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4日，週二。
這天一大早，裴謙來到《美好明天》的拍攝場地。
已經有段時間沒來了，很是放心不下。
上次來還是兩週之前，裴謙隨口說讓路知遙演鹹魚，結果沒想到，路知遙來了個演技大爆發，讓這一幕鏡頭獲得了片場人員的一致稱讚。
所以，這段時間裴謙一直按捺着自己的擔憂，沒有再去片場。
他生怕自己無心的一句話，就讓路知遙再來點新的頓悟，然後情況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但，一直不去也不行。
裴謙覺得，自己不能一直抱着鴕鳥的心態，否則真出事了就晚了。
還是得早發現、早治療。
就算事態已經無可挽回，但早一些知道的話，至少還能提前做好花錢準備，爲自己降低一些損失。
所以，今天裴謙閒來無事，又來到了片子的拍攝現場。
片場這邊相當忙碌，工作人員往來穿梭。
裴謙也不想打擾大家的工作，只是隨意地站在一邊，看着場內的表演。
周圍的佈景已經不再是那個狹窄的膠囊，而是變成了未來城市空間的外景。
當然，說是外景，但還是在影棚裡拍攝，只不過掛起了很多的綠幕。
那些酷炫的未來城市場景，都會用特效給合成出來。
近景還是用實物佈景的，比如這一幕，男女主角要一起在路邊小店吃東西，整個小店都是搭建好的，裡面的桌椅、餐具、裝飾等等都是實物。
除此之外，小店的招牌、路邊的垃圾桶、男女主角以及所有入鏡龍套的戲服，也都是定製的。
這些都是道具組精心製作的道具，有一種以假亂真之感。
從這些佈景，大概也能看出來這是一種類似於賽博朋克的貧民居住區造型。
按照朱小策導演的規劃，這部電影中的建築將會大致分爲四種不同的風格：
男主角居住的膠囊空間，看起來很富有科技感，但逼仄、狹窄、風格同質化嚴重，這是統一建造的福利設施；
外部世界的貧民窟，也就是男女主角見面約會的地方。這裡有許多小店，看起來有點像是賽博朋克的風格，燈紅酒綠，看起來很熱鬧，只是充滿了混亂和無序；
光鮮亮麗的外部世界，包括選秀節目的場景。看起來非常富有科技感，而且寬敞、大氣，是一般意義上的科幻建築風格；
上流人士的住宅，以古典豪宅的風格爲主，有漂亮的壁爐、大幅的油畫以及看起來就很昂貴的木製傢俱，只是會稍微裝點一些高科技的元素，與現實中的豪宅作出區分。
因爲在劇本的設定中，只有上流人士才能玩得起油畫和鋼琴這種“古典藝術”，在他們的圈子裡，“復古”的建築風格是一種潮流，用於和那些一般的有錢人在品味上作出區分。
現在這一幕，就是在有些“賽博朋克”意味的“未來城市貧民窟”場景中拍攝的。
這還是裴謙第一次見到這部劇的女主角。
女演員叫林如儀，圓臉蛋、大眼睛，笑起來有兩個很好看的酒窩，長着一張標準的初戀臉。
之前裴謙曾經嘗試着搜索過她的資料，但卻沒搜到有什麼成名作品，後來問了一下才知道，這是個剛剛從電影學院中挖掘的新人，今年還沒畢業。
只說長相的話，林如儀談不上特別好看，因爲臉蛋偏圓的關係，所以並不是很上鏡。
但是，這也正好符合了劇本的設定。
因爲在劇本中，女主角並不是一個非常驚豔、傾國傾城的角色，否則她早就被上流人士看中了，也不可能發生後面的這些故事。
裴謙對於女演員沒有任何要求，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不要太好看。
畢竟，現在是個什麼都看顏值的時代。
女主角如果太好看了，說不定也會形成熱點話題，如果她的演技再好一點，後果更加不堪設想。
萬一女主角太好看了，雖然演了個綠茶婊，觀衆們卻一點都討厭不起來，反而瘋狂地喜歡上了，那不是壞事了嗎？
當然，裴謙也知道，想找個很醜的演員做女主角也不太現實。
所以，現在這個看起來容貌並不算特別出衆的新人演員，對裴謙而言已經算是個不錯的選擇了。
很快，裴謙看出了這一幕的劇情。
女主角已經上過了選秀節目，但卻並沒有被選上。
現在，路知遙扮演的男主角正在和女主角一起在路旁的一家小店中歇腳、喝飲料。
路知遙會努力地逗林如儀開心，而林如儀則是會漫不經心地附和他。
而在路知遙攤牌說已經攢夠了購買一個雙人膠囊的錢時，林如儀會突然爆發，爆發出幾段情緒張力十足的對話，然後甩手離去。
這一幕算是前中期劇情的一個爆點，簡而言之可以概括成四個字：男主被綠。
哎，這真是一個永恆而又經典的毒點。
裴謙不由得默默感慨。
……
此時。
路知遙正在暢想着未來，一副十足的舔狗模樣，相當卑微。
只不過，因爲人長得帥，所以雖然是在當舔狗，卻也並不會讓人覺得非常不適，反而還有點可憐他。
而林如儀則是茫然地盯着桌上的飲料杯子，時不時地點點頭，或者非常敷衍的附和幾句，顯然是在想着其他的事情。
“聽說附近又開了一家不錯的餐館，會出售很好吃的仿真肉、標準淨水和紅酒。”
“上次我們吃過的仿真肉只是能夠模擬真肉大約60%的口感，已經非常美味了，這家據說能模仿真肉大約80%的口感，而且還有牛肉、雞肉等很多種口味。”
“還有標準淨水，之前喝過的標準淨水全都有一股鐵鏽味，這家店的標準淨水據說幾乎沒有任何異味，還帶有一種淡淡的清香，比居住膠囊中的水要好喝一百倍。”
“還有紅酒。膠囊中售賣的瓶裝紅酒都很貴，那裡的紅酒價格只是膠囊中售賣機價格的大約七成，而且據說口味幾乎沒有區別。”
“我們明天或者後天一起去嚐嚐，怎麼樣？”
路知遙看向對面的林如儀。
林如儀臉上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嗯，好啊。”
微笑時，她的臉上出現了兩個淺淺的酒窩，看起來非常迷人。
只不過這個笑容很快就消失了，她繼續心不在焉地盯着桌上的杯子，漠然地拿起來喝了一小口，表情彷彿在說着這杯子中的飲料索然無味。
路知遙說了一大堆，只換來了三個字，也不由得有些無奈。
只不過，他很快地調整了自己的情緒。
因爲今天他準備了一個很大的驚喜。
兩個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林如儀仍舊不知道在想什麼，而路知遙則是一邊喝着飲料，一邊下定決心開口。
“我知道，上次選秀節目落選，對你的打擊很大。”
“沒關係，都會過去的。”
“放心吧，我已經爲我們兩個人規劃好了未來。”
林如儀擡起頭來，茫然地看着路知遙，似乎是有些不懂他話中的意思：“嗯？”
路知遙掩飾不住嘴角的笑意：“我又攢夠買一個雙人膠囊的錢了！”
“我們明天就去挑一個合適的住處，然後你就可以搬進來！”
“雖然雙人膠囊也不算大，但之後我們可以再慢慢地換更大的住處！”
“說不定有一天，我們也能買得起60平、帶廚房的豪華公寓，讓我們的孩子也能在晚上6點的時候出門，運氣好的話，還能看一看夕陽……”
路知遙興奮地描繪着想象中美好的前景。
然而，林如儀的臉上卻並沒有出現任何喜悅的表情，反而變得越來越不耐煩。
“錢你留着吧，我不想住什麼雙人膠囊，也不想和你結婚生子。”
“我們分手吧。”
路知遙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
“爲什麼？”
“你到底怎麼了？”
“自從選秀之後，你的狀態就一直怪怪的……”
“只不過是一次選秀而已啊，無所謂的……”
林如儀板着臉：“你根本就不明白我的感受，當然覺得無所謂！”
路知遙很無語：“親愛的，我知道你的感受啊！報名費是我費了好大力氣攢出來的，這件事情對我們兩個來說都是巨大的損失啊！”
林如儀彷彿更加生氣了：“對你來說也是巨大的損失？”
“你只是損失了幾個臭錢，而我失去的是夢想！”
路知遙一時無語。
他突然意識到了這件事情有些蹊蹺，追問道：“親愛的，你到底怎麼了？”
“我好像也沒犯什麼錯啊，只是打算爲你買個雙人膠囊，你到底在爲什麼生氣？”
“我在爲什麼生氣？”林如儀的情緒似乎變得更糟，“everything！”
兩個人說的都是英文，所以這個everything說出來相當有氣勢。
“我爲路邊小店摻水的、劣質的糖漿飲料生氣，爲那些令人作嘔的油膩小吃生氣，爲每天只能出來三個小時在暗無天日的貧民窟散步、與老鼠爲伴生氣……”
路知遙啞然：“可是，我們原本不就是在這麼快樂地生活着嗎？爲什麼說……難道你……”
他看到林如儀身上穿戴着越來越多的飾物，以及微微隆起的小腹，一個可怕的猜測在腦海中出現。
林如儀的情緒似乎崩潰了，她雙手捂臉，許久之後纔再度擡起頭，眼眶中泛着淚花，但卻異常堅決。
“對不起，我不想再瞞着你了。”
“我去做了那個評委的情人，還懷上了他的孩子。”
“所以，分手吧，我們結束了。”
路知遙的表情，從猜忌變成震驚，再變成絕望，最後變成了萬念俱灰。
他原本微微前傾的身軀一下子好像失去了支撐，癱在了椅子上。
林如儀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然而，路知遙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沒有娶你，也並沒有給你很多錢，對嗎？”
“他根本不在乎這個孩子，否則你現在也不會崩潰、迷茫，對嗎？”
“甚至……他在得知你懷孕的第一時間就拋棄了你，對嗎？”
林如儀的身軀微微顫抖着。
路知遙知道自己猜對了，知道自己還有機會，趕忙說道：“沒關係，沒關係的……”
“你自己一個人會過得很艱難，也不會有別的男人願意接納一個已經懷孕的人。”
“你需要我，我會幫你一起好好照顧這個孩子的。”
“相信我，我不會介意這件事情的，我一定會……”
他的聲音之中帶着哀求。
林如儀沉默了幾秒鐘，然後猛地甩開了路知遙的手。
“這孩子有上流人的血統。”
“我不想讓他和你一樣，變成沒用的窮鬼。”
林如儀決絕地大踏步離開。
而路知遙則是眼睜睜地看着她離開，張張嘴想要喊些什麼，卻始終都沒有喊出口。
他就像是被抽乾了全身的力氣，整個人都“塌”了下去。
……
“卡！”
“不錯，非常不錯！”
“拍了七八條，總算是有一條比較滿意的了，大家都辛苦了！”
朱小策導演帶頭鼓掌鼓勵。
而此時扮演女主角的林如儀趕忙對着朱小策導演和劇組人員鞠躬感謝，然後又對着路知遙鞠躬感謝。
“感謝前輩的指導，如果不是前輩的演技這麼好，我也沒辦法搭戲搭得這麼投入。”
路知遙笑了笑：“你的演技本來就好，我可不敢攬這個功勞。”
“再說了，我只是個‘票房毒藥’，要說演技，真不見得是誰指導誰呢。”
在一旁默默圍觀的裴謙，在心中暗自一挑大拇指。
牛逼！
剛纔這一幕看得他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簡直想打人。
路知遙把一個舔狗給演活了，尤其是最後那幾句話，生動地詮釋了什麼叫做“舔狗不得house”。
而林如儀則是把一個綠茶婊給演繹得淋漓盡致。
前面的小情緒表現得十分到位，而最後的兩句話，完全就是點睛之筆。
裴謙在片場看着，都感覺到嚴重不適。
太毒了！
男的看了會沉默，女的看了會流淚。
裴謙覺得，這片子要是自己在電影院看到，估計會當場氣暈過去。
而且，裴謙還意識到了一個重大的利好消息。
說不定路知遙的演技提升了，對自己而言反而是個好事呢？
如果路知遙演得不好，大家可能還沒那麼有代入感，反而會因爲路知遙在電影裡這麼慘而暗爽。
畢竟這貨沒什麼觀衆緣。
可現在，路知遙演得不錯，很多人自然而然地就會感受到他身上散發而出的舔狗氣息，產生一種本能的不適。
那些路知遙的粉絲們，肯定也會氣得七竅生煙吧？
這樣一來，罵這部電影的人肯定就更多了！
裴謙突然覺得心情變好了。
看起來之前一不小心提升了一點點路知遙的演技，並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
只要本子夠毒，再好的演員也挽救不回來嘛！
裴謙的臉上不由得露出笑容，上前和朱小策導演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