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時間從來沒有想到,這個存在瞭如此久的大家族,就在一夕之間,全部崩塌。廢墟積壓着他說不出一句話。他的呼吸急促,像是要將眼前這個妖孽的男人吞入到腹中,可當他看到他眼底的絕望和瘋狂時,那一種憤恨就慢慢消散,最後只留下一聲輕嘆。
“我早就知道了會有這麼一天。”徐時間看着簡湛,目光很認真,很仔細,“我只是沒有想到,到最後,你竟然還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用那麼多人堆積而成的屍骨,如果我在中途放棄,豈不是太對不起他們了?”簡湛靠近徐時間,撫摸着他的臉龐,手指觸摸到的皮膚細膩,帶着一點點溫度,“徐時間,或許我還得感謝你和徐勵……讓顧尉離開了。”
“他那麼純澈的人,如果被捲入這一場陰謀中,不知得死得多慘。”簡湛放下手,聲音變得低沉,“如果不是你們這麼做,我也不會下定決心。”
“祖父生前跟我說過一句話。”徐時間突然插嘴,“他說,不管你做什麼,都要讓我無條件的支持你,哪怕你想要毀了徐家。”
“我想他是知道當初發生了什麼事情,或者說,他也參與了當時的狀況。可是我不知道,湛湛,哪怕我做過再多害你傷你利用你的事情,但在這件事情上,我從未欺騙過你。我不知道,一點都不知道。”
“你當然不知道。”簡湛快速的打斷他的話,“你若是知道,還會任由我這麼肆意妄爲?你的心中有你的徐家,有你的家人!比起我,你簡直幸福太多了!”
徐時間啞然。良久後,他退出了簡湛的房間,他站在門口,明亮的燈光照進了漆黑的房間,那一道身影在光的照射下蒙上了一層朦朧,“所幸,徐氏死前,還有人陪葬。”
“湛湛,你的這份禮物,我很喜歡。”
“只是我收的,太不甘心了。”
“晚安。”
簡湛閉上了眼睛,他聽着身後門輕輕的關上,聽着那一聲“晚安”消散在空中。
夜色醉人,卻也害人。
第二天一早,果然消息被曝光,所有人都得知花澗的幕後控制者是簡湛,更有許多人明白,原來玩了這麼久,不是顏氏失敗,而是徐氏失敗了。兄弟情誼?在這場陰謀中,最終弟弟還是背叛了哥哥。
所有人都在唏噓,甚至覺得神奇又可怕,當初那個被兄弟一起打壓的顏氏,居然頑強的活了下來,並且一舉成爲最厲害的公司,一時間勢力直逼上流之上。
徐氏的股份都大肆收購,不出一個禮拜,徐氏改旗易幟,顏誠走進了徐氏的董事會,並且成爲下一任董事長。
徐氏和顏氏的生殺大權被顏誠緊緊地攥在手裡,他一臉沉穩,只是眼底還冒着青色,嘴脣的笑容雖然溫和,卻已經失去了生機。
他看着那麼多人,想着自己手上的權力,想着家裡還不停哭泣的妻子,他突然覺得,手上的這些東西真的算不上什麼。
他努力了這麼久,想要打敗徐氏,想要將簡湛的羽翼斬斷,讓他安心的陪伴自己的小眉,讓他生活在自己的監視下,或許算不上特別美好,但是也算是幸福的一家了。
只是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卻失去了他最珍貴的東西。
那個被他當作掌上明珠的人,死了。
而那個被他視爲最危險的人,卻幫助他得到了徐氏。
他甚至覺得,或許簡湛是知情的,但若是那樣,也未免演的太真了,真的連他都沒看出來。
“顏總,恭喜啊,終於贏了徐氏了。”
“顏總,要慶祝啊,事業有成,恭喜恭喜。”
幾天前,所有人都還在勸他節哀,而此刻,卻開始恭喜他事業有成。
顏誠笑不出聲,他就站在臺上,看着臺下人的面容,眼睛竟然有些酸澀。他再也聽不到顏眉那一聲一聲柔和的呼喚,也聽不到她對自己的照顧,更看不到她臉上的笑容。
那個一直叫他“爸爸,爸爸”的女孩,已經長大了,已經離開了。
那個一直會對他說心裡話,照顧他的女孩,已經消失了,已經離去了。
他身爲一個父親,卻沒有抓住她的手,沒有將她護在自己的羽翼上,就這麼眼睜睜的看着她的生命隕落。
“顏先生,案件調查的結果已經下來了,所有嫌疑人我們都已經排除。抱歉,您的女兒是自殺,而且我們在她的遺物裡找到了遺書,這份遺書就是自殺的證明。”楚諶站在這個擁有無數資產的商人面前,看着他原本銳利的眼眸變得絕望,看着他兩鬢白髮。他溫和的接過那一份遺書,顫抖的打開了這封遺書。
遺書很短,只有短短的三句話。
爸爸,我很滿足了,能夠嫁給湛。
爸爸,要和媽媽好的活着,女兒不孝,先走一步了。
請爸爸不要追究了,是我想開了很多,爸爸,您一定要照顧好自己,來世女兒再做您的女兒。
顏誠的手不停地顫抖,最後竟然眼角落下了眼淚,他無聲的哭泣着,雙手緊緊地攥着遺書,聲音滄桑帶着一絲淒涼,“謝謝警官了。”
說完他就轉身,慢慢的離開了。
楚諶看着那個背影,微微佝僂,那個意氣風發的中年男人,此刻終於承受不住最後的壓力。眼淚落在地面上,晶瑩又心酸。
回到家裡後,顏誠坐在沙發上,他撫摸着茶几,看着樓上顏眉的房間,心裡變得空洞起來。
管家小心的上前,出聲打擾了這位陷入沉痛回憶裡的男人,“老爺,簡少爺來了。”
“讓他進來吧。”
顏誠愣了愣,隨後點了點頭,沒一會兒,簡湛就走了進來。
“辛苦你了。”顏誠看着來人,嘆了一口氣,眼裡滑過一絲惆悵,“沒想到……”
“爸,這不是您的錯。”簡湛坐在他的身邊,勸慰着他,“死者已逝,人死不能復生。爸,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她要離開。”
“爲什麼……”顏誠脆弱的樣子,讓簡湛的瞳孔一深,他聽着顏誠喃喃,“小眉……是爸爸不夠好……沒能保護好你。”
“她在天上,看到您這麼難過,一定會很傷心。”
“唉。”顏誠嘆了一口氣。
樓上突然傳來大哭的聲音,顏誠神色疲憊,他看了一眼管家,低聲道,“去看看夫人,又開始哭了,唉,別讓她弄垮了身子。”
袁曉淑的聲音淒厲,即便關着門,簡湛都能聽到她尖銳的哭聲,“小眉!我的小眉啊!你爲什麼要走啊!爲什麼啊,小眉啊……”
“夫人,夫人……”
“你們走開!我要小眉!她一定還活着,我要見我的小眉,苦命的孩子啊!這是造的什麼孽啊!”
“還我的小眉啊!”
“夫人!夫人!”
顏誠靜靜的聽着樓上的吵鬧聲,簡湛看了一眼他,起身道,“我去看看媽。”
“不用了,讓她哭吧。”顏誠頓了頓,“哭出來,說不定會好受一些。”
簡湛站着看着顏誠,心裡卻無比的複雜。
顏誠,失去了顏眉的感覺,一定很不好受吧。
他擡起頭,看着樓上,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顏誠,在你設計陷害我妹妹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會有這樣的報應?你一定沒想過,否則一直給自己留退路的你,爲什麼這一次自己斷了自己的路。風水輪流轉啊,哈哈,顏誠,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那一天夜晚,燈光暗淡,天空卻依舊明亮,繁星點綴,沒有一絲雲彩。整片天光透的如同一面深藍色的大鏡子,站在天空下,竟然找不到一絲自己的靈魂。
簡湛最終還是上樓去看了袁曉淑。可憐那女人,此刻已經瘦的只剩下皮包骨頭,一夜之間,臉上的皺紋凸顯,嘴脣早已失去血色,一頭打理的很好的頭髮此刻散亂着如同美杜莎,眼窩凹了進去,一雙眼眸失去了最初的神色。
她整個人癱坐在牀上,手指枯瘦細長,就連手臂都像是木乃伊一般。她在那不停地嚎哭,就連簡湛進來,她都沒有注意到。
“小眉,小眉……”
“媽。”
“小眉……我的小眉呢……管家!我的小眉呢!小姐呢!”
“夫人,小姐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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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我不要聽!小眉她腿不好!她怎麼可能走!你們快去找,快去找,愣在這裡做什麼?”那一瞬間,她的眼眸清亮了一會兒,那一絲鋒利隱隱透露着她曾經的尊貴和輝煌。可那只是一瞬間,下一秒她又成了一個瘋癲的女人,嘴裡喃喃着,讓人心疼,卻又讓人害怕。
簡湛看着這個可悲的女人,彷彿回到了自己小的時候。
他的脣角微微一勾,和管家一起勸慰了幾句,這才走下來。
顏誠有些擔憂的看着樓上,“讓你受驚了。”
“媽這樣……很久了吧,要不找下醫生看一看吧。”簡湛裝作一副關心的樣子,語氣誠懇,甚至帶了一絲難過。
“唉,我知道。”顏誠點了點頭,“不早了,你也回去吧。”
“好,您和媽都注意身體,再怎麼樣,也不能把身體弄垮了。那我先走了。”
“走吧走吧。”
簡湛慢慢的離開了顏家。
他看着陰暗的花園,曾經那一天歡笑,終於吹成了細沙。
當夜,一份文件,被偷偷地送給了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