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一點微弱的火光搖曳着,在半空中飄忽。
“啊!”驀然,寂靜的黑暗中,響起壓低了的聲音。
“莫——”倏然回頭,蘇寒凜剛叫了半個字,就生生止住,“莫——莫要大意。”這麼說着,他定了定神,走到君莫言身邊,問:“希羽,怎麼了?”
黑暗中,身側的人沉默了好一會。
就在蘇寒凜不放心,準備再次開口的時候,輕輕‘咔’的一聲,耀眼的光線如潮水般蜂擁而至。
反射性的身側的人拉入懷中,隨即閉上眼。而當蘇寒凜意識到不對的時候,溫熱的身軀已經真真切切的抱在懷中了。
“……蘇兄?”一下子被人拉到懷裡,卻又半天不見動靜,君莫言不由出聲。
心下一震,蘇寒凜不動聲色的放開手,退後一步,問:“怎麼找到的?”
——就在剛纔,周圍牆壁上的火盆全都自燃了起來,也將原本漆黑的空間照得一清二楚。
“只是一點提示。”並未多說什麼,君莫言轉而觀察起周圍。
剩下的路已經沒有多少了,再走兩步便到了地道的盡頭。盡頭之前,有一個石臺,石臺上擺放着一個匣子。而匣子後面的石壁上……
怔了一怔,君莫言向前兩步,仔細的看着石壁上面雕刻的東西。
一隻大鵬,一隻展翼而飛的大鵬躍然壁上,栩栩如生。而大鵬左邊,還刻着一首詩,字跡娟秀,似乎出自女子之手。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
默默的靜立了一會,君莫言將視線移到匣子上。遲疑着,他伸出手,拿起了石臺上的匣子。
匣子很輕,也很普通,沒有任何機關,很容易就打開了。而打開了的匣子裡面更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只是薄薄的一張素箋。
揀起看了一會後,君莫言將手中的素箋揉成一團,眉宇間也有了一絲煩躁。
“怎麼了?”直到此刻,站在一旁的蘇寒凜纔開口。
“沒什麼……除了下一個地方的位置外,便是勸我回轉。”雖然語氣頗淡,但君莫言的眼底卻始終縈着一絲揮之不去的疑惑。
不願和對方討論過多的東西,君莫言轉而道:“只是這次是陽耒,和本來的路線有些出路,蘇兄——”
不待君莫言說完,蘇寒凜就開口:“這段日子蘇某本沒有什麼事,就和希羽一道了。”
這麼說着,蘇寒凜沉黑的眼神在不經意間流轉出了一絲溫柔。
“……客官也要打尖?”
“怎麼,是沒了空房?”
剛一走出地道,君莫言和蘇寒凜就聽到了門外隱隱傳來的聲音。
詫異的對視了一眼,還沒等他們有什麼動作,就聽外面的聲音繼續說:
“羽字號的房?!抱歉了,客官,我們這裡並沒有——”
“是麼?可是我聽得清楚……”剩下的聲音卻低了下去,隱隱約約的,聽得不甚清楚。
心頭一動,君莫言上前兩步,打開了門,打算看看底下的人到底是誰。然而纔剛一看見,他就後悔了——底下站着的,不是別人,正是曾今把他抓了去,後又莫名奇妙的放了他的人——殷寒。
“希羽?”而這時,蘇寒凜的聲音也恰好響起。
練武之人耳目大多靈敏,尤其是武功較高之人。故,儘管蘇寒凜的聲音並不算大,但底下正和掌櫃交談的殷言還是聽見了。
眼神掃過二樓,在看到君莫言的時候,殷寒的眼神頓時變得奇異。上下打量了君莫言一會,殷寒一晃,直接飛身上了二樓。
見殷寒的動作,蘇寒凜微一皺眉,踏前一步,有意無意的擋在君莫言面前。
眼角掃到蘇寒凜,殷寒心中暗驚,看了蘇寒凜半晌,才轉頭對着君莫言說:
“閣下是叫希羽?這還真是巧了——在下認識的一個人也是叫希羽。”溫言說着,他微勾脣角,露出一個優雅的笑容,幾乎讓人忘記他剛纔的失禮。
“希羽兩字也不是什麼生僻字眼,湊巧碰見了相同的也很正常。”神色不動,君莫言淡淡開口。
“只是閣下的身量和對方似乎也相當……”這麼說着,他笑吟吟的,故意把君莫言從頭看到腳。
眼神一沉,蘇寒凜心中掠過一絲殺機,卻礙着君莫言在,不便動手。
“……閣下知道得倒清楚。”此時,君莫言臉上也有了些不悅。
“那是自然,”點點頭,殷寒臉上的笑容越發迷溫和,“那個身子卻迷人得緊呢,抱在懷裡險些讓人——”
臉色驀然陰沉下去,君莫言眼裡閃過了一抹濃濃的殺意,而蘇寒凜背在身後的手指則已經凝聚了內力。
“哎呦呦——”驀然,掌櫃的聲音響起,然後便是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哎呦,我的客官啊,小人都說了沒有羽字號的房了,客官怎麼不信呢。”
蹬蹬的上了樓,撐着欄杆,掌櫃喘着粗氣,身子卻有意無意的擋住了殷寒後退的路。
眼神微眯,殷寒轉而笑道:“既然如此,那想來——”
“這家店原來是如此待客的?”伴隨着一個冷冷的聲音,一道藍色的身影閃到了二樓,站定在殷寒身側。
“焚烈?”這次,殷寒真的露出了一抹愉悅的笑容。
“不過是一刻鐘沒見——”看了殷寒一眼,焚烈語氣恨恨的說,“住個店也會鬧出這等事?”
“哦,只是見了疑是故人的人,有些興奮。”這麼說着,殷寒似笑非笑的看了君莫言一眼。
面頰微一**,焚烈很肯定的回答:“是你在鬧事。”
微微一笑,也不辯解,殷寒轉而對掌櫃說:“既然沒有羽字號房,那想來是我記錯了,就給我們兩間上房吧。”
“哎……好嘞,客官隨小人來。”稍頓了一下,掌櫃連忙笑着說道,上前幾步帶路。
微微一笑,在和蘇寒凜錯身而過的時候,殷寒腳下一頓,身子微晃——卻是和蘇寒凜暗中對了一掌。
“你——”纔剛開了個口,走在前面的焚烈就轉回來,扯着殷寒的衣服將人直接拉走,冷冷的嘲諷了一句,“走了大半天,你倒還真有精神鬧事。”
這麼說着,他表面上看似在阻止爭端,暗裡卻輕輕的掃了蘇寒凜一眼,眼神中帶着些不輕不重的威脅。
“蘇兄?”輕喚了一聲,君莫言的手輕撫上蘇寒凜的掌心——當然不是爲了別的,而是因爲對方的掌心上破了一道血口——就在剛纔焚烈看着他的時候。
眼神微微一閃,蘇寒凜心知自己該掙脫,但卻始終無法放棄那觸及掌心的溫暖。
“傷口有沒有什麼不對?”看着對方掌心大約一寸長的傷口,君莫言皺眉,問。
“……沒事,只是警告。”這麼說着,蘇寒凜手腕一翻,終是離了那溫熱。
沒有在意對方的動作——其實一直任他牽着纔不太對頭,君莫言點頭,說:“小心些,他們——”
微微皺眉,接下去的話,君莫言卻不知道要怎麼說了。
說認識對方?——那如何解釋對方不認識他?雖說蘇甲肯定也帶了面具,但不知爲何,君莫言卻不太希望蘇甲知道他也是帶着面具的。
於是,到了最後,君莫言只是搖搖頭,溫言說了一句:“先休息吧。”
眸中色澤轉深,蘇寒凜看了君莫言一會,才移開眼,輕輕的應了一聲:
“……嗯。”
——————
夜,沉寂,流竄着些許寒意。讓牀上蓋着杯子沉睡的人不由微微蜷縮了一下。
但下一刻,他就再不能動彈——一個黑影,在他剛剛動的一剎那已經欺身而上,壓住了他的手腳。
“還是別動吧……”低低的笑着,那人的聲音似乎很愉悅,“希羽……或者說,青國的皇帝,君莫言?”
躺在牀上的人睜開眼,一對漆黑的眸子如晶玉般剔透冰寒,哪有半點睡意?
“——殷寒。”沉聲說出了對方的名字,君莫言並未有太多的驚惶憤怒——哪怕,眼下這個姿勢實在有些不堪。
“這雙眼……”忍不住輕笑了一聲,殷寒開口,“皇上是要自己乖乖的和我走一趟,還是讓我綁着皇上走一趟呢?”
“你怎麼認出來的?”未置可否,君莫言反而問了另一個問題。
“這個麼——”拖長了語調,殷寒看了身下的人一眼,輕佻的說,“原來莫言並不知道自己的吸引力?那種縱然千萬個人也能一眼看出來的氣質……”
似真似假的說着,在聽到外面漸漸近了的打鬥聲,殷寒不再廢話,快速點了對方的穴道後一把抱起只着單衣的人,推開窗子躍了出去。
屋外,正和焚烈拼鬥的蘇寒凜分明聽到了人離去的響動。眼神一凌,蘇寒凜手上的招式更凌厲了三分,似乎立意要把對方拿下。
漸漸有些吃力,焚烈不由開口:“在這裡和我纏鬥——”險之又險的閃過了襲向咽喉的一擊,焚烈出了一聲冷汗,“你不擔心——”
剩下未盡的話,又斷在一招又一招綿延不絕的攻勢中。
心下暗恨,但目的即已達到,焚烈也無意多做糾纏——其實糾纏了也未必能討到好去——尋了一個空隙,他向對方灑了一蓬暗器,反身向外掠去。
然而還沒有兩步,焚烈就感覺背部被一股大力打上。內力幾乎被震散,焚烈嘔出一口血,卻不敢停留,而是藉着力道斜斜的掠去。
身後,看着人離去的蘇寒凜剛追了兩步,就又停了下來。注視着對方離去的方向,蘇寒凜眉宇間纔剛閃過一抹憂色,便又隱了去。
轉過身,甚至沒有去查看君莫言的房間,蘇寒凜只是徑自離去,不多時便融入濃濃的夜色之中。
扛着一個人,殷寒七彎八拐、連開了好幾個機關的來到了一奢華幾近皇家別院的地方。
抽空看了一下肩上人的臉色,在發覺對方的臉色已經泛起不自然的青白之後,殷寒嘖了一聲,不知道是感慨還是諷刺的說了一句:
“你的身體還真是……”
真是什麼,殷寒並沒有說下去,而是掉了個頭,扛着君莫言到了一處湖泊前。
“應該……”這麼自語了一句,殷寒突然接了君莫言身上被點的穴道,然後鬆手,將他整個人拋進了池裡。
巨大的水聲中,依稀還夾雜着微弱的悶哼。
而殷寒,卻只是雙手抱胸,笑吟吟的站在湖泊旁邊看着。
只不過,當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而湖泊裡卻還是沒有人浮上來的時候,他臉上的笑容終於淡了些許。
又在原地站了一會,等時間差不多長到了能讓一個普通人陷入昏迷的地步,殷寒終於跳下湖泊尋人。
然而,就在他的眼睛剛剛被蒙上一層藍霧時,一道輕微的聲音響起,隨後,殷寒便覺得肩膀一痛。
“嘩啦——”一下子躥出水面,殷寒臉色陰沉的看着插進自己肩頭的短箭,又看着跟着浮出水面,劇烈喘息、幾乎扶不住岸邊石頭的君莫言。
慢慢的,殷寒深吸幾口氣,臉上又恢復了往常的笑容,說:“在下還不知道皇上原來如此有辦法——”
“……禮尚往來罷了。”好不容易壓下了腦中的暈眩,君莫言撐着身子爬上了岸。
夜晚的風,很涼。混雜着冰冷的湖水,更讓人冷到骨子裡。
脣色在不經意間悄然變白,君莫言一身褻衣早已被湖水溼透,緊緊的粘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線條。
視線在對方那似乎比女子還消瘦三分的肩膀處流連了一會,殷寒問:“不知皇上在箭頭上抹了什麼東西?”
“只是迷藥罷了。”這麼說着,君莫言儘管模樣狼狽,但卻分毫無損他眸子裡的光彩——事實上,不論在何等困境,君莫言都沒有放棄迷失過他自己——至少殷寒不曾見過。
——他就像,或者說就是一顆堅硬璀璨的寶石。
“……在下知道一件往事,不知皇上要不要聽?”短暫的晃神一下,殷寒的視線移到君莫言手上小巧的弓弩上,微笑着開口。
沉吟一會,君莫言未置可否:“什麼往事?”
“保證不會讓皇上失望的,”彎起脣角,殷寒露出一個優雅的笑容,“如果到時候皇上不滿意,那殷寒這條命,皇上自可拿去。”
爲對方的話擰起眉,君莫言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便聽殷寒開口:
“既然皇上已經找到了沛水,那想來該是見着了些東西……”
“你想說什麼?”臉色不由自主的冰冷下去,君莫言心中泛起一絲不好的感覺。
“皇上有沒有覺得奇怪過?當年雲妃娘娘勢力之大堪稱空前絕後……如何會在一夕之間身死人亡?”一字一句的說着,殷寒注視着君莫言微微變白的臉色,突然笑道,“皇上在那個地方想來也看到了一點東西吧?比如……”
忍不住露出了一個勝利的微笑,殷寒輕聲說:
“比如,一隻展翅而飛的大鵬?”
“咔!”弓弩掉到地方,碰觸沉悶的響聲。君莫言的身子,也似乎不堪風的重壓,有些搖搖欲墜。
見狀,殷寒笑得分外愉悅:“皇上博覽羣書,想來是明白大鵬乃羽國的象徵。而云希羽……雲是羽國皇族之姓,希羽、希羽……皇上真沒有半分懷疑?”
臉色轉爲慘白,君莫言的身子搖晃得幾乎要倒下。然而到了最後,他終究也只是平靜的彎下腰,揀起地上的弓弩,說:
“多謝閣下的往事了。”
夜沛水郊外
一路跟着天上那隻全身紅豔的鳥兒,雖然明白依着君莫言的本事未必會有什麼事,但蘇寒凜卻還是止不住的心焦。
“啾——”驀然,在半空中飛的鳥兒長鳴了一聲,突然伏底,直直的向前方飛去。
心頭一動,沒等蘇寒凜付諸什麼行動,就見遠處的黑暗中浮現了一抹白影。
一晃身到了白影身邊,在發現對方確實是君莫言時,蘇寒凜不由鬆了一口氣。但緊接着,他就爲君莫言那溼透了的褻衣和幾無人色的臉而擰起了眉。
“希羽?”低喚了一聲,蘇寒凜剋制着自己不做任何動作。
恍惚擡起頭,在看到對面的是自己熟悉的人之後,君莫言剛牽扯出一個還帶着茫然的笑容,便晃了晃身子,直直倒下。
下意識的伸手,在感覺到懷中冰冷得刺骨的溫度後,蘇寒凜眼裡泛起了一絲凌厲的殺機。
“大夫……”
“大夫,如何……”
周圍嘈雜的聲音讓君莫言自昏睡中醒來,困難的睜開眼,卻只看見一片黑暗。
是晚上麼……這麼想着,君莫言開口,聲音有些暗啞:“怎麼不點燈……”
然而纔剛說完,周圍雜亂的聲音一下子都消失了。眨了眨眼,很快聯繫到其中的不對勁,君莫言環視了一眼周圍,發現不論看哪個方向都是一片漆黑後,他微抿一下脣,開口:
“我的眼睛……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