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她的腦子嗡的一下就炸開了,血流倒溢着涌入腦門,直衝得她頭頂悶痛。她強忍住那種幾近作嘔的緊張感,慌忙打量四周。在不遠處的大樹下,她剛剛還坐着的枯葉叢上赫然躺着兩件衣服,那是她賴以掩蓋真相的屏障,保全自己的秘密,可它們卻不知何時竟被何人脫下了。安吉木然地僵在原地,耳朵裡面嗡嗡作響。被水浸透的衣衫溼漉漉的沾在身子上,在陣陣蕭瑟的秋風中備顯冰涼,讓她那嫩滑勝雪的肌膚凸顯出不少顆粒來,也讓她的心深深陷進了寒潭。
蹭!
她猛然起身,像是離弦的箭一般飛速衝向自己的衣服。顧不了內裡的襯裙還是溼的,安吉慌亂地抓起外衣,跟着就要往身上套。可是就在她的衣服剛披上肩膀時,一隻有力的大手突然鉗住了她的手臂。
“嘿,我在跟你說話呢,聽見了沒有?”
滑膩圓潤的聲音又響起了,那個救了她一命的金髮小子跟了過來,嬉皮笑臉的。安吉顫抖着試圖抽回手,一面點頭向他致謝:“謝謝你的幫助了,不過……我現在需要穿衣服,我……很冷……”
安吉瑟瑟地發着抖,嘴脣發烏,牙齒也開始猛烈的打起戰來。但望着那張絕美卻又發白的臉,男孩只是微微揚了揚眉,眼中閃過一絲戲謔的光。他的手裡力度不減,絲毫沒有要放開她的意思,隨即又再加大力度,將安吉拽得離自己更近了。他低下頭,饒有興致地盯着安吉看,沒有注意到右臂上的印記,只是看到了另一處,那處粉嫩細滑的地方令人心神盪漾,讓他的嘴角不免勾起一絲微笑……
“唔……很別緻,紋得很好看嘛。在哪兒做的呀?我也正想去弄一個呢。造型真特別,有什麼特殊的含義嗎?”
他繼續打量着那兩個印記,一面與安吉再度靠近……
“我是朱利安,朱利安.赫特,你叫什麼名字?我們以前見過嗎?嗯……應該沒有吧。要不然,我一定不會忘記這張美妙絕倫的臉的,就像是水中仙子,悄無聲息就偷走了我的心……”
他說着湊得更近了,溫熱的鼻息已經慢慢浸染到了安吉的臉上。他微眯着眼睛,那雙碧藍的眸子裡面盈滿了迷離,還有一絲的猶豫。不過在片刻後,他發覺眼前的美人也只是定定地望着他,半點也沒有想要躲閃的跡象,便笑得更深,跟着安心地湊了過去,準備品嚐一個甜美而令人淪陷的吻……
但此時,他並不知道自己正面臨着人生最大的一次危險……
在被發現印記之後,安吉並不是就像坐以待斃,而是打算馬上撤離的。可是就在她準備消失於朱利安面前的一瞬間,她猛然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動彈,身體就如木偶一樣僵硬無力,只能任由眼前的紈絝子弟捉住,隨意擺弄。然後,她感覺到一股熱力,像是發自靈魂深處的海嘯一般,聲勢震天地席捲而來,將她全部的生命與靈魂通通吞噬掉。她體驗到力量,洶涌而不可抵擋的強大力量,順着體內奔騰的血液狂嘯而至,從胸膛一直流轉全身,最後集聚雙臂,將要讓某種積聚已久的東西釋放一空,暢快淋漓……
燒了他……
燒了他……
燒了他。
啊!
安吉心中一震,一股強烈的噁心感立刻涌上胸口,讓她感覺幾近窒息。可是她無法控制自己,身體仍然麻木的靠着朱利安,看着那條生命即將在自己的手中燃燒。她想大喊,想讓這個不知死活的傢伙馬上離開,可是腦海中的另一個意識依然在主控自己,悄然醞釀殺機,等待着一場華麗的焰火盛大開幕……
形勢千鈞一髮。
“你在做什麼,朱利安?我一不看着你,你就會忘記自己是誰嗎。這裡不是你家的烏姆薩得城,而你也只是一個學徒而已。別再把自己當成是大少爺,隨意做愚事是要招來麻煩的,尤其……是這種風流事。”
又一個聲音響起,就如一聲驚雷般炸在安吉的腦海裡,令她猛然間醒了過來。她突然又能動了,然後就像觸電一般的渾身打顫,跟着從朱利安手裡抽出自己的手臂,踉蹌着退後了。幾米外,艾力克熟悉的身影靜立在樹林之中。他這才發現了安吉,猛地一驚,繼而將那兩道濃密的眉毛皺得更緊了,嘲諷又略帶厭惡地看着朱利安和安吉說:“哇哦……你果然夠寂寞,什麼飢不擇食到連螢也要下手了,真的願意爲了那短暫的快樂而放棄自己嗎?呵呵呵……不過我勸你還是換一個好了,畢竟螢也是要分類別的。比如眼前的這個道爾頓妖奴,我想你就很不適合碰她,就連看也最好少看幾眼吧,除非……你希望現在就挑起她和貝馬法家的決鬥。”
“螢?道爾頓?”朱利安一臉錯愕,“這……這怎麼可能!”
“沒看見她手上的妖奴印記嗎?蠢貨。”
艾力克不耐煩地低聲咒罵着,一面轉過身去,準備離開了。他背對着那兩人輕哼了一聲,然後搖搖頭,冰冷地說了起來。
“哎呀……道爾頓家的教養可真好啊,妖奴光天化日的脫得只剩裡衣勾引學徒?呵呵呵,還真對你的胃口。啊……懶得管你了,反正弄出了事情不要來找我。我只是你的表哥而已,不是保姆,更不是爲你擦屁股的,自己好自爲之吧。”
“哎哎……艾力克!艾力克!”
朱利安一愣,跟着朝他的背影大聲呼喚了起來,臉上仍舊掛着迷茫的神色。他茫然又吃驚地看了安吉一會,滿臉不可置信,然後忿忿地一咬牙,也順着艾力克的方向離去了。
“艾力克,等等!艾力克!”
秋風徐徐,入骨的寒意又襲來了。
安吉從一系列驚愕的思緒當中醒了過來,跟着打了兩個寒戰,狠狠地抖了起來。她連忙拖起地上的衣服胡亂裹到身上,一面開始回想起那些混亂來。剛剛的一切都還歷歷在目,清晰明白,只有那一瞬間無法自我控制的力量,還有之前是如何褪掉衣服進入湖裡的就完全不清楚了。不過在冥冥中,她已經知曉答案,那個殘酷但卻無法迴避的事實已經慢慢將整個過程都在她的腦海裡面串聯了起來……
“嗨!安吉,幸好你還沒走呀,我來得可真及時。”
又一個人的聲音,聽得安吉心頭一驚,纔剛放鬆下來的身子也跟着再一次的繃緊了。她慌忙回過頭來,循聲望去,而等她看清眼前人的樣貌時心裡頓時咯噔了一下,原本陰鬱的心情也隨之更沉悶了,心底不由得苦澀着自嘲了起來。
好吧,好吧……看來老天今天是想要玩死我了,唉……
她暗暗嘆息着,但表情卻隨即明快了起來,微微一點頭,對着那個目光如水的溫和青年低笑道:“你好,哈黎安,來散步嗎?”
“嗯——對呀,今天的天氣真好,讓人有想要高歌一曲的衝動呢,哈哈哈哈……”
哈黎安爽朗地大笑着,那雙會笑的藍眼睛彎了起來,就似一彎月牙。他步伐輕快地朝安吉走來,手裡還拿着什麼東西。當他離安吉只有兩三米遠時變將那東西扔了過來,然後滿心歡喜地揚了揚眉,說:“嚐嚐吧,我才從樹上摘下來的蘋果,很不錯喲!那邊還有好大一片呢,伊哥斯帕就是好呀,連水果也長得這麼甜美,即使沒有人去照料,真是比我鄉下的老家好多了呀,呵呵呵……”
看着手裡紅彤彤的蘋果,安吉嫣然一笑,做出了一個驚喜的表情回答道:“哇!真的很不錯呢,謝謝啦。那麼我就先走了,我還有……”
“啊?這就走呀,我們都已經多久沒見了,難得不想和我再聊聊?”哈黎安又眯起了那雙泉水似的眼睛,笑容明媚,“唔……安吉,不會是我的錯覺吧?總感覺你在躲着我呢,都已經大半年了,這是爲什麼呀?我……有什麼地方得罪你了嗎?”
“不,不,沒有。你很好,我很喜歡你,而且說起來我還欠着你的人情呢,呵呵呵……”她連連擺着手,微笑的對哈黎安解釋着,“只是……我的衣服弄溼了,完全的弄溼了,所以現在冷得慌,只得……”
“我知道,知道,都看見了。”哈黎安又笑眯眯地打斷了安吉,跟着朝她走近了,“我剛剛在那邊的時候就看見你了。當時還在奇怪呢,這樣的季節裡你幹嘛要脫掉外套跑到湖裡去,怪冷的吧?呵呵呵……不過後來我又看到了朱利安,他跟着就用魔法把你撈了上來。你們……不會是在玩什麼捉迷藏的遊戲吧?”
“捉迷藏?呵呵……沒有,只是……嗯……”
安吉隨口敷衍着哈黎安,表情平靜,可是在內心裡,卻已經翻起了驚濤駭浪來。
果然!果然是我自己脫掉的嗎?!我自己下的湖!就着睡夢裡!難道……難得那些碎片已經強大到這個地步了?竟要我在人前暴露身份,而且還想要直接殺了我?
他們……爲什麼?這就是狂躁而盲目掙扎的元魂碎片嗎?!
這就是所謂的“胎記”?
這……
“嗯?”
她忽然又回過了神來,因爲哈黎安已經微笑着握起她的手了。
“很冷吧?穿着這樣的溼衣服可不舒服呀。讓我來幫幫你好了,嗯。”
他說完眨了眨眼睛,然後輕輕一低頭,將能量都聚集在那雙溫暖的手上了。
一瞬間,一股溫泉般的溫潤感緩緩流淌,從哈黎安的手裡傳進了安吉的身體上,溫馨而又寧靜。在一陣閃爍的光芒中,安吉竟然發現那些襯裙上的水都化爲了小水滴,悠悠的飄進了空氣裡,像一顆顆細小的寶石般光燦透明,慢慢蒸發消失。最後,當那些圍繞着安吉的水滴雲霧悠然上升至完全消失之後,安吉體驗到一種溫暖,還有舒適。之前身上那種粘着又溼漉漉的感覺全都消失了,就如同她從未浸過湖水一般,衣服清新又幹爽。
安吉驚歎的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一面不可置信地摩挲着衣袖。然後,她又擡起頭來,對着哈黎安讚歎不已地說:“這?噢……這真是太神奇了,謝謝你,哈黎安,我又欠了你一個人情。”
“呵呵呵……不客氣,一點小把戲而已,從一個老魔法師那裡偷學來的。”
哈黎安單手捂着嘴,小心翼翼地說着最後那一句話,彷彿那是一個有趣而不可告人的小秘密。他跟着又直了直身,面對鏡湖大大的舒展起胳膊來,然後突然想起了什麼,便轉了回來,看着安吉頗爲奇怪的問:“那麼……你剛剛是在躲朱利安了?那個紈絝子弟。噢……安吉,作爲一個朋友,我衷心地奉勸你離那個傢伙遠一點,更何況你還是個螢呢。”
“朱利安?”安吉不解的微皺眉頭,“剛剛那個人嗎,他怎麼了?”
“他……你不知道嗎?唔,那個傢伙是三年級的學徒,可不是個什麼好鳥,應該怎麼說呢……赫特家的繼承者,典型的貴族痞子,摧花辣手。總之那些貴族們該有的糜爛特質在他的身上都有,而且花名在外,即使在這試煉所裡邊當學徒也對談情說愛頗有興趣,跟他扯上關係的女孩子都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所以說安吉,遠離他呀,遠離他……”
哈黎安說着又神情凝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副深沉嚴肅的樣子,讓安吉都開始忍不住好笑了。她跟着想要解釋自己和朱利安沒有什麼關係的,不過又想起那將意味着她還得解釋自己在湖裡的問題,於是索性閉嘴,感激地答允着:“知道了,知道了,謝謝你的好意。”
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安吉不知爲何又同哈黎安聊了起來。這個遊歷四方的大齡一年級學徒還真的很博聞強識,讓安吉感覺開眼不少,也很是高興。他似乎已經忘記了之前看到那印記的事情,或者說……他其實並沒有看到,只是安吉太多心,才那樣擔驚受怕的躲了他很久。總之不管怎麼說,這個斯文謙和的哈黎安的確很挺不錯,而且還是個能給人以安寧平和之感的奇特傢伙。與他愉快的聊了一個下午,安吉心裡的不安與沮喪都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暢快淋漓的清爽與舒坦。只可惜時間不等人,當太陽都快沉入地面時他們不得不開始往回趕了,然後在回去的路上,哈黎安忽然滿心好奇地問了安吉一個問題。
“安吉,你都不用去照顧你主人的嗎?可以在外面隨意休息這麼久。”
“主人?噢,他現在又他忙的事情,用不着我再爲他做什麼了。”
“不不不,我不是指的這個,我指的是……照顧他的病情。”
哈黎安說着停了下來,表情很是認真。而安吉也跟着停下了,目光渙散,心裡隱約升起了不祥感。
“我今天在主堡裡時聽說他犯病了,是很嚴重的病,好像……跟他的天賦者體質有關?當時還恍惚看到有人手忙腳亂地送他去澤得殿呢,你難道不知道嗎?還是說已經沒什麼大礙了,所以才……呃?安吉?安吉?!”
哈黎安茫然地望向四周,尋找剛剛還存在的身影。可是安吉就像是蒸發於空氣中一樣,在這片蕭瑟的樹林裡再無痕跡。
*** *** ***
澤得殿。
已經是黃昏時分了,忙碌的醫士們終於停下了手裡的活,準備享用今天的晚餐。大門口的守衛正要準備休息,而這時庭院中忽然出現了一名少女,兩道秀眉緊緊地鎖在一起,令那張精雕細琢般的容顏顯得更焦慮了。
“洛夫,威德在裡面嗎?”
她與這些守衛已經是熟識,便直接進去,問起了威德的下落來。高大魁梧的洛夫輕輕一點頭,跟着指向裡面,粗聲粗氣地說:“五樓,最裡面的一間治療室。別擔心,據說已經脫離危險了。”
“噢,好的,謝謝!”
她匆匆說完,跟着便向裡面走去,而此時,洛夫又一次的開口了。他帶着淡淡的笑意,若有所指的回過頭去,低沉道:“現在纔來呀。或許你錯過了什麼東西。”
“錯過?”
沒有時間細想,安吉喃喃着徑直上樓了。
這裡的房間她還是挺熟悉,畢竟隨碧姬呆過小半年,而且這幾年來也時常打擾布伯的。她很快便到了洛夫所說的房間,裡面似乎有談話聲,不過也沒在意,推了推門沒有打開便輕輕地敲了起來。
咚咚咚!
清脆的敲門聲在走廊裡悠悠地迴盪。
談話聲停止了,安吉聽見有人朝門口走了過來,然後開門。她低聲清了清嗓子,準備着向那開門的人問好——或許是加布雷,或許是里歐,或許是其他的什麼人——可是,當那扇深色的大門真正打開時,安吉不禁愣住了。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陌生人,一名妙齡少女。她的長得清新嫵媚,氣質婉約。淡金的長髮如絲綢般柔順的披了下來,一雙碧藍眼眸裡微光流轉,在看到安吉時稍稍睜大了一些,略顯不解。她微微皺起兩道秀麗的眉,薄脣微啓地輕問着。那聲音猶如風中清鈴一般,聽來讓人心曠神怡。
“你好,請你是……”
“啊……我是來找人的,不過現在可能走錯房間了……”
“安吉。”
一個熟悉的響起,微弱而有些無力,但卻實實在在的是他的聲音。
“威德?”
安吉好奇地望向了房內,然後在一個縫隙之中似乎看到他蒼白的容顏了。
“進來吧,安吉。”
他虛弱地招呼着安吉,似乎的確是得了大病。門口的少女莞爾一笑,跟着向房內走去,也讓出了門前的道路來。安吉遲疑了兩秒,然後側身入內,走到威德的牀前了。他看上去的確不好,平日裡英氣勃發的臉龐慘無血色,透着少見的虛弱與病態。安吉的心裡微微一震,跟着動了動嘴脣,有些擔心地問道:“你還好吧。”
“還好,挺好的,至少還活着嘛,呵呵……咳咳咳……”
他說笑着又咳了起來,嘴脣也變得更加的蒼白慘淡了。那名妍姿俏麗的少女連忙端來了水杯,讓他潤潤喉嚨。威德喝了幾口水後慢慢緩了過來,然後像突然想起了什麼,擡起頭來費力地說着。
“雪黎,她是安吉,我的妖奴,咳……我跟你提起過的……安吉,這是雪黎,她是我的……”
他說着停了下來,像是在思考該怎麼說似的微皺起了眉頭。倒是名叫雪黎的少女先走了過來,對着安吉微眯起那雙明眸嫣然而笑了。
“你好安吉,很高興認識你,我是雪黎.文奇,這裡的三年級學徒。你的主人可真是個瘋子,我非常肯定下一次他再這樣做一次就該要躺進墳墓裡了,而不是澤得殿。”
“噢……得了,雪莉,你……呵呵呵……”
威德說着無奈地笑了,跟着搖起頭來,目光溫潤而祥和。看着眼前的一對人,安吉只覺得茫然又不知所措。她忽然想起了守衛的話,那個大個子洛夫,嬉笑着對她說的那一句。
或許你錯過了什麼東西。
我……錯過了?
我錯過了什麼?
什麼?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