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讓田心兒愣了一下，好像勾起了什麼不堪回首的往事，她的神色有片刻的怔忡，似乎沉浸在了某種回憶裡，久久無法言語。
就在桑離以爲她不願意說的時候，她苦澀的開口道：“你知道我是從月桂苑裡出來的吧？”
桑離點頭，“聽說了。”
田心兒道，“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從月桂苑裡出來的，可你們都不知道，其實，謝晚晴也是從月桂苑裡出來的……”
“什麼？”桑離驚訝的道，“這怎麼可能？”
所有人都知道，謝晚晴是安定威名赫赫的鐵騎將軍謝莽的女兒，出身名門，嫁於王爺做妾，是因爲她從小愛慕王爺，發誓非他不嫁，而謝將軍也想攀上王爺這門親戚，所以才把女兒送給了王爺做妾的。
“怎麼不可能？”田心兒笑得森冷，“我們從小都在月桂苑長大，是一個嬤嬤教出來的。她本名香菱，比我年長兩歲。我們兩人的性格都很要強，所以私底下經常比拼，學什麼東西都力爭最完美。香菱還沒有掛牌的時候，偶然的一次機會，被酒醉誤闖入月桂苑後院的謝將軍撞見，一眼相中，當即買了回去做小妾。但又怕善妒的原配不同意，所以纔在城中另外給她買了房子安置，金屋藏嬌三年有餘。”
“當時，謝將軍還只是一名副將，有一次，他攜香菱遊湖時巧遇王爺，怕自己納妾的消息被外界知道，繼而傳到夫人耳裡，便對王爺謊稱香菱是他的女兒。又見王爺被香菱的姿色所傾倒，便心生一計，將香菱獻與了王爺做妾。香菱本就對他藏着自己不示人前而不滿，又得知自己可以嫁給慕名已久的安定王，所以，也就隱瞞了自己曾是謝莽小妾的身份，改名謝晚晴，入了王府，成爲了王爺的四夫人。沒有人懷疑她的身份，就連王爺也深信不疑。因爲謝夫人被丈夫說服，怕惹得王爺不快，所以口口聲聲香菱是他們的女兒，從小因算命的說不能富養，所以才寄養在外地窮親戚家的。”
“香菱怕別人認出她來，所以在王府深居簡出，輕易不出門。因爲色藝雙絕，加上會服侍人，所以她很得王爺歡心，謝莽也因此從副將被提升爲了將軍，謝家一門風光無限，香菱一度還以爲能坐上側妃的寶座。可惜，她遇到了我！”說到這兒，田心兒冷笑了一聲，“香菱進王府一年後，王爺在月桂苑看上了我，並把我納爲了五夫人。進府見到香菱的第一眼，我認出了她，她也認出了我。也就從那個時候，我們兩個的鬥爭才真正開始！”
桑離嘆口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從小一起長大的情意，難道真的抵不過一個男人和一個虛無的名分嗎？”
田心兒悽楚的笑，“你不是我們，當然不能理解我們吃過的苦。從小，我們就發誓將來要做人上人，不能再看別人的臉色行事，不能再吃小時候吃過的苦。側妃的名分，對於你來說，也許是個虛名，但對於我們，卻是無上的榮譽，無限的風光。我告訴過自己，只要是擋住我田心兒道路的人，我一定要讓她付出代價。所以，我才狠下心對香菱下了吸血蟲……”
“可你有沒有想過，就算你坐上了側妃的位置，上面還有正妃呢？”桑離道，“藩王的王妃都是由朝廷指婚，多是大臣的女兒或
大戶家的千金，以你的出身，即便當上了側妃，上頭被王妃壓着，能有什麼好日子過？”
“那又有什麼關係？”田心兒道：“王妃又如何？她嫁來安定，天遠地遠，皇帝能管到這裡來？不過是一個虛名罷了。王府的事情是由王爺做主的，我只要有王爺撐腰，何須怕她？”
桑離嘆口氣。田心兒還是把事情想得簡單了，政治上的事，哪有她說的那麼輕鬆？她搖搖頭，道，“你既然知道四夫人的秘密，爲什麼不去王爺那兒告發她？”依照沈清林的性格，一旦知道謝晚晴居然有過這樣一段不堪的過往，而且，她還和謝莽聯起手來欺騙自己，她是無論如何都在王府呆不下去的，更別提側妃之位了。
田心兒苦笑了一聲，“你以爲我手裡有香菱的把柄，她就沒有我的秘密嗎？”
桑離心裡一跳，果然！
像是憋在了心裡好久，終於有了一個機會發泄出來一樣，田心兒自顧自的說了下去：“所有人都以爲我是月桂苑的鴇母撿來的孩子，可其實，我不是。我的孃親十幾年前曾也是月桂苑賣藝不賣身的紅牌。可惜的是，她愛上了一個窮書生，並偷偷的有了我。書生上京趕考，病死異鄉。孃親和他的事也終於被月桂苑的媽媽知曉，一怒之下媽媽逼着她開門接客。孃親在那污濁之地生下了我，不久之後，就染上了花柳病，死了。臨終前她將我託付給了月桂苑的媽媽，從此，我就成了孤兒，留在了月桂苑，和香菱一起長大。”
“我早就對王爺愛慕不已，發誓都要做他的女人。所以，趁着他到月桂苑來欣賞歌舞這個大好的機會，我在他面前跳了一段掌上舞。王爺驚爲天人，馬上便納我成了五夫人。我好不容易纔得到這麼一個出人頭地的機會，所以，又怎麼可能告訴他，我有一個死於花柳病的孃親？這種丟人的事，我怎麼說得出口？若是讓大家知道了王爺新娶的五夫人的孃親曾經一雙玉臂千人枕，一點紅脣萬人嘗，王爺的顏面何存？只有香菱知道這個秘密，所以，我們倆在府中狹路相逢的那一刻，便不約而同的選擇了相互爲對方保密。可是，這兩個秘密就像是兩根刺，紮在了她的心裡，也紮在了我的心裡，所以，便想方設法的置對方於死地。吸血蟲一事，不能怪我心狠，要怪，就怪她不自量力，敢跟我爭！”
謝晚晴之所以敢跟她爭，無非手裡攥着她的把柄，可自己也有秘密握在她的手裡，所以吸血蟲之事爆發後，她意識到了自己根本爭不過這個女人，因爲她的心腸不夠狠毒，於是，便選擇了委曲求全。可沒想到，田心兒變本加厲，更加的肆無忌憚，竟然還將救了她一命的商梨送進了牢裡，心灰意冷的她終於不堪忍受，也知道自己逃不過田心兒的手掌心，而且，更重要的一點，是她從沈清林身上已看不到半點的愛意，她偷偷求助謝將軍，豈料對方卻避而不見。所以，對人生無望的她終於還是選擇了自盡身亡。
桑離搖搖頭，嘆了口氣：“就因爲我壞了你的好事，救了四夫人一命，所以，你視我爲眼中釘，要除之而後快？”
田心兒恨恨的道：“沒錯，這是第一個理由。第二個，是你不該招惹王爺。你在安定出盡風頭倒也罷了，可你千不該萬不該，讓王爺爲你動了
心！我這麼的愛他，王爺也是那麼的寵愛我，如果你不出現，他一定會將我扶上側妃的寶座。從此，我在王府裡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是，你的出現讓我功虧一簣，你這個來歷不明的妖女，用你那些奇奇怪怪的言論和衣服蠱惑了王爺的心，讓他一下子就疏離了我，冷落了我，你讓我怎麼可能咽得下這口氣？所以我發誓，一定要毀了商記，毀了你。只有你死了，王爺才能回心轉意，重新回到我的身邊……”
“那你現在後悔了嗎？”桑離靜靜的看着她，“後悔自己做的那些事嗎？”
田心兒慘然：“成王敗寇，我輸了，我認，沒什麼好後悔的。”
桑離皺眉，“田心兒，你知道你爲什麼會輸嗎？”
田心兒愣了一下，“爲什麼？”
桑離道，“你輸，不是因爲我運氣好，而是因爲，你註定會輸。”
田心兒神色迷惑，顯然不明白她的意思。
桑離嘆口氣道：“你總是認爲王爺對我青眼有加，是因爲他喜歡我。你覺得是我擋了你的道，但其實，從一開始你就錯了。我跟王爺，從來就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王爺他之所以格外照顧我，完全是看在子宸的面子上。”
田心兒更加不解，“這跟子宸公子有什麼關係？”
子宸曾出入過王府，她自然也認識那個皎潔如明月般的男子。
桑離輕輕一笑，道：“你這麼聰明，難道還想不通其中的關聯嗎？”
田心兒渾身一震，“你是說，你喜歡的，是子宸公子？”
“猜對了。”桑離笑道：“我和子宸纔是一對，五夫人，你現在明白了嗎？”
田心兒宛如被雷劈中，一時間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錯了。原來從一開始她就錯了。錯得那樣離譜，錯得讓她痛徹心扉。
那一刻，她心如死灰，萬念俱灰。
殺人誅心。看到她這個樣子，桑離終於出了心頭的一口惡氣。她拍拍衣角，施施然起身，“好了，該說的都說了，我也該走了。五夫人，再見。”
再見，再也不見。等待她的，將會是無底深淵。
田心兒徹底癱倒在地上，面如白紙，眼睛像一盞熄滅的燈。
桑離走出幾十步，身後傳來一聲絕望的慘叫：“啊——”
她淡淡一笑，走了出去。
第二天，牢裡傳來消息，田心兒自盡身亡，用沈清林送她的一支梅花簪。
聽到這個消息，衆人皆都唏噓不已，都在罵她活該。桑離卻久久無語。
雖然說田心兒是罪有應得，可她的人生何嘗不是悲哀的？一生都在追逐那些虛幻的東西，併爲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聽說她臨死前，苦苦哀求見沈清林最後一面，後者卻無情的拒絕了她。絕望之下，才用那支她最喜歡的，他送給自己的簪子劃破了喉嚨，結束了短暫而又可悲的一生。
她死後，沈清林調查了許久，也無法查清楚那個冒充她的神秘女子的來歷。她就像一陣風一樣，突如其來的吹了過來，又悄無聲息的吹走了。
這件事，就這樣成了謎團，纏繞在大家的心頭，一直無法釋懷。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