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回到聖殿,百里星樞與烏頭二人徑直去見冥王,雲天則朝着星樞的寢宮走去。
今日天氣有些陰沉,風力雖然不大,氣溫卻着實很低。一個粗使女奴背了一隻破爛的竹簍,躬身走在雲天的前面。一些細小的黑色碎屑自竹簍的破損處斷續灑落,那女奴卻似乎渾然不知。
雲天溫聲開口道:“前面的姐姐!你的炭漏了許多,還是停下來修補一下竹簍再走吧!”
那女奴聽到叫聲停下腳步緩緩轉身,用一雙呆滯的眸子望了望雲天,輕聲道:“多謝公子提醒!只是,奴的這隻竹簍實在是用得太久了些,竹篾已經朽了,稍有不慎便會破得更大,因此便沒有修補…偏偏今日領來的木炭都是些別人挑剩下的碎渣,是以纔會漏了出來…”
雲天盯着女奴那蠟黃的面孔看了幾眼,忽然認出這人竟是兩年前阿木蘇死亡那夜伺候自己的那兩個侍女之一。另一個侍女則首先發現自己的髮釵丟失,後來又在衆人面前指認殺死阿木蘇的髮釵自己的,從而導致衆人都認定自己是殺害阿木蘇的兇手。
他不露聲色,微笑地走上前道:“怎麼這聖殿裡的人也會厚此薄彼地欺負人的麼?爲何發給姐姐的木炭這般的細碎?這樣的炭怎能經得住燒呢?”
女奴聞言心中感動,竟紅了眼眶澀聲道:“多謝公子關懷,奴已經習慣了她們的冷遇…橫豎這些炭屑也能燃着,奴也不至於凍死…”
雲天竟忽然伸手接過她背上的竹簍拎在手中道:“姐姐你住在何處?我看你身子甚是柔弱,不如就讓我送你回去吧!”
女奴受寵若驚地連連搖頭道:“不不不…這可使不得!萬萬使不得!奴的住處腌臢,公子怎能涉足?!”
雲天不理,拎着竹簍便走。女奴見不能阻止他便急忙小跑着追上去領路。
雲天隨着女奴七拐八繞地來到了一處極爲偏僻的院落。他知道這裡是幽冥聖殿中等級最低的奴隸們居住的地方,這些奴隸們自然也只能從事最髒最累最苦的活計,他們的地位幾乎相當於聖殿中的遊魂,日常生活的溫飽也不能得到保證。
女奴躬身接過雲天手中的竹簍,氣喘吁吁地說道:“多謝公子相送,這裡便是奴居住的地方!原本應該請公子進去喝杯茶的,只是奴這裡實在太過簡陋腌臢,不能待客,還望公子原諒!”
雲天微笑道:“姐姐不必感到爲難,我不在意這些的!只是有一事不解想問問姐姐,不知姐姐可否見告…”
雲天話音未落,耳邊忽然傳來一陣女子的尖聲叫罵之聲。眼前的女奴聽了之後面色慘變,急匆匆地衝着他行了個禮便跑了出去。
那叫罵聲越來越近,雲天面帶微笑地轉身望向院門處。只見幾個等級稍高的侍女推搡着一個與剛剛那女奴相同打扮的人往院子裡走來,一邊走一邊高聲喝罵。剛剛那女奴則竭力地想護住同伴,口中不斷低三下四地討饒賠罪。
一個侍女忽然看見了雲天,不由得愣了一下,立即制止了其他幾個侍女,走到雲天面前躬身行禮道:“奴婢拜見公子!公子你不是大殿下新收的侍從麼?卻爲何會來到這個又髒又臭的地方?難道是這個不知廉恥的賤人犯了什麼錯得罪了公子…”
雲天開口道:“這位姐姐誤會了!我不過是見這位姐姐身子不適,便順手幫她將這簍木炭送回來而已!她實在是並未犯錯!”
那侍女冷冷地道:“不想公子倒是個體恤之人!只是此處實在不適合公子這樣身份的人久留,還請公子速速離開吧!”
說完也不等雲天有所反應,竟伸手便打了那女奴一個耳光罵道:“你這下賤坯子!竟敢勞動大殿下的侍從替你背炭,你是活夠了麼?”
那女奴捱了一記,蠟黃的臉上立即青紫起來,卻是雙腿一軟,渾身顫抖着跪在雪地之中連連磕頭,一句分辯的話也不敢說。
那侍女又罵道:“你們這兩個賤人!打量着自己還是服侍小公主的侍女麼?!哼!也不撒泡尿照照,看看你們可配?!今日這個瘋子又無緣無故地跑到廚房裡去偷吃的,你又膽敢勞動大殿下的人!你們還真是無法無天!哼!罰你們兩個今天不許吃飯,將所有的夜壺恭桶全部清洗晾曬!若是膽敢偷懶,看我不扒了你們的皮!”
她說完又用嫌惡的目光望了雲天一眼,冷冷地轉身離去。其餘的侍女也跟着她走了。
雲天上前扶起跪在地上的女奴,那女奴這纔敢出聲地哭泣。
她邊流淚邊將身邊的同伴扶起來,衝着雲天行禮道:“今日連累公子了!奴好生過意不去,請公子就此離開吧!奴也該去洗刷恭桶了!”
雲天上前幫她扶着那個發瘋的女奴朝房內走,輕聲問道:“剛剛她們說你們二位曾經是服侍過小公主的侍女,那又是怎麼回事?!按理說服侍主子的侍女們的地位不低,怎麼你們兩個卻…卻落得這般田地?!難道你們的小公主她….”
那女奴聞言怔忡了片刻,隨即嘆息一聲道:“公子既是想知道,便隨奴進去略坐坐吧!有些話我憋在心裡的時日真的太久了,今日不妨就講給公子聽一聽!哪怕是因此而遭到更厲害的懲罰,奴…奴也不在乎了!奴…早已經受夠了這種暗無天日的生活了!”
雲天點點頭,三人進到房間裡。房間裡面只有一張破舊的木牀和一個竹製的架子。牀上有一團黑乎乎的物事,應該是被子;架子上放了兩隻陶碗和幾根竹筷,此外還有兩隻辨不出本來顏色的破舊包袱,裡面應該是這兩個女奴的私人物品。
背炭的女奴將發瘋的女奴安置到牀上,順手將那牀破被子披在她身上。說來也怪,那瘋子此時竟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直盯盯地看着雲天,不作也不鬧。
背炭的女奴自角落裡拿出一隻小凳子,用袖子擦了擦放在雲天面前道:“公子請坐!”
雲天默默地坐下來望着她不語。那女奴一邊將那些碎木炭倒進一隻破舊的陶盆裡點燃,一邊幽幽地開口說道:
“奴的名字叫做初冬,她是我的姐姐初夏。兩年多以前,我們姐妹兩個都在小公主的寢宮裡當差,負責日常的灑掃整理工作。”
“兩年前的那天,小公主隻身一人回到聖殿,要參加第二天就要舉行的大殿下和蠱神族聖女阿木蘇的結婚典禮。因公主沒有帶她的貼身侍從回來,因此我們姐妹兩個便被指派貼身服侍她。”
“傍晚的時候,蠱神族的聖女阿木蘇忽然來訪。可能是她身邊的那個叫什麼阿陌的侍女曾經得罪過小公主,因此小公主便逼着她吃了一口剩菜!那個阿陌又氣又恨,吃完之後便匆匆走了!”
“因爲聖女阿木蘇與小公主有話要說,因此我跟姐姐便被打發到外面守着。姐姐忽然偷偷地跟我說她要跟過去看看那個阿陌到底是怎麼回事,之後還不等我反應過來便悄悄地出去了!”
“我雖覺不妥,卻根本不敢出聲阻止她!因爲我知道小公主她功力高深,行事狠辣,怕被她察覺了會問起來,所以便只得焦急地等在那裡,盼着她快些回來!”
“初夏她果然沒有叫我失望,不過頓飯功夫便悄悄回到了小公主的寢宮。我鬆了一口氣,卻顧不得詢問她,因爲這時候小公主已經親自送了阿木蘇出來。”
“我們跟在公主身後送走了阿木蘇,之後便遵從公主的吩咐將門戶緊閉。公主她也不叫我們服侍她入睡,只吩咐我們下去歇息。”
“我們姐妹二人都鬆了一口氣,回到了房中休息。因爲之前初夏發現公主的一隻髮釵不見了,我還暗暗擔心公主會因此降罪於我們。但是她竟是毫不在意,因此我便想着也許她並不像人們傳說的那般陰狠毒辣。”
“可是,就在我們姐妹倆剛要熄燈入睡的時候,忽然聽到外面吵嚷起來,說什麼那個聖女阿木蘇竟然死了!”
“紅犼長老帶了人衝進公主的寢宮搜索,將我們姐妹二人拖了出去。後來他又在阿木蘇的身上發現了殺人的兇器,竟然是公主丟失的那隻髮釵!”
“初夏立即開口指證說那是公主的髮釵,因此衆人都認定是碧落公主因爲憎恨聖女搶走了大殿下而出手暗害了她!就連大殿下也與碧落公主反目成仇!”
“之後碧落公主逃走,冥王和大祭司等人都出去追趕。我們姐妹兩個則被人關進了一處堆放工具的倉庫裡。我不知道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因此嚇得要死!”
“可是初夏卻悄悄地安慰我說不必害怕,我們一定不會有事的!她還將腰間的一個鼓鼓囊囊的錢袋遞給我看,之後小心地將那個裝了兩錠黃金的袋子藏在了一個隱秘之處,說等我們被放出去以後再悄悄地交給我們的爹孃!”
“我更加害怕,急忙問她這些錢是哪裡來的?她叫我不要管,只要碧落公主被抓回來替聖女阿木蘇償了命,我們以後一定會有好日子過!”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弄得心慌意亂、六神無主,卻又毫無辦法!我們在那黑暗的倉庫裡等了整整一夜,直到天亮以後纔來了一個侍衛帶走了初夏,說是上頭要調查昨夜的命案,叫她去回話!”
“我又累又餓地在那倉庫裡等了足足一個時辰,他們才終於將初夏送了回來!可是…可是隻不過過了這短短的一個時辰,再次回到倉庫裡的初夏就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她像是受到了極度的驚嚇一般抖個不停,見到什麼都害怕得要命,還不停地尖叫!只有我在她身邊的時候她纔會稍稍安靜下來!”
“後來我們姐妹倆便被趕到這裡洗刷夜壺和恭桶,不久便有人來告訴我說我們的父母已經雙雙暴病身亡,並將這兩隻包袱交給了我,說是我父母留下來的東西。”
“我不知道初夏究竟做了什麼事,也不敢將那兩錠黃金的事情說出去!兩年多了,我們就像兩隻見不得光的老鼠一般在這裡苟且偷生…”
“這兩年以來,我不斷地想起那夜發生的事情,直覺告訴我碧落公主一定是被人陷害的,因爲她與阿木蘇之間的談話進行得應該是非常順利,兩人分別的時候都是笑吟吟的,公主好像還稱呼聖女爲‘嫂子’!公主送走聖女時候的樣子怎麼看也不像是要下手殺她的樣子啊!”
“可是因爲初夏的緣故,我根本不敢將此事講給別人聽,害怕引來殺身之禍!初夏已經瘋了,父母也不明不白地死了,我…我實在是害怕得很…”
說到這裡初冬起身將一隻包袱打開,自裡面拿出了兩枚金錠遞到雲天手中道:“今日初冬有幸遇到公子這樣的好心人,無以爲報,就將這兩錠金子送給公子聊表心意,還望公子莫要嫌棄!”
雲天接過那兩錠金子仔細地把玩查看,卻沒有發現任何特別之處。像這樣的金錠在幽冥聖殿以至於安平帝國境內都隨處可見,都是一樣的成色和分量,上面都刻着“安平.德威”這樣的小字,並無任何特別之處,因此也根本猜不出它的來源。
雲天敏感地意識到初夏一定是知道些什麼,因爲發現髮釵丟失的人是她,指證髮釵主人的也是她。會不會那髮釵根本就沒有丟失,而是被她悄悄地藏了起來,之後又趁着阿木蘇來訪之機偷跑出去將之交給那個真正的兇手,好叫他用來陷害自己?
想到此處他緩緩起身,將那兩枚金錠重新放回那隻破舊的包袱裡,輕聲道:“初冬姐姐還是將這金錠好生收着吧!但是這件事情卻千萬不可再對別人說起了,否則,你們姐妹兩個可能真的會有殺身之禍也說不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