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的北平王府氣氛十分沉重, 趙莃縱使待在院子裡不出去也有源源不斷的消息傳到她耳朵裡。
自羅成追去已經六日有餘，到底還是慢了一步，叫武家一衆人入了突厥境內。
據說羅藝爲此發了好大一頓脾氣。
但這些自是波及不到趙莃的小院, 她照舊該吃吃該睡睡, 聽府中人的議論估一估羅成回來的時間, 閒事再去陪北平王妃嘮嘮家常。
北平王妃不愧是大風大浪裡過來的, 縱使外甥闖了禍, 兒子還在前線周旋，任是沒叫人看出她又半點急迫的樣子。
趙莃從各式各樣的議論裡倒是拼湊出了現今的局勢，武亮投突厥時獻了瓦關口布防圖作爲敲門磚, 但北平王府對他們早有防備，換防的快, 突厥這一出倒是損兵折將, 沒佔到半點好處。投敵的武家衆人自然就被遷怒了, 聽說武亮的頭顱還是他們送回來的，作爲這次妄動刀兵的賠償。
具體的細節也不是人人都能知道的, 總而言之，小王爺大獲全勝，不日將歸，整個王府瀰漫着淡淡的喜氣。
再見到羅成是三天後，那人又是無聲無息的出現在她院子裡, 冒冒然的掀開了她覆在臉上用來遮陽的書籍。
趙莃不滿的睜眼瞪過去, 就看見來人彎腰拾書, 錦衣白袍, 一如往日, 臉上還帶着一抹淺笑，實在不像是剛從戰場上回來的。
說來她這麼多次, 到還沒見過他穿鎧甲的樣子。
趙莃暗暗想着，收回了眼神。
坐直了身子問他，“回來了，還挺快？”
前後不過十日左右，一場戰事就消弭無蹤了。
她一起身，倒騰出了大半地方，羅成不客氣的在她旁邊坐下。
趙莃躺着的竹椅其實沒多長，坐兩個人就想的侷促多了，兩人腿間只隔了一個拳頭的距離，稍稍移動就能碰上。
她不自在的向旁邊移了移，就聽羅成說，“突厥一拿了武亮的佈防圖就急急出手了，左右也用不了幾天。”
語氣頗爲嘲諷。
羅成沒聽見她回話，轉頭一看，那丫頭一點一點的往外挪着呢。
一時間哭笑不得，自己往外邊坐了點，伸手拉了她手臂，“再移就要掉下去了。”
趙莃動作一僵，她本來打算悄悄化解這個尷尬，沒想到還是被發現了。
這下坐也坐不住，乾脆站了起來，問他，“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今日晨起到的王府，先去見了我父王和孃親，突厥和武家的事還得交接一下。”
趙莃先是點了頭，又覺得他這交代行程的舉動太過自然，倒是一時又找不到話說。
好在羅成今天有備而來，怎麼也不至於冷場。
“讓你在這悶了這麼多天，帶你出去兜兜風如何？”
趙莃狐疑的眯起眼，“去哪，又是酒樓？”
羅成想起上回對她可能不算愉快的經歷，摸摸鼻子，說道，“燕山的雪化了，帶你去看看。”
燕山是幽州的第一高山，就這北平府城外不遠。
趙莃這幾天確實悶得慌，聽此頗爲意動。
羅成看她眼珠子滴溜溜的轉，湊近了蠱惑道：“山裡在練兵，你真不想去？”
趙莃一聽就懂了，平常的軍隊都在軍營裡，要放在深山老林裡練得肯定是不平常的兵。
她眼睛一亮，又遲疑道，“那種地方，我能去嗎？”
他們鎮南王府不是沒有練這種兵，當然知道，這樣的事，一向是不足爲外人道也。
羅成：“沒事，你又不是外人。”
他嗓音柔和，語氣曖昧，趙莃被激得紅了臉，丟下一句“那我先換身衣服。”，就溜進了屋子。
這衣服換的有點慢，等出來的時候，她的臉色早已恢復如初，神色平淡的對着羅成說了一句“走吧。”
只是耳邊鬢角的些微溼意還是能看出些端倪。
燕山高接雲端，山腳尚且不覺，半山腰以上，長年凍雪未化，越發寒氣逼人。
趙莃騎在馬上，一陣寒風吹過，忍不住搓着手臂，按下爭先恐後立起的的寒毛。
“還有多遠？”
連呼出的氣都開始生出霧來。
羅成跟在她身後，見狀皺了眉，“快到了，怎麼沒多穿點？”
他自己經常上山都習慣了，倒是忘了叮囑她。
趙莃一副牙疼的表情，“我都已經加厚了，誰知道能這麼冷。”說着衝他一呲牙，“再說，誰和我說雪化了的！”
“山底是化了，這上面的雪向來是終年不化。”
羅成瞧了瞧四周，他自己也只着長袍，實在沒東西給她禦寒的。
把馬駕到她身邊，說道，“手給我。”
趙莃不疑有他，手心朝上伸過去。
下一刻，伴着一聲輕呼，她已經穩穩的落在羅成身前的馬背上了。
身後強勁有力的手臂繞過她的身體牽拉繮繩，制住被這動靜驚到的白馬。
那姿勢，倒像是把她半攬進懷裡。
感覺到身前的人一瞬間僵硬了的身體，羅成輕笑道，“這樣暖和多了吧！”
兩人離得太近，聲音近在耳側，趙莃忍住摸耳朵的衝動，小聲說：“那我的馬呢？”
“跟在後面走就行了。”他說着把手臂又緊了緊，笑問，“你很緊張嗎？”
趙莃本來放鬆了點的身子再次一僵，片刻，放棄掙扎一般的說，“我只是不太習慣。”
“總會習慣的。”
趙莃沒接話，老實的任他環住自己，背後源源不斷透過來的熱意驅散了寒氣，不僅不冷，倒像是有些溫度過高了。
半山腰以上，山路明顯小了很多，路邊旺盛的草地也漸漸稀疏，只剩下些耐寒的樹木終年屹立不倒，襯着雪色，別有一番景緻。
兩人共乘一騎，後面的馬也老老實實跟着，就是不說話，也有淡淡溫馨縈繞。
趙莃想起當初羅成在突厥救下她的時候，兩人也曾共騎過，不過那時候，怎麼也想不到會如現在這般親近。
她漸漸緩下心神，任由自己靠在羅成懷裡，欣賞在南方少見的美景。
羅成突然開口，“還是打算離開嗎？”
趙莃一時沒反應過來，當下一愣，轉頭看他，“我是真的有事，我哥要成親了，我總不能不回去吧！”
之前她憋着氣，羅成也是心裡煩躁的時候，這事都還沒解釋清楚呢！
今天他來找她，一直閉口不提，她也不想破壞氣氛，只當沒這回事，原來是在這等着呢！
羅成“嗯”了一聲，沒了動靜。
趙莃從他臉上瞧不出什麼不對勁，這麼向後扭着脖子又實在不舒服，乾脆轉回了頭，重新靠回他身上。
倒是羅成右手一個用力，教她徹底倒在了他懷裡。
微擡起下巴抵着她頭頂，問道，“打算什麼時候走？”
趙莃起身的動作被他一擋沒能成功，乾脆破罐子破摔的賴着，說道，“十天之內吧，不能再遲了。”
當初本來想的是半月回去，因着武家的事這麼拖着，半月也已經過了，要多留也留不了幾天的。
羅成聞言也不吭聲，眼波流轉，不知在想些什麼。
趙莃有意去看他，奈何被他下巴抵着，脖子也不好轉動，只好作罷。
“那就十天後吧！”他思索半晌就這一句話。
趙莃嘴巴蠕動，也只說了一個“好”。
離別總是伴着愁緒，趙莃心裡悶悶的，一路上越發安靜。
羅成說得快到了實在不是怎麼靠譜，換乘之後還是走了半個時辰，他才驅着馬停下來。
不過這停着的地方……
趙莃臉帶黑線的看着在一邊拴馬的人，“你們家在這練兵？”
看着眼前破敗的屋舍，那險險要掉下來的牌匾，哪怕是上面的“月老廟”三個字也讓人高興不起來。
就算是找個由子帶她來這種地方，但幽州沒有像樣的月老廟嗎，破成這樣也好意思帶她過來。
那大門半掩着，依稀可以看出裡面幾根雜草有半人高，要不是氣候太冷，估計那麼高的雜草會把這個月老廟埋下一半去。
一看就是長年沒有煙火供奉的，像是個“鬼寺”。
她的怨念幾乎要化爲實質了，沒想到羅成輕飄飄的來了句“入口在這廟的後院。”
趙莃：“………”
還真是來看練兵的啊！
她剛剛那嘲諷的語氣一時有些端不住，惱羞成怒的瞪了他一眼，率先向前走去。
背後傳來愉悅的輕笑聲，趙莃正準備回頭繼續放眼刀，右手一熱，就被人給握住了。
沒理會她的掙扎，羅成說，“既然來了這裡，順便去拜拜也不錯。”
趙莃柳眉一挑，“你認真的？”說着目光看向破敗不堪的大門。
“這裡雖然破，聽說還挺靈的。以前有不少人來這求姻緣的，在這麼遠的地方，肯來的人也算誠心。”
“那怎麼變成這個樣子？”
“畢竟太荒涼了，出了幾件不太好的事，就沒人敢來了。我的人也是這兩年才遷到這邊來的。”
趙莃瞭然，這地方確實偏僻，再來求姻緣的多是妙齡女子，確實有可能出事。
那些人不來了，月老廟當然也就無人來拜了。
幾步之外就是大門，羅成放開她的手，向前一步，一個使勁，伴隨着“吱呀”一聲，破舊的大門再次大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