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剎那，人已經昏迷不醒。
她的額頭，撞破了一個口子，鮮血孜孜流淌而下。
樓梯下的保安聽到了沉重的聲響，迅速地趕來。顧不上其他，急忙將滾落至樓梯下的女人扶起，連聲呼喚，“小姐，小姐您怎麼樣了？小姐？您醒醒啊？”
“快叫救護車！有人摔了下來！”
“是！”
“臺北中心醫院嗎？這裡是歐雅酒店，有位小姐從樓上摔了下來，需要急救……”
隨即，原本安靜的後廳猛得燥亂，夾雜着保安們的急呼以及沉沉的腳步聲。腳步聲一下子近了，冷然的男聲也在這個時候從她背後響起，一下子撞擊進心裡，“怎麼回事？你們在吵什麼！”
展樂樂木納地扭過頭去，瞧見了站在身後的姬立行。
動了動脣，想要說些什麼，卻發現她卻還未完全將當年的車禍真/相沉澱。還有一點點淡淡的影子，浮現於心頭。對於姬家，對於鎮高叔叔，對於芸阿姨，她沒有怨過也沒有恨過。只是深深地感謝着他們，感恩着他們。
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擁有快樂的童年。
除了那場車禍，他們給了自己最爲幸福的時光。
可是他呢？此刻，她的心竟然會如此執着於一個答案。明明知道那是什麼，她卻還是那麼執着。是嗎？是不是呢？是不是像她所說的一樣，你說了愛我，那是因爲你覺得自己虧欠着我？
是這樣的嗎？姬立行。
“婕妤！你到底對她做了些什麼？”他的目光從她悲慼的臉上轉移，心裡被猛地揪緊。只是視線一觸及到樓梯下已經昏迷不醒鮮血流淌的黎婕妤，那份心疼迅速被憤怒所掩蓋。他來不及去問她爲什麼這麼傷心爲什麼這麼難過，只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快送醫院！送醫院！”他大吼。
“是！是！行少爺！”保安們擡頭瞧見了樓梯上方的人，被他的怒氣嚇得戰戰兢兢。
姬立行看着黎婕妤被保安抱起，朝前邁了一步，剛想奔下樓去，卻又猛地停下了腳步。他扭頭望向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抓得那麼用力，甚至都可以聽見骨頭髮出的咯吱咯吱聲響。
腦子裡似乎可以想象所發生的一切，咬牙切齒地低吼，“展樂樂！我不會讓你有機會從我身邊逃走。”
“……”展樂樂聽到他這麼說，已經到了嘴邊的話，瞬間全部吞沒。
—
臺北中心醫院。
急救室。
紅燈一直亮着，走道里姬立行擔憂地等候着。而一旁的長椅上，展樂樂默然地低着頭，不言不語。很長一段時間，誰也沒有說話。突然，走廊盡頭響起了高跟鞋的蹬蹬聲，伴隨着沉而有力的腳步聲。
一眨眼，幾人已經轉過轉角，來到了姬立行身邊。
來人正是貼身四人組以及火舞。
天耀四人沉默地站在一旁，火舞上前一步，輕聲說道，“少爺！已經和院長聯繫過了，頂樓的高級病房已經空出來了。”
姬立行只是點點頭，眉宇之間屏着一股憤然之氣。
長時間地等候，急救持續了整整兩個多小時，直到下午三點，急救室的紅燈才熄滅了。衆人擡頭望去，看見大門被人由內推開了。護士們推着病牀走出了急救室，而病牀上，黎婕妤的臉色蒼白如紙，頭部包/裹着層層紗布。
隨後，負責的醫生終於在最後走出了急救室。
姬立行急忙上前一步，沉聲問道，“醫生，她怎麼樣了？有沒有事？”
“行少爺，請您不要太過擔心。黎小姐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醫生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徐徐說道，“只不過，還要觀察幾天。放心吧。”
姬立行聽到醫生這麼說，果然鬆了口氣，又是問道，“醫生，她什麼時候會醒？”
“明天應該就會醒。病人現在非常需要休息。”醫生微笑着補充。
“知道了，謝謝醫生。”姬立行不再多說什麼，終於放人。他又是扭頭，命令道，“火舞，你去照顧着！”
“是！少爺！”火舞應聲，轉身追上了護士。
此時，天耀四人瞧見此等場景，十分識趣地轉身，不動聲色地退到了遠處。等到走過轉角，四人這才鬆了口氣。互望了眼對方，心裡卻同樣擔憂。看來少爺很生氣，小姐該怎麼辦呢？估計是凶多吉少了！
等到一行人走過轉角步入電梯，姬立行這才收回視線。他的目光不偏不倚地鎖住了她，而她自始至終都低着頭，長髮遮掩了臉，讓人無法瞧清她的表情，也瞧不清她的心。他的眼底閃爍起明明滅滅的花火，沉靜了好半晌時間。
一出聲，語氣冷硬到不行，“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話音落下，他已經將那張從黎婕妤手中取來的支票舉起。他不知道這張支票是什麼回事，可是黎婕妤臉上的五指紅印告訴自己，有人對她動手了。更甚至是她從樓梯上摔了下來？他隱約間聽到的談話內容，又是怎麼一回事？
「我告訴你，我的感情不是五千萬就可以買到的！展樂樂，你拿五千萬買不到我的感情！」
「不想和你多說，你讓開！」
「展樂樂，你別走！我告訴你！別想用五千萬買我的感情！」
「你給我放手！你聽不懂嗎？放手！」
……
她們當時的爭吵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張五千萬的支票又代表了什麼？腦子裡突然萌生起不好的感覺，他望着她，等待着她開口，從來沒有這麼耐心過。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竟然站在等了整整十分鐘。
可是她從頭到尾，還是一句話也沒有說。
甚至，連頭都沒有擡起。
姬立行無法再忍耐，恨恨地衝到了她面前。根本顧不上她會不會疼痛，一把將她從長椅上抓了起來，另一隻手捏緊了那張支票，他氣憤地朝她吼，心裡卻那麼傷痛，“告訴我，你到底做了些什麼？你告訴我啊！”
他已經對婕妤說明白了，她爲什麼還要這麼做？
難道她不懂嗎？他爲了她而徹底瘋狂！
展樂樂這才晃晃悠悠地回過神來，視線一陣迷離，漸漸纔有了焦距。他的俊容一下子清晰，卻慢慢變化。年少的他，一點點得長大，直到成了現在頂天立地的男人。她突然有些慶幸，她居然也看見了他的成長。
手臂的疼痛已經算不上什麼了，她終於開口，輕輕問道，“除了爸爸的事情，還有沒有什麼事情，你瞞着我。有沒有？”
如果他坦白，如果他對她坦白，在這個時候……
姬立行對於她此刻所說的話感到莫名，那份怒氣爆發，“你不要想扯開話題！我瞞你什麼東西了？你說啊？該死的！現在是我在問你！這張五千萬的支票是怎麼回事？你是不是動手打了她？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她爲什麼會從樓上摔下去？你爲什麼要這麼任性？”他的男聲格外壓抑，那份痛楚以及震驚肆意傾泄。即便心裡有個聲音在吶喊，他的樂樂怎麼會做這種事情，他的樂樂是個善良到不忍傷害別人的天使。可是在這個時候，他需要一個答案。
只要她說一個“不”字，哪怕她只是搖頭，他都會相信。
可是……
可是爲什麼她就是該死的要這麼倔強？
“你說啊！展樂樂，你開口！你告訴我，你有沒有？你說啊！”他固執地追問，抓着她手腕的大掌更是用力。他不知道自己在執着些什麼，一如那個她始終不肯兌現的承諾，爲什麼不肯開口？
他的心，在這個時候糾結成一團。
展樂樂有些厭惡，突然有了動作，一把將那張支票奪過。在他剎那錯愕的俊容下，微微揚起脣角，女聲虛無響起，“我問你，其實你早就知道媽媽的車禍不是意外，而是人爲。是不是？”
“……”姬立行一下子愣住，他沒有想過她會知道當年的一切。
當年的那場車禍，那場在別人眼中看來是意外的車禍，其實並非是意外。如果真要算起來，那是他父親惹下的晴債。他和母親結婚了，狠心地離開了另外一個晴人。而那個晴人跟了他整整六年，可以說是耗費了自己所有的青春。
儘管父親承諾會照顧那個女人一輩子，卻也無法磨滅她心裡的仇恨。
終於，女人花錢買兇企圖想殺死晴敵的兒子報仇。只是沒有想到，那一場醞釀已久的陰謀，因爲無法算到的人兒全盤落空。只是，卻也毀了另外一個家庭，毀了一個小女孩兒所有的幸福。
那個小女孩兒的名字——展樂樂。
其實，他也是在留學回國後，才意外得知了這一真/相。
而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展樂樂看見他遲疑的神情猶豫的目光，心裡一下子明白。他的默然，已經代表了一切。原來，原來他真得什麼都知道。是啊，他怎麼會不知道？小時候，她這麼黏他，他又那麼討厭她。突然對她好，突然接受了她，她爲什麼從來不想想呢？那麼後來呢？
後來說愛她，是不是也是因爲那份愧對的原因？是不是像黎婕妤說得那樣？
忍不住顫抖了身體，她不要愛晴上的憐憫以及施捨。她不要。
“爲什麼……”已經哽咽了聲音，在這個時候懦弱地呢喃，“爲什麼要瞞着我……姬立行……你爲什麼要瞞着我……”
你對我，有沒有一點點是真心的……
你對我，從小到大……有沒有一點點是真心的……
當你在媽媽面前抱住我的時候，答應要守護我一輩子的時候，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是因爲……那份愧對……那份虧欠……
爲什麼騙了她一次又一次，爲什麼瞞了她一次又一次。她不怨也不恨，難道連真/相也不應該讓她知道嗎？如果是因爲如此，她早該放棄這段感情，又何必還執着於這份從小到大的感晴？他的守護，像是一把枷鎖，鎖住了她的童年，鎖住她所有的時光，鎖住了她的心。
鎖得她，失去了愛別人的能力。
鎖得她，現在一想到他，就會痛。
姬立行回過神來，抓着她手臂的大掌鬆了幾分力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你不要說了！”她衝動地打斷了他的話，不讓他繼續說，“你不要再說了！姬立行，我告訴你，我沒有因爲知道真/相而恨鎮高叔叔、芸……”媽/咪兩個字在這個時候怎麼有點喊不下去，抱歉，她還有點任性，一點點任性。因爲她其實也很自私，還有一點點的傷心。
嚥下了那份酸澀，輕聲說道，“不恨芸阿姨。”
“還有這張五千萬的支票……”展樂樂只是恨着自己的一廂晴願，那麼可笑。手中的支票像是一把利刃，將她的手割出了無形的傷口。她厭惡地在他面前將這張支票撕得粉碎。手一甩，碎片飄散在空中。紛飛的碎片，一如她紛飛成碎片的心，掉落至地，無人會去呵護。
姬立行在紛飛的碎片中看見了她笑得雲淡風清的麗容，眯起了鷹眸。
“我告訴你，這五千萬就是我給那個女人的。沒錯，正如你所想，我看見她真得很煩。還有，那一巴掌也是我打的。”展樂樂輕聲說着，隨意地笑着，笑到將那份痛苦掩蓋，“至於她爲什麼會摔下來，是我推的。我看她不爽，是我推的。”
“可以了嗎？我的回答，你還滿意嗎？”
“還有，姬立行，我從來都沒有愛過你。沒有。從頭到尾，我都沒有愛過你。你只是我獵帥遊戲裡的目標。”
我沒有愛過你……
我只是把你當成了我的命……
她驕傲如初，將頭擡得高高的，“我說完了。”
因爲明白了你的心，因爲明白你所做的一切只是由於那份無法釋然的愧對，因爲明白你還深深地喜歡着愛着另一個女人。所以你的不相信，可以這樣輕易。所以即便是我說一千遍，你也不會相信。所以，我願意將所有的一切全部攬下，放任你朝着真/正想愛的人去。謝謝你，給了我那麼多年的夢。
即便是夢醒了，她仍舊是一無所有。
姬立行聽見她這一番話，所有的理智全部破滅。
已經全然忘記還要去追問她爲什麼又是在什麼時候知道了真/相，而他對她愛到瘋狂的心，因爲她那一句“我從來都沒有愛過你”，徹底得被撕裂。她是多麼輕飄，她笑得多麼甜美。
他突然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展樂樂頓時感覺呼吸困難，憋紅了小臉，哪怕是缺氧到感覺快要死去，也沒有開口說一個“求”字。
“我真沒有想過，你竟然會是這樣的一個女人！你竟然可以這樣傷害別人！用金錢去打壓別人，甚至是動手！”他傷痛地大笑起來，而他愛她愛到竟然有了想要掐死她的衝動，無比陰霾地說道，“展樂樂！你休想！”
休想這麼快樂，休想這麼輕易地退出他的世界，休想！休想！休想！
“說！說你錯了！快說！說你做錯了！”他發狂地咆哮。
給他一個理由，一個不討厭她的理由，給他一個可以將她留下來的理由。
展樂樂咬緊了牙關，倔強而又吃力地回答，“我……我沒……錯……”
“啊——”走廊裡經過的護士瞧見了這一幕，驚嚇得尖叫出聲。急忙上前阻止，卻又不敢太過靠近，“先生，您不要這樣！請您鬆手，這位小姐會被您掐死的！先生！您不要這樣！”
而天耀四人聽到了護士的呼喊聲，急忙奔出了轉角。
一擡頭，瞧見少爺正掐着小姐的脖子，而小姐顯然已經呼吸困難。他們四人顧不上其他，猛地上前將小姐從少爺手中救下了。護士鬆了口氣，卻還是嚇得揪緊了衣領。四人紛紛低下了頭，開口求晴，“少爺！”
“滾！不要讓我看見你！給我滾！”姬立行厲聲大吼，負氣地轉過身去不去看她。只是握緊了雙拳，他無法面對她，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麼。他只要一看見她，恐怕就要強行把她僸錮。她甚至對婕妤做了那麼多惡劣的事情，她這樣斬釘截鐵地說了她從來沒有愛過他。
慌亂的心，他閉上了眼睛想要平息。
展樂樂聽到他這麼說，卻並沒有感覺放下，反而更加沉重。他終於讓她離開了，他終於開了口。可是爲什麼，她這樣難過。深深地呼吸，深深地再望他一眼，那點點眷戀，糾纏着痛苦的深深愛意，全部掩埋於自己心裡，直到老死。
艱澀地收回了視線，她慢慢地轉過了身，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朝着前方走去。
姬立行突然感覺到了眼角的酸意，聽見腳步聲漸漸遠去，直到消失不見。他的雙腿卻像紮了根的樹，一動也動不了。方纔掐住她脖子的手還在顫抖着，他卻更怕自己，他怎麼會對她做出這種事情。
他究竟做了些什麼？
展樂樂……
你怎麼會變成這樣？怎麼會變成這樣？怎麼會……
臨近傍晚，陽光已經不再耀眼以及刺目。漸漸絢爛開的彩霞，卻像是心頭被割破還滴落醞染開的血色。展樂樂孤單單地走出了大樓，孤單單地走出了醫院大門，孤單單地停步於馬路邊。擡起頭，怎麼眼前一片灰暗。
這個世界這麼大，這麼小的她，怎麼會沒有地方可以去的感覺。
而她最爲期許的港灣，已經再也不會讓她停靠。
已經不懂到底是誰抹殺了誰，已經無法去思考這一切。所有的所有，到最後只是四個字“不過而已”。是啊，不過而已罷了。不過是轉身的離開，感覺心彷彿是被踩在腳底下而已。不過是這樣而已，不過是這樣……
展樂樂不想低頭，也不能低頭。因爲她一低頭，淚水就會從眼眶流下。只有擡起頭，才能將淚水全都咽回去。她不能哭，有什麼好哭的。不用偷偷摸摸地離開了，可以正大光明地離開了，他終於放棄她了。
但是，什麼東西還是忍不住從眼角流淌而下。
風輕輕地吹着，流淌入嘴角的鹹澀味道告訴自己，她還是哭了。
這個時候，不遠處徐徐駛來一輛黑色轎車。轎車駛到了她身旁停下，而坐在駕駛座上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商正浩。透過前車玻璃，他只需要一眼，就可以清楚地看見那一抹身影。而她站在那裡仰着頭，微微緊蹙的眉宇，以及晶瑩的淚水一下子顫動了他的心。
商正浩急忙下車，走到了她身邊。伸手拉住她，低頭問道，“樂樂，你怎麼在這裡？你怎麼哭了？你怎麼了？告訴我！樂樂？”她的無聲哭泣，讓他更加慌亂。只好將她摟進自己懷裡，扶着她坐入車裡。
而他甚至都忘記還要去醫院看望自己的同事，急急地上車。
扭過頭，望了她一眼，卻發現她仍舊哭泣。可是連哭泣，都壓抑得沒有一點聲音，這樣倔強這樣固執。他沉默了，一腳踩下油門，駛離了塵囂。
—
第二天。
臺北中心醫院。
高級住院大樓頂樓的病房前，火舞以及日耀剛剛離開，換天耀以及月耀接班守衛。而病房內，黎婕妤還罩着氧氣罩，沉沉地安睡。牀沿，姬立行幹坐了一夜，都沒有閤眼。感覺不到累，也感覺不到疲憊。他什麼感覺也沒有。
據說她出了醫院之後，就被商正浩接走了。
他突然有點想笑，呵呵，她果然算準了這一切。原來不是巧合地相遇，原來昨天是他們爲了今天表演得一場戲。充血的雙眸，他眼底的疼痛顯而易見。可是爲什麼他的心那麼悲憤，還那麼糾結。
突然，牀上躺着的人微微動了動手。
黎婕妤惺忪地睜開了眼睛，感覺頭痛得快要裂開。只好再次閉上了眼睛，休息了一會兒。回憶着之前的事情，她只記得自己和展樂樂激烈地爭吵。之後……之後她一腳踩空，摔了下來。再次睜開了眼。朦朧的視線，終於瞥見了呆坐在一旁的姬立行。雙眸微微彎起，這纔有了些暖意。
可是瞧見他此刻的模樣，心裡猛得一驚。
此刻的他，還是那個叱詫風雲的天之驕子嗎？怎麼會變得這麼邋遢？
她甚至可以清楚記得他的衣服，還是昨天的那一套，沒有換過。鬍子也沒有刮，神情頹廢而且疲憊。眼底深邃無底，卻佈滿了血絲，顯然是一夜沒睡。他正在痛苦些什麼，正在糾結什麼。那種傷痛的氣息，包圍纏繞着他，她輕易地察覺。怎麼會變成這樣？她愛的人，怎麼會變成這樣。
“立行……”黎婕妤吃力地開口，微弱的呼喊聲響起。
姬立行猛得回神，扭過頭望向牀上的人。揚起脣角，伸手捏了捏被角，沉聲說道，“你醒了？怎麼樣？頭還痛不痛呢？”
“……”她搖搖頭，他的溫柔讓她備感溫暖。
他的大掌輕輕地撫摸着她的頭髮，竟然有種錯覺，像是撫摸着小時候的某個小女孩兒一樣。笑容有些苦澀，他的聲音渾厚，卻還帶了幾分壓抑，“婕妤，對不起，樂樂對你做了這樣的事情。她雖然有點任性，有點固執，還有點驕傲，可是她對別人一直很好。其實，她是個很善良很倔強的女孩子。”
“我從小陪着她一起長大，所以很多時候就認不清楚自己的心。我曾經以爲對你是愛情，後來才發現只是一種錯覺。因爲你和樂樂截然不同，她整天吵吵鬧鬧，像個小瘋子。而你卻那麼溫柔，那麼賢淑。”
“也許是太過習慣她了，我一度很排斥她。我只以爲她是我的妹妹，我曾經也這樣一直告誡着自己。我從小就討厭被別人擺佈，所以當我的父親母親要我娶樂樂的時候，我很排斥。”
“可是……”他說着說着，竟然無比失落，“可是我發現，慢慢地無法左右自己的心了。我會不由自主地去想她，不由自主地念她。她一個眼神，一句話，都會影響到我，我很煩惱。”
姬立行停頓了下，目光裡的那份真摯足夠打動任何一個人，“可是，婕妤，你知道嗎？我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你。我甚至以爲你是我會攜手共度一生的人。因爲那份曾經的美好，還因爲修其。”
“對不起，婕妤，樂樂對你做了這樣的事情。她不在，我代她向你道歉好嗎？”
而她卻在他的注目之下，失聲落淚。只有自己知道，是因爲什麼。
“立行……”黎婕妤痛苦地搖頭，呢喃地喊着他的名字，淚水止也止不住。心裡那份因爲無法得到的愛而萌生的嫉妒以及恨意，在這個時候變得漸漸淡卻。什麼東西揪緊了她的心，啃嗜着她的心，那份慚愧無助猛得膨脹，充斥在胸口，壓得她無法喘息。
爲什麼……
她做了些什麼？她不想看見他難過，她不想看見他傷心啊。立行，立行，立行。心裡不斷地喊着他的名字，那麼無奈。她不想看見他此刻這樣狼狽以及頹廢的樣子，他的疼痛以及悲傷，她全都看在眼底。她突然懊惱，此刻竟然只希望他能像從前那樣瀟灑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