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蘇娘,小的這就去梅花廬,要是和九爺的車給錯過了,小的就找廬裡的管事拿備份的來。”赭石答道。
“去吧,算你小子機靈,可得快點了。”蘇娘再督促道,易家的這時候消停了,不見得會安分多久,易家的那男人倒是個管事的,也比這婆娘開明些,就看這會兒這婆娘能不能消停了。不過有她蘇娘在,也不會讓他們雜貨鋪的人把事情鬧起來,這真打起來,毓秀坊的弱瘦繡娘們的可是打不過他們雜貨鋪的人的。
赭石去的時候,顧九已坐着衛箕的馬車走了。正巧又逢上陰寡月急事出了門,本是一個靳南衣的舊識同窗從長安回來,給南衣下了帖,這種事他也不好推脫,便是帶着衛簿去了。
這梅花廬裡沒人赭石就只好站在園子外等着,他這不是初次來梅花廬了,以前也聽蘇娘吩咐來這裡給少爺送新衣。赭石等了約莫一個時辰,等的腿都發軟了才瞧見衛箕駕着馬車回來。
衛箕在梅花廬前停下車,等他下了車,才凝着赭石道:“你找九爺還是要找少爺?”
赭石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說與衛箕聽了,衛箕眉頭擰了片刻,方道:“九爺今兒個有事,你先在這裡等着,我去管事房裡給你拿備份的。”
赭石一聽衛箕說九爺有事,心涼了一大截,這幾日賺了錢是真,可是鬧事的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九爺不去,他們羣龍無首啊。
等衛箕取來又道:“我這裡只有備份的,原契在公子那裡,這個只有原來的主人轉讓的簽字也蓋了公子的印章,沒有官府的印章。要是能用你先拿去九爺,不能用你來傳話我給九爺送去。路上注意點別掉了損了。”
赭石接下那備份的房契,連連頷首,待收好了,才朝衛箕作揖行禮後離開梅花廬。
顧九今日去了靳南衣名下的唯一一家歌舞坊水月坊,按理這水月坊如今倒是靳鄭氏的親信在全權打理,靳南衣死前將水月坊的管轄權給她,她確實不懂,她因着不想與那靳鄭氏有牽連,故遲遲未去。況且她也通過南衣生前提及靳鄭氏的神情,及衛箕衛簿對靳鄭氏的避而不談得知,這母子二人相處的不好。
她此次去到底是該以何種身份去呢?突然之間她感覺水月坊的事情有些棘手了。
她命衛箕將她載到西街便囑咐衛箕回園子了,衛箕也曾問起她要去西街幹嘛,她只說隨便逛逛,買些東西回去。
陽光下,她一身靛青色的袍子顯得並不醒目,只是渾然天成的氣質,終是將某人的眸子一眼給吸了去。
慕華胥歪躺在美人榻上,他指着一旁站立着伺候的女子道:“去,給我把樓下的那位爺請來。”
他伸手指了指朱木闌干外正站在大街上望着對門水月坊的顧九。
“是,慕爺。”吳儂軟語,讓人聽了任哪個男人都能渾身酥軟。
榻上男子卻是面色不改,依舊用他那比女人還白還纖細修長的手接過一旁美人剝好遞來的橘瓣。他久經商場,閱盡千帆,早已看慣了這樣的美人,也聽慣了這樣的軟語。
顧九被迎面走來的美人攔下,當即怔動了一下,纔開口問道:“姑娘何事?”
“慕爺請公子上樓一聚。”
那酥軟的聲音讓顧九不適的皺眉:“慕爺?”方出口一問的時候,她瞬間就反應過來,她認識的人裡又有何人姓慕的,除了那隻紅狐狸還有誰?
顧九偏頭望了一眼女子身後的樓閣:花澗坊。
難道這花澗坊又是狐狸名下的產業?
“勞煩姑娘帶路。”
顧九一撩衣袍向那樓閣走去。
進了花澗坊顧九才知道這是歌舞與戲曲結合的樓閣,那美人將顧九引至二樓正對戲臺上方的一間廂房內。
拂簾而入,顧九就見萬花叢中,歪躺在美人榻上的那隻火紅狐狸。
他微眯着眼打量着她,又伸手指了指一旁的美人道:“你去給九爺端個椅子。”
“是。”
椅子被端過來了就正對着那人的美人榻,顧九白了他一計後坐下。
“樓……慕爺找我何事?”顧九問道。
那狐狸又伸手拿起一個橘子慢慢的剝了起來,橘香四溢,顧九本就是愛水果之人,這會兒被他手中的橘子給成功的勾住了魂,又不想在人前表現的太過於狼狽,只好面不動、心不動,眼觀鼻、鼻觀口。
“就是瞧見九爺在樓下轉悠才命人將九爺你喚上來的。”邊說着,那人將手中的橘子遞與顧九。
“九爺若是不嫌棄,就陪慕某聽出戲吧。”慕華胥平靜道,對一旁的美人使了個眼色。
顧九嚼着她喜歡的橘瓣沒給噎着,在江南這塊地方誰敢嫌棄華胥樓的主人?
在場的所有姑娘比顧九更加驚訝。
等顧九想要起身作別慕華胥,說自己有事在身的時候。
一樓戲臺已傳來咿咿呀呀的唱聲。
顧九凝神聽了半段,才聽出唱臺上唱着的是《西廂記》,她心下一緊,原來這個時空裡也有《西廂記》。
慕華胥遞與她一杯美人將將沏好的新茶。
顧九接過,着實有些口渴,很快喝光,她不想麻煩美人,伸手執起水壺,斟滿再飲了一杯,這茶不苦不澀,倒是極好。
她方再執壺準備再斟一杯的時候,一雙白皙如玉的手攔下了她。
顧九手一滯,擡眼望着眉目妖嬈的慕華胥。
“還真是應了那一句:一杯方爲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飲牛飲驢子!”
那人方說完,整個廂房內便爆出一陣美人的笑聲。
顧九陰沉着臉,不就是多飲了幾杯嗎?想喝便是喝,管那麼多的人才是庸俗呢!
她方低垂下眉目,便聽得一聲如泣如訴的哀聲嘆語:
“幽僻處可有行人,點蒼苔白露泠泠……”
她心中一動,靛青色衣袖中的手抖動一下,只此一句牽動心湖,激起圈圈漣漪……
只聽得她輕輕嘆道:“雙文雖薄命,尚有霜母弱弟,而顧予阡命中霜母弱弟全無,落得一個孑然一身的下場……”
慕華胥的映像裡的九爺絕非是自怨自艾之人,他很顯然怔動了片刻,隔了許久纔開口道:“若不我做你義兄如何?”
他尾音一落,顧九怔愣住,隨後吼道:“慕爺別拿顧九開玩笑了!”要說初聽時候的感動不是沒有,只是想起這廝一次又一次的惡劣行徑,她早已對這廝的話喪失了信心,緊緊可以洽談生意上的事情,其他的沾親帶故,那就免了吧。這慕華胥也真真是可惡,她本觸景生情心酸不已,他還想方設法的來打趣她,專戳她痛處,顧九想着竟然眼眶都有些紅了。
“九兄弟,我可是真心的。”哪知那人更靠近顧九幾分,一臉認真的說道。
顧九擡起微微有些溼潤的靈眸對上華胥窄長漂亮的眸子,目光之中滿是深疑。
“叫聲哥哥來聽聽,爺就高價收了你的水月坊。”他勾起薄脣笑道,眉眼中少了一絲玩味多了幾分寵溺。
看着顧九癡傻着凝着他,他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伸手示意那站着的一羣目瞪口呆的美人們退下後,方凝眉再道:“怎麼,可是高興傻了?有我慕七做你孃家,那小子這輩子甭想欺負你。”他似是脫口而出,末了,將這話在心裡過了一遍,覺得“孃家”二字,微微有些不舒服。
顧九被他難得認真的樣子所惑,她也有想過,將來陰寡月爲官之後,進了朱門之後,她的家世單薄,恐爲人不齒。
“若是你應了,我日後便喚你慕予阡或者小慕九,說出去還是我慕七的妹妹,想我老爹落地七子,就沒撞上一個丫頭,吐血身亡,到死沒瞑目,若是得知我慕七給他招了個便宜丫頭,還不給樂的……”他說的快慰甚至讓顧九感覺得到他與他父親的關係並不怎麼好,可是她卻從他的話語裡讀到濃濃的哀傷感。
“你說要認你就認吧。”她承認她不怎麼會安慰人,“若是日後被人問起,你要說是你認的,不是我巴結的。”
狐狸橫眉冷對無語一陣,方道:“是是是,我認的,我巴結的九爺還不行嗎?”
“可以,若是日後能入長安,我便隨你姓慕,現今,我還是顧予阡。”顧九這段話回得慕華胥心裡毛毛的,既沒正面答應,也沒反對。罷了,反正是他逼着認得妹,不過有這麼聰明的妹子,別家打着燈籠都難找。
“樓主方纔說的將水月坊收購一事何解?”顧九問道。
慕華胥又挨着顧九坐近了些:“你叫聲好哥哥來聽聽,哥哥便告訴你。”
“樓主,顧九告辭!”靛青色衣袍的人兒“嗖”的一聲,從梨木大椅上站起,朝那美人榻上的人一揖後轉身。
“誒!”歪在榻上的那隻急了,坐正了身子,一把抓住她,笑得花枝招展地道:“我叫你好妹妹便是,等妹妹心情好了想叫了改日再叫便是,走這麼急作甚?”
“……”顧九真真是想揚手抽他,可是伸手不打笑臉人,他這般沒皮的衝她笑着,她下手都有些矯情了。可是,這華胥樓主說出去讓人腿發抖,能把三歲小兒都嚇哭的人物,你能想到,無恥起來,沒臉起來,真真是讓人沒有辦法。
“水月坊的事你緣何要收購?”顧九耐着性子同他正經聊。
慕華胥很是詫異的瞄了她一眼,沉聲道:“歌舞之營生交與我手下的人,比你好。我最近正在大肆收購歌舞坊,不過既然是你們的,我高價收購了去,以後水月坊賺的分你一半如何?”
顧九怔了一下,回味他這句話裡透露的數個信息,歌舞坊的營生他手下的人做比較好,這個她倒是能信;至於他緣何要大肆收購歌舞坊?一般歌舞坊裡去的都是上層,不是達官便是貴人。難道……
至於水月坊淨賺分她一半。
“無功不受祿。”顧九道,“歌舞坊可以賣給你,你只消好好大發歌舞坊內的女子即可,我自是相信樓主,留下姿色與資質都好的,其餘的樓主便遣送走吧。”
“既然你這麼說了,那一會兒我就派人去辦了。”慕華胥說道。
“我自是樂見樓主將江南歌舞事業辦的紅紅火火。”顧九說道。
——
這頭,赭石將房契的備份遞到蘇娘手上,蘇娘當即去找了隔壁雜貨鋪的。
“易大娘,你可看清楚了,這房契上白紙黑字的寫着我毓秀坊的佔地面積還有門前多少空間的所屬權!”
易姓婦人見了房契,又因着這些年着實是佔了毓秀坊的地,沒話說了。因着毓秀坊的繡品,不像雜貨鋪的什麼鍋碗瓢盆會擺在外鋪子。
“怎麼?沒話說了吧?”蘇娘盯着婦人道,“按理這些年我們毓秀坊該收你的攤位費的……”
蘇娘還未說完就斜眼看向易大娘,正巧易大娘也一臉緊張的看着她。
“不過,我們毓秀坊的九爺說了,人活一世做什麼事情都圖個愉快,這十幾年鄰里關係了,我也不好再伸手找你要銀子是不是?”
“是是是。”易大娘擦了把冷汗,連連頷首。
“那這事就這麼算了,不過我們九爺要大臺子,你們雜貨鋪還攔不?”
“不,不攔了,九爺搭自己地方上,我,我們還怎麼攔……”
蘇娘一啪手道:“易大娘能如此識大體,‘深明大義’就好,這鄰里關係和睦比什麼都重要,咱以後就誰也不爲難誰,各自過各自的舒服日子就是。”說完,蘇娘在心裡暗自得意,跟着九爺久了,人也變得靈活了,拿着手上的備用房契也能把人給唬住。
易大娘乾笑着點頭,擦了一把額頭的冷汗。故這臺子的事,算是撂下了。
——
江南,洛營中。
正午,烈日當空,校場上士兵們的訓練依舊。
站在高臺上十六、七歲的少年卻是頻頻走神。他昨日答應瑢兒會讓人封了毓秀坊,他深知這樣做不好,卻又不想負了瑢兒。
這回兒還處在天人交戰之中……
等操練一結束,男子將戰甲脫下,喚了一個人的名字:
“冷星,你過來!”
等冷星從洛浮生營裡出來,正巧瞧見迎面走來的韓析。
韓析瞧着冷星一臉錘頭喪氣、哀莫大於心死之勢,皺眉道:“怎麼了?”
“你知道爺方纔叫我去跟我下了什麼命令嗎?”冷星道。
韓析搖搖頭。
“我他孃的真想提劍去姚府宰了那女人!”
“她又惹着你什麼了?”韓析道。
“大哥要我帶兵去封了人家店子,你知道嗎?我問了半天爲什麼他不說,最後才憋出一句:瑢兒不喜歡……我他孃的,給醉了!”冷星扶額道,“要去,你帶兵去,打死我不去,這帶人封店和強搶民女的性質是一樣的,我可不想做流氓、地痞、無賴……傳出去說我們洛家軍就是這樣……”
韓析捂住他的嘴道:“你小聲點。”
“容我去問問爺。”韓析盯了他一眼,方離開,朝洛浮生的營裡走去。
良久,韓析從營裡出來對冷星再道:“我方問了,爺說了,那毓秀坊多次招惹華繡坊,且畫些不好的東西糊弄百姓。”
冷星方聽完話直接撂下手中的紅布條穿着的銅質牌和洛營公文,道:“那你去!”
說着人已朝軍營門外走去。
未時末的時候韓析還是帶着一隊人馬去了。
毓秀坊所在的那條街隔着老遠就聽到鐵蹄鐺鐺的聲響,震耳欲聾。
就着氣勢早已駭的百姓縮在了路旁,韓析面無表情的騎着馬走在最頭,從來韓析只是奉命辦事,不問對錯,他不像冷星亦受感情矇蔽。他也知冷星孩子心性,這些年對他也一直護着。
鐵騎絕塵而過,街道兩旁的高樓裡不時的鑽出腦袋,翹首張望,又不知是哪家的人犯事了,反正能牽動洛營的定不是什麼好事!簡單的事情都經衙門處理的,哪裡能經由什麼軍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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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隊人馬在毓秀坊的門口停下,把左鄰右舍的都駭了一跳,整條街的人也抖明白了,原是這條街正紅及一時的毓秀坊犯了事。
韓析的人馬不一會兒已包圍了毓秀坊,他手一揚,薄脣中溢出一個字:
“封!”
官兵們從馬上下來提劍闖入毓秀坊。
毓秀坊的繡娘們都尖叫着瑟縮在了一處,這種場合任這些繡娘一輩子也沒有見到過。
在櫃檯上坐着算賬的蘇娘,望着這突然間闖入的軍爺,也一時間腿軟得站不起來。
等她鎮定下來稍稍有力氣的時候,她似乎是踉蹌着走到韓析面前,顫聲開口問道:“軍、軍爺,我們坊這是犯了何事?”
“魚目百姓,侮辱官員,誹謗他人,今查明罪名屬實,封!”韓析看也沒看蘇娘,冷聲道,他並不是在回答蘇孃的問題,而是刻意說給看見的每一個看官聽的。
“將毓秀坊所有人帶到外面!”一個士兵長對其他士兵說道,說着士兵們都開始逮這人便抓。
“誰敢動我毓秀坊的人!”
毓秀坊外,一身靛青色長袍的人,雙眉微擰,一臉冷凌,清澈的眸子裡似燃燒着怒火。還當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樣事情不打壓下去,這一方百姓定是輕視了毓秀坊,她“九爺”還如何在軒城立足,衆繡娘也如何立足……
蘇娘擡頭就瞧見顧九,連滾帶爬的朝顧九那方去,嘴裡顫聲唸叨着:“九、九爺……”
忽地蘇娘落下淚來,看到九爺的感覺很溫暖,幾乎所有毓秀坊的女子都是一樣的感覺,整個毓秀坊傳來微微的抽泣聲。
尋常人等見了官家,都會發抖,而九爺不會,九爺似對所有事情都無畏懼之心,即使她並沒有十足的把握,但是她有信心,人定勝天!所以這回兒顧九的出現,也給她們壯了膽。
“我們坊正當營生,你們憑什麼說封就封?”她伸手扶了下蘇娘,在她肩頭拍了幾下示意她放寬心後,才朝着韓析說道。
初見“他”韓析確實會多看幾眼,但他生於軍旅,自不會被“他”的氣勢所駭,他平淡道:“我不介意再重複一遍:魚目百姓,侮辱官員,誹謗他人,今查明罪名屬實,封!”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顧九一甩衣袖厲聲說道。
韓析眉頭凝得更深了些,他走近顧九,似乎是將要貼着她的耳輕聲道:“你既知‘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又何必多費口舌,如今既封了你的店又未沒收你的財產,等你離了軒城,不還可以自謀生計?總之你就不該得罪了官家!”這段話顯然他只是想說給顧九一個人聽的。
顧九偏頭望向這人,一瞬咬牙,朝他狠狠道:“要封,要洛浮生親自來!”
“你……”韓析凝着這個竟敢直言少將軍名諱的妄徒,一瞬說把以往聽過的冷星罵人的話在心裡過了一遍,卻怎麼也罵不出口,這小子還是一個難得有膽識的。
“我九爺,不怕得罪官家,也不怕鬧到衙門裡取,因爲‘公道自在人心’!洛浮生要保姚家的,可以,他有情有義!但他爲了成全他的情義就該‘尋私’來害我‘毓秀坊’一二十人!”顧九擡高了聲音說道,她就是要讓看官們都聽到,“官家做事爲民,而你們身爲官家竟然要斷了我們二十多人的活路!”
“前些日子前面兩條街的華繡坊用粗線和爛棉花魚目百姓,這條街的人都是看到了的。怎地,你們不去抓華繡坊的人,不去封了華繡坊?偏生來抓我們毓秀坊的人?”她挑眉望向那韓析,顧九就是一個認死理的人怎麼樣,還好這店子如今的權利都歸她,不會波及到“靳南衣”便是。
顧九的話方說完,毓秀坊外便傳來人們的小聲議論聲。
“都說民不與官鬥,怎地,你這刁民想要違抗軍令?”量他韓析以前再好的脾氣,這時候受衆人非議起來也受不住了,只想着早些封了坊,快快回軍營去,誰知道能遇上這小子,就如同廁所裡的石頭,又臭又硬!
“這種欲加之罪爺不會認,還是那句話,若封要洛浮生親自來封!想要我們毓秀坊接受這種帶着罪名的‘查封令’癡人說夢!我想軍爺也不想死時還帶着罪名吧!要麼運用武力將我們都轟出去,給我個理由好告你們洛營的;要麼你們就拿出一個讓毓秀坊上上下下信服的說法來!”
“你……。”韓析羞惱一時語塞,權衡利弊之後,一甩衣袖帶着人離開毓秀坊。
“怎麼就出來了?”對街的酒肆,男裝打扮的姚思珺隨便拉過酒肆的小二問道。
店小二搖搖頭:“不清楚,那對街毓秀坊的九爺一進去沒多時,衝着那軍爺吼了幾句,那軍爺就陰沉着臉帶人出來了,九爺真是好本事呢,連軍爺都不怕呢……”說着店小二兩眼發亮,崇拜溢於言表。
“滾!”姚思珺推他一把再鬆手,那廝沒站住,順勢倒下去,摔了一跤。
“讓你多嘴!”姚思珺跨過那人,怒氣衝衝的出了酒肆。九爺,嗯?連洛營的都敢得罪,真真是活得膩煩了。
見軍隊遠去,顧九才暗自吁了一口氣,只是過不了多久這些人還會來吧?她心裡忐忑,可是不願服輸。
她不想,這是靳南衣生前那幾天唯一帶她來過的地方,這裡就算沒有靳南衣兒時的記憶,也有她與他的記憶。
她若是保不住,她何以面對靳南衣,何以面對陰寡月……
她紅了眼眶,快步跑進內室,掩了門,把蘇娘和衆繡娘都堵在了門外。
“都各忙各的去吧,我,休息會兒……”
經過這麼一通,繡娘們都更本分了不少,各自回到各自的位置開始繡活。
門後的顧九突然笑了,有什麼好難過的,來一個打一個,來兩個打一雙,比這窮一百倍的日子都過過,大不了拼了傾家蕩產重新開始。
——
冷星迴軍營就瞧見韓析騎着馬臉色比他胯下的馬還要難看。
“怎麼了?”冷星雙手抱胸上前問道。隨即又伸手牽他的馬繮,助他下馬。
韓析“騰”得一下下地,冷聲道:“別談了,就是遇到一狷狎無比的小子,要是別家的哪裡敢這般對官家說話!”
“哦?”冷星將馬牽進應,邊走邊說道,“還好撞到一個狷狎的,這若是逢了別家的,由你抄了去,回頭給咱們爺扣一個軍威施暴的罪名來,你當得起還是爺當得起?爺胡鬧,難得你還跟着他胡鬧,還小軍師呢,我看就是那話本里頭的‘狗屁軍師’。”
他方說完附近就有幾個部將沒忍住笑了,笑完又都灰不溜秋的跑開了。
“治軍貴在治嚴,冷星,你這樣讓我如何建立威信!”韓析冷聲道,臉色難看至極。
“還治嚴?”冷星挑眉道,“你帶着這幫人出去,端別人窩,就足以讓洛家軍心灰意冷,這會兒還給我談治嚴!真不怕笑掉大牙,爺被給女人迷昏了頭了,你呢?你也糊塗了?帶兵‘抄家’這是我們營該管的事?虧你們個個比我大,多吃了幾年飯拜給驢了!”冷星無視韓析的怒意,兀自的說兀自的拿馬刷沾水刷着馬,“可憐我加阿狂跟着你們受罪!阿狂,沒少招人白眼吧?”他一模馬頭問道。
“回頭徐先生回來了,我就告訴徐先生,讓他治你們。”冷星扭頭凝着韓析道,突然發現韓析眼中的情緒舒緩了許多。
韓析本不喜歡拒絕主子命令,這會兒事情辦砸了他心裡不爽,不知是先前太冷靜了,後來又被一時情緒矇蔽了,如今回頭想想,倒是覺得冷星說的有理。
冷星在馬屁股上摸了一把後,又用那手拍了拍韓析的肩膀:“兄弟,給你個將功贖過的機會……”
韓析冷目凝着他,只聽他,將脣湊過來,附在他耳邊說道:
“爺營裡桌上是爺的月例錢,命人送到姚家小姐那裡去,封坊的事情難做,這個總好做吧……”
“滾——”
韓析冷不丁的給冷星這麼一句,一桶洗了馬的水就扣在了冷星腦袋上。
“啊秋——”一陣涼風吹過,洗馬人打了一個寒噤。量他也沒想到,向來好脾氣供他說風涼話的韓析,也有惱怒的時候,不過這事情算是撂下了,洛營的纔不會去做這些事,姚家的就算有天大的面子又怎樣,要去,自己有理自己報官去。
徐遠夜裡回來,知曉了這事,夜裡就苦口婆心的將洛浮生“訓斥”了一頓。
次日,果然姚家嫡小姐的一個貼身丫鬟,名紅袖的就受姚瑋瑢之託,找來了洛營。
“洛少將軍,小,小姐要見您……”紅袖低着頭,整張小臉紅撲撲的,不敢看坐在上座英武不凡的洛浮生。
俊雅的男子此刻有些愁眉不展,他知曉瑢兒的計較,卻被感情矇蔽心智,男子不就該寵着心愛的女子,由着女子的小性子嗎?古有幽王烽火而戲諸侯,他非君非王,他只想寵一個女人,儘自己的全部,僅此而已…。
如果等待他的是背後的唾罵與指責,又何妨;人之一世,能夠滿足自己的心情就好,他十七年爲洛家,爲軍營,只有一次是爲自己的心不好嗎?再說瑢兒以前也沒怎麼求他辦過事……
紅袖見他沉默,一時間努力去想再來之前小姐囑咐過的,什麼小姐在家裡又哭了,洛少將軍就沒把小姐放在心上,洛少將軍要封一個坊子,不是輕易而舉的事情嗎?
紅袖嘴軟說不出什麼狠話,只好乾巴巴的道出一句:“洛少將軍,您若是心裡有小姐,就幫她吧……”說着紅袖“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小姐這幾天爲了‘華繡坊’的事情操心的人瘦了一圈,這‘毓秀坊’是小姐的心病啊……”
大手扶起女子,眉目沉靜的男子,沉聲道:“你且起來……我自有分寸。”
他說着拿起一旁的劍,出了營。
獨留着呆呆地戰立在那裡的紅袖,就在方纔,她感受到他大掌的溫熱,那般讓人安心,可是小姐擁有這麼好的男子的愛,爲何還不知足……
是夜,他帶了一對人馬,夜風將他的心情吹得有些沉重,他想寵,也許,只是單純的想寵一個人罷了。
他騎着馬,面無表情的踏上那條街,那條他並不常去的街道,也許有些事情是命中註定。註定多年後,那個女子以另一種姿態,顛覆他的那句——
“離了這張臉,你什麼都不是。”
她的再度出現就是爲了,讓他看到一個全新的自己?
他曾經以爲擺脫掉她,是爲了一份自在;後來才發現內心深處如此希冀重逢……
他騎着高頭大馬,從長街那頭趕來,而顧九正從硃紅手裡接過她遞來的素白的長褙子,衛箕的車就停在毓秀坊前,是新車未繪寒梅……
素白的褙子如蝴蝶的羽翼一般一展開來,就那般輕巧的落在她的身上。她正要轉頭對身後的硃紅與蘇娘微微勾脣一笑,只是一瞬,就對上那駿馬之上,男子冷凌鷹厲的目……
他還是來了……騎着駿馬,走的緩慢,就像騎馬散步的人一般。
洛浮生一瞬不瞬的凝着“他”,“他”方纔一展衣袍,巧笑嫣然的模樣如此生動,與以往他見過的人如是不同。只是當“他”望向他的時候,“他”的笑容凝固在嘴邊。讓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介入,與這裡如此格格不入,這裡本應該是寧靜的,就向方纔,他看到“他”與這裡的繡娘們作別,這樣的場景寧靜祥和,殺伐決斷如他,雙手註定沾滿罪惡與血腥,他從未有過這種身臨其境的安詳感……
“少將軍。”身旁的副將喚了他一聲,才讓他回過神來。
身後跟着的人都顯得有些不自在了。
見到是洛少將軍親自來了,蘇娘身後的繡娘都咿呀的瑟縮成一團。
“洛少將軍,有何指教?”顧九擡眼望向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他都沒有認出她來,她早知曉原來的阿九在洛浮生心中的分量了。
被“他”這麼凝着,他有些緊張的緊握着手中的繮繩,這雙眉眼的輪廓有些熟悉,可是眉眼中的情緒叫他有些陌生……
清澈的纖塵不染,又似眸子包含了整個世界,透過這雙眸子他能看到的是一片蔚藍……
街上有人駐足,也有酒肆茶樓裡的人鑽出腦袋來觀望着這裡的一切,只是都不敢出聲嘀咕半句。
他動了動乾枯的脣道:“毓秀坊暫……封接受考察。”
暫封?
隨從的人和周圍看熱鬧的人一樣不解,怎麼就變成暫封了?
顧九冷笑:“那洛少將軍封了樓讓我和這些繡娘們去哪裡呢?”
洛浮生眉頭一動,牽動了心神,似乎是想到什麼,立馬道:“‘毓秀坊’一衆人等回洛營安置!封!”
“我可以跟你走,不過你得放了他們!”顧九同他說道,“但願洛少將軍說的‘暫封’只是‘暫封’而已,毓秀坊無過無罪,你們暫封考察九爺我接受,只是若是過了暫封的時候,休怪顧九將此事鬧得人盡皆知!”
洛浮生怔了一下,輕輕揚手。
顧九走向蘇娘道:“蘇娘先帶着衆繡娘小廝拿好行囊,回小農莊暫住,等我處理完了,再回農莊去接蘇娘和大夥。”
蘇娘望着顧九連連頷首,衆繡娘小廝們也一連哭訴直道:九爺保重。
顧九笑道:“我不相信洛營的人都是莽夫粗漢。”
她聲音不大卻讓馬背上銀色錦袍華服的男子聽得真切。
瞧見這陣勢衛箕早已從馬車上下來,顧九將他拉到一旁輕聲道:“好衛箕,好衛爺,這事你就不要告訴那人了,我會處理好的。”
衛箕哪裡容她這麼說,這官兵來封坊他是第一次遇上,臉都被嚇白了,說什麼都要告訴主子,這顧九去了可不得受刑?
隔得遠他倆聲音又小,旁人聽不到,洛浮生卻是聽得真切。
“我跟你說,你若敢告訴他,我我我……”顧九一時半會兒想不出下句,能威脅衛箕的,撓撓頭才道,“我就死給你看,被他們抓去後馬上咬舌自盡……”
果然衛箕臉上起了變化……
她順水推舟再道:“我若死了,家裡那隻可得傷心了,他一傷心,又得……”
衛箕猛地捂上她的嘴,他已經歷了與公子的生離死別,若是這主子再死了,他衛箕定是不活了,這九爺何苦拿這種話來嚇他。
看着衛箕眼中的盈盈淚光,顧九心中一痛,自知自己說話無了輕重,傷着了小衛箕,忙住了嘴。
“我……”
“九爺,衛箕同九爺一同瞞着便是……”衛箕啞着嗓子說道。
顧九突然附着衛箕的小耳朵輕聲說道:“暫封期爲七日,若是七日過了,還不見我出來,你就先去找華胥樓主,切記……”
衛箕一震,記下了,心裡暗道,七日,七日他怎麼可以瞞過關啊,以主子的精明,以往都是對九爺之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願這一次主子還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機靈點。”顧九拍着衛箕的肩膀說道,“衛箕先載着大夥去小農莊吧,路上小心點。”
說完,顧九轉頭望向洛浮生,攤手道:“洛少將軍,來擒吧。”
顧九說完便後悔了,那人冷凌的眸子閃過一絲笑意,竟真從馬上一躍而下,伸手拿下馬鞍一旁的繩子,朝她走去。
連一旁的部將們都目瞪口呆,少將軍竟然親自動手了,正準備交頭接耳的時候,那人頓然止步。
餘光一掃他們幾人:“還不動作快點。”
部將們都明白了,主子是要他們快點去封坊,封完早些離開。
蘇娘同繡娘們被叮囑着拿了行囊,就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經營了許久的毓秀坊被貼上了封條。
洛浮生親自給顧九綁上繩子,手反綁着,繩子越勒越緊,很是熟練。
二人都微微蹙眉,顧九是因爲身子不適應,沒被綁過,不知道被人綁着這麼難受!
而洛浮生的眼一直落在不該落的位置,這小兄弟還生得挺是“玲瓏有致”的。個子才及他的下巴,很瘦,奈何前面後面生得倒是圓潤……
他來不及多想,扛起顧九就上了馬。
顧九“騰”得一下臉紅得滴血,就這樣被人橫放在馬背上,暈了暈了……
那人一聲令下:“撤!”
顧九還沒從方纔體位的轉變中適應過來,馬就奔跑起來,一上一下,把顧九昨天吃的東西都要給顛出來了。
她在心裡一個勁兒的罵着這人,他還真把她當男人了,這是男都受不了肚子朝下被壓在馬背上,顛啊顛啊顛啊……
“嘔……”顧九吐出一肚子的酸水來。洛浮生,我上輩子欠你的這樣折磨我……。
“少將軍,他吐了。”一旁的部將瞧見了,忙說道。這一說一夥人都笑了,這男人也太弱了些,尋常時候他們在馬背上要演習各種姿勢呢。
顧九實在是嘔吐的沒有力氣理會這些拿他取笑的人,又不敢亂動彈,這一動彈就怕是要墜馬了。
洛浮生脣角勾了勾,全然不以爲意。
“也好,給他洗洗胃刷刷牙,這小子才嘴硬呢。”他頗有些享受此刻片刻的歡愉,突然覺得這種感覺挺不錯的。
“你……”顧九你了一聲後不再說話了。
走了好久,快到洛營的時候,洛浮生才感覺到不對勁。
他心緊了一小下,伸手將顧九翻了面,才瞧見顧九已經閉上了眼睛,嘴裡一股白泡泡,清秀的小臉慘白無華,藉着月光,他瞧見她纖長的睫毛上隱隱的溼意,他的心莫名的軟了下來……
“這……”真真是太弱了些。他眉頭一皺,雙腿一夾馬腹,朝着軍營的方向而去。
“你先快馬會去,將徐先生請來。”他偏頭對一旁的一個部將說道。
那部將“啊?”了一聲,似乎是不理解自家主子此舉,對一個犯人有必要這樣嗎?
“是,少將軍。”被主子一瞪眼,那人打了一個寒噤後,快馬回營。
路途匆忙,洛浮生將顧九抱起直往自己大營而去。
主營營帳外,冷星見主子抱着一個被綁着的人進來,大跌眼鏡。
主子這又是怎麼了?從來被別人碰一下都要發火弄死人的主子,如今肯主動抱人?還是一個“男人”?
冷星正當糾結的時候就瞧見了韓析從那方走來。
“韓兄。”冷星的肘子戳了一下韓析。
“嗯?”韓析沒好氣的望了他一眼,自從他帶兵去過毓秀坊之後便是諸事不順。
“那是誰啊?”冷星指着洛浮生抱着的顧九說道。
“還能是誰,毓秀坊的主子唄!”
冷星似被雷劈了下,主子這回真有些過了!竟然把人打昏了綁到營裡來了,主子還真真被迷了心智了呢!
“喂,我說你要去哪裡啊?”冷星對着轉頭就上馬的韓析說道。
“還能去哪裡?主子命我去找徐先生。”韓析方說完就一揚馬鞭,策馬而去,哪裡管冷星在身後吼道:“找徐先生作甚?”
夜風呼嘯,營帳前的篝火燃起,蘸油的火把燒出茲茲的聲音。
冷星站在營帳外瞧着洛浮生將顧九放在了主營的大榻上,心中一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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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親們問起,靳南衣的伏筆我解釋一下,第一次出現在15章,由蕭槿第一次帶出他,說他病重不能來考。還有不能忽略第16章,那個遊僧的話,他說他從南方來一生只見過兩個心臟有疾病的人。再就是49、50章,由寡月母親帶出,先是母親姓靳,在就是寡月母親說的那段寡月不理解的話,他剋死了他的哥哥。所以第58章,靳南衣這樣的安排二卿覺得並不突兀,前文都伏筆了,但願親們不要跳章。今天這章竹馬相見,二卿糾結了下現在才發。v文爲了萬更有些粗糙,請大家見諒,後期錯別字什麼的再修改。還請廣大的親們給二卿一點動力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