊雲戈怔住。
半晌,鄭蠻蠻輕聲道:“以後,什麼以後?您說過,大婚就放我走的。從此再不往來。”
頓時楊雲戈就像被人打了一記悶棍,竟然半晌說不出話來。
是啊,這是他說過的話。
當初總以爲,也不過如此罷了,總會厭了,倦了的。當時是有些賭氣地這麼想着。畢竟鄭蠻蠻那個態度,他總不可能拿着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
現在……
兩人一路無言,慢慢溜達回了將軍府。
宋長標槍似的立在門口,見楊雲戈終於回來了也鬆了一口氣,低着頭不敢看他。
雖然將軍府一切如常,可是鄭蠻蠻總覺得,在暗地裡有些什麼東西,隨着楊雲戈的踏入,散了去。
將軍府迎回了主人,恢復了寧靜。
楊雲戈陰沉着臉走在前面,鄭蠻蠻低着頭走在後面。
走了兩步,她又停下來,不安地回過頭。
楊雲戈心有靈犀似的也停了下來,回過頭,看她看那匹馬。
他道:“把這匹馬帶下去,好好養着。”
鄭蠻蠻鬆了一口氣,快步追了上去:“養在哪兒,我可以去看它麼?”
楊雲戈並不回答,只是扯住她的手用力拽了一下,把她往前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