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陽原本心裡就覺得委屈,被崔丫頭這麼一說,反倒是再也忍不住眼淚,黃河決了堤般的奔流而下。崔丫頭見他可憐楚楚的小模樣,不由得心中一軟,趕緊爲他抹去眼淚,卻怎麼也擦不幹。
“陽陽,你先別哭,遇到了什麼事兒就告訴姐姐。”
崔陽仔細想了一會兒,倔強地擦了把眼淚,微微抽噎着:“我走不回家了……”
“什麼?”
一聽崔陽這樣說,崔海生夫妻倆也趕緊湊過來詢問:
“陽陽,你慢慢說,到底怎麼回事兒?”
“你遇到什麼了?”
崔丫頭一見父母迫切地樣子,擔心他們會讓崔陽更加緊張,於是說道:“爸、媽,你們也彆着急,讓陽陽先好好想想。”
崔海生夫妻倆這纔不再催促,只在一旁安安靜靜坐下來,等待着崔陽開口訴說。崔陽擡頭掃視三人,知道他們都等着聽自己的經歷,於是稍稍平復了心情,穩定下情緒,終於不再哽咽,邊想邊說:
“我今天本來和平常一樣,天色還早就和夥伴兒們道了別往回走,誰知半路上我遇到一個和我年紀差不多的孩子,但他看起來很面生,在我們村兒裡沒有見過,他非纏着我要我陪他玩兒,我急着回來,就沒答應他,可是……”
“怎麼了?”
“我一路往家裡走,卻怎麼也走不到家門口,我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天都黑了……後來,我看到了姐姐,就想着往姐姐身邊去,可還沒等我邁開步子,我就看見那個孩子……”崔陽說到這,聲音變得更小,只擡起眼睛看着崔丫頭,猶豫着不敢繼續說下去。
“那個孩子怎麼了?”崔丫頭吸了一口涼氣,好奇地追問道。
崔陽頓了頓,吞吞吐吐地說:“那個孩子……他……他趴在姐姐的背上,他還……他還衝着我笑,我心裡着急,想快點跑到姐姐身邊,可是無論我怎麼樣加快速度,都是一直停在原地。”
“那後來呢,你是怎麼回來的?”崔丫頭蹙着眉,覺得更加奇怪。
“後來……咯咯咯……”
崔丫頭一驚,猛地擡頭,發現崔陽正邪笑着看着自己,那雙眼睛似乎是要在她身上戳幾個洞一樣,崔丫頭頓時害怕了,下意識將身前的崔陽推開,向後退了幾步,警惕地盯着他。
崔陽卻又是一副委屈的模樣,眼角掛着淚花,撅着小嘴向母親告狀:“媽媽你看,姐姐推我!”
崔丫媽和崔海生都沒注意到崔陽的異樣,以爲是崔丫頭自己犯了神經,於是訓斥道:“你幹嘛推你弟弟呀,摔着了怎麼辦?”
“不是……”崔丫頭一時無措,又不知作何解釋,只能眼睜睜看着崔陽微微翹起的嘴角,喃喃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好了好了,陽陽不怕,姐姐不是故意推你。”崔丫媽趕緊安撫崔陽,將他一把攬在懷裡,“來,媽媽抱。”
崔丫頭只能無聲退到一旁去,即便是發現崔陽有些不對,也不知道該如何告訴父母,若是自己就直接說出來,爹媽一定會以爲是她瘋了或者被嚇傻了,他們說什麼也不會相信崔陽有問題,崔丫頭思來想去也沒有什麼好辦法,只能微微嘆口氣,等到天亮再看看崔陽的情況,實在不行就帶他去找神婆。
正這樣想着,母親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
“別傻着了,快去睡吧。”
崔丫頭猝不及防猛地一顫,擡頭看到父母和崔陽竟然都是同樣的表情,莫名邪笑着盯着自己,她不由得打了個寒噤,也沒敢多說,只是應道:“哦……好。”
躺在炕上,崔丫頭心裡格外忐忑,翻來覆去睡不着,腦子裡只有一件事兒:難道除了自己,這一家人都被什麼東西給迷惑了?還有之前在門外看到兩個崔陽是怎麼回事?崔丫頭越想越不敢睡,生怕自己睡了之後也着了道,便努力地保持着清醒。
崔丫頭因爲長成了大姑娘,就不再和父母在一間屋裡睡,父母帶着崔陽睡東屋,崔丫頭自己住在西屋。崔丫頭家的格局是兩間屋子之間隔着廚房,大約夜裡一兩點鐘,崔丫頭原本迷迷糊糊就要睡過去,卻被外面的腳步聲驚醒。崔丫頭沒敢發出聲響,躡手躡腳從炕上爬起來,輕悄悄擡手拉着門簾,閃開一條小小的縫兒,透過縫隙向屋外看去。
這一看不要緊,嚇得崔丫頭險些叫出了聲,幸虧她及時捂住了自己的嘴。
只見崔陽正坐在竈臺前,瞪着通紅的雙眼,懷裡抱着一隻死去的動物屍體,已經被他啃得七零八落。崔丫頭忍不住想要嘔吐,但又不敢發出聲音,怕驚擾到他,便使勁兒地吞了口吐沫。實在看不下去,正要合上門簾縮回來,崔陽卻好像早就知道她在偷窺一般,緩緩擡起頭,通紅的眼瞳正對着屋門口,微微翹起嘴角。
緊接着,他放下懷裡的動物屍體,起身一步一步向這邊挪過來。他走路的姿勢很詭異,就像是生了鏽的機器人一樣,每一個動作都硬邦邦的。崔丫頭知道那一定不是崔陽,一下子縮回手來,矇頭躲進被子裡瑟瑟發抖,聽着那個“嗒、嗒、嗒”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整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不一會兒,腳步聲停下來,崔丫頭知道崔陽就站在門外,於是她動也不敢動,緊緊咬着衣角不讓自己哭出聲。現在她已經毫無睡意,每一根兒神經都緊繃着,一刻也不敢放鬆,就這樣一直僵持到天亮。
崔丫頭早早起牀準備早飯,一切如常,崔海生夫妻倆吃過飯就到地裡幹活兒去了,似乎昨晚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崔陽也是並不知道自己夜裡做了什麼,活蹦亂跳地跑出去玩兒。更加奇怪的是,那隻被崔陽啃咬過的動物屍體,今天一早就不見了,一點兒痕跡都沒留下,這使得崔丫頭有些茫然,不敢確定是因爲自己太緊張做了噩夢還是這些事兒都真實地發生過,於是她決定繼續觀察一晚。
又是夜裡一兩點鐘,崔丫頭聽見外面有“嗒、嗒、嗒”的腳步聲,而且這次似乎不只是有一個人。崔丫頭猛地坐起來,悄悄將門簾閃開一條縫隙來看——崔陽正蹲在竈臺上,背對着她啃着什麼,崔海生和崔丫媽在地中央來回地走,他們的眼睛都是通紅的,彷彿沒有靈魂的惡魔。
崔丫頭靜靜地看着,想知道他們接下來會做什麼。
突然,崔陽察覺到背後有人盯着自己,機械地轉過頭來。崔丫頭不可思議地張大了嘴巴,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就清清楚楚地看着崔陽的腦袋旋轉一百八十度,正在以常人無法做到的姿勢盯着她,嘴角還沾着動物的鮮血,對着她漸漸咧開,發出“咯咯咯咯”的笑聲。
崔陽一笑,崔海生和崔丫媽頓時停下腳步,順着他的目光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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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三雙血紅色的眼瞳死死盯着的滋味別提有多難受,崔丫頭霎時覺得頭皮發麻,渾身涼颼颼的直冒冷氣,她不敢繼續與那三雙眼睛對視,迅速縮了回來。屋子裡的光線很暗,崔丫頭緊緊裹着被子,心臟“噗通、噗通”跳得厲害,聽着外面“嗒、嗒、嗒”的腳步聲又向這邊兒移過來,她以爲還會像昨天一樣,他們只停在門外。
腳步聲已經半天沒有再響起,崔丫頭小心翼翼掀開一角向門口看了看,卻瞧見三雙紅彤彤的眼睛排成一排靠着門框盯着她。崔丫頭心頭一凜,又往裡縮了縮,身子抖得跟篩糠似的。
“難道昨晚崔陽也是這樣盯着我看了一宿?不不不……一定不會!”崔丫頭心中暗忖,嚇得又掉下眼淚來。
緊接着,“嗒、嗒、嗒”的腳步聲又開始了,可並不是越來越遠,反而更近。
“他們進來了?”崔丫頭渾身冰涼卻是滿頭大汗,哆哆嗦嗦地又向外看了一眼,只見三雙眼睛仍是一排,就蹲在她的頭頂,那貪婪的目光似乎極有可能撲上來將她當成獵物撕咬着吞下去。崔丫頭的心理防線已經徹底垮掉了,臉上分不清是眼淚還是汗水,她緊緊地抱住被子,似乎那是她此時唯一能夠用來保護自己的工具。
不知這樣熬了多久,終於聽見院子裡一聲雞鳴,崔丫頭試探着擡頭瞅了瞅,那三雙可怕的眼睛終於不見了。崔丫頭再也承受不住這樣的恐懼,於是趕忙起身跑到東屋去,看到父母和崔陽正東倒西歪地躺在炕上,像是纔剛睡熟的樣子。崔丫頭走到廚房來尋找一些蛛絲馬跡,只在竈臺上發現一隻死老鼠,彷彿被什麼啃咬過,不由得胃裡一陣翻騰。
崔海生夫妻倆的精神也不太好,似乎一宿沒睡,早飯時一直喊莫名覺得很累,兩腿發酸,崔陽的黑眼圈很重,活像一隻小熊貓。崔丫頭糾結着要不要告訴他們昨晚發生的事情,但轉念一想,即便說出來,他們也未必相信,可她明白,這件事極有可能關係到全家人的性命,不能放任不管,否則說不定今晚自己就會變成他們的口中食、腹中餐。
崔丫頭心中着急,一時卻也想不出該找誰幫助自己,在這個村子裡,能夠讓她有安全感的人除了父母也就只有葉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