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夥聞言立即變了臉色,上下打量着那少年冷笑道:“哼哼!似閣下這般的貴公子難道竟也是個吃白食的無賴不成?!”
少年不以爲忤,依舊笑道:“小二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我不過是暫時賒欠一頓飯錢,怎地就無賴了?”
店夥道:“小人不敢說公子你是無賴!只因小店原是小本經營的買賣,哪裡有能力替人墊付飯錢?公子你還是想辦法付了賬再回家的好!”
少年聞言臉上露出幾分羞憤之色叫道:“你這擺明了是狗眼看人低!豈有開飯館兒的不容人賒賬之理?!你…你去叫你們掌櫃的過來!”
一個矮胖的中年人嘻嘻哈哈地走過來衝着少年作了個揖道:“小人便是這飯館兒的掌櫃!公子您可是在叫我嗎?”
少年立即拉住他的袖口道:“今日我丟了錢袋無錢付賬,還請掌櫃的容我回家取錢再回來付賬!到時候我將今日的飯錢加倍奉還如何?”
掌櫃的哈哈笑道:“加倍奉還就不必了!不過賒賬卻是萬萬不行的!公子你手頭若真的不方便…哈哈,乾脆就用你身上這件皮袍子抵債得了!”
少年怒道:“外邊冰天雪地的,你卻叫本少爺脫了這皮袍子抵債?!你…你這人真是可惡!”
他說完氣鼓鼓地瞪着那掌櫃和店夥,對面兩人卻像是看熱鬧似的笑嘻嘻地望着他不說話。
那少年俏臉通紅,忽然伸手扯開了身上狐裘的鈕釦,幾下就將它脫了下來,之後狠狠地砸在那店夥的臉上叫道:“你們這班唯利是圖的奸詐小人!哼!”
店夥笑嘻嘻地叫道:“多謝公子的飯錢!只多不少,嘻嘻!”
那少年狠狠跺了跺腳,大步衝到門口掀開簾子走了出去。
烏頭自窗戶望着他的背影,不禁下意識地望了望百里星樞。卻見自己這位一向善良溫婉的主子只是一臉漠然地端杯飲酒,連一絲一毫的憐憫之情也見不到。烏頭不禁暗中嘆了口氣,原本旺盛的食慾竟一下子消失無蹤了。
飯後,烏頭付了賬,主僕二人朝着慣常居住的一家客棧走去。那客棧的位置比較偏僻,卻勝在乾淨清雅,住着舒適,因此每次路經此地需要住宿的時候他們都在這裡投宿。
二人剛剛吃飽喝足,便緩緩地在街上行走,藉以消化食物。烏頭還在一家雜貨店裡採購了一些零散的東西放進背囊裡。當他在店鋪裡挑選的時候,百里星樞就那樣不急不躁地站在一邊等待,彷彿這世間再也沒有什麼事情可以引起他的興趣一般。
烏頭挑好了東西走出店鋪,二人繼續朝那客棧走去,慢慢地拐進了一條小巷子裡。前方忽然傳來一陣鬧哄哄的人聲,夾雜着一個聽起來十分耳熟的聲音的驚叫怒罵!
烏頭定睛望去,卻見不久前在醉仙樓因無錢付賬被迫脫了皮袍的那個少年正被幾個潑皮打扮的漢子摁在雪地裡狂揍!可憐那少年身上只剩了薄薄的兩件單衣,爲了躲避那幾個潑皮的拳腳不斷地在雪地上翻滾着。他的嘴角和鼻端顯然捱了幾下重創,鮮紅的血液將身上的衣衫和身下的雪地都染得一片通紅。
烏頭看向百里星樞,卻見他眼中依舊是一片冷漠的神色,連一點的要出手相助的意思都沒有。
烏頭這一次終於忍不住悶聲道:“公子!屬下實在是忍不住了!我要出手管上一管了!”
百里星樞淡然道:“你想管便管吧!不必事事都問我的意見的!”
烏頭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最終還是搖頭嘆息了一聲,大步走上前去喝道:“住手!你們幾個人打一個,還要不要臉了?!”
潑皮中的老大正打得起勁兒,忽見烏頭出來打抱不平,不由得發出一陣陰沉的冷笑道:“怎麼?!你這黑炭難道是想演一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烏頭面沉似水,緩緩走上前去抱着雙臂站在潑皮們面前道:“正是!”
潑皮老大“吆喝”一聲轉頭望了望身後的兄弟們,忽然大笑着叫道:“哈哈哈!哥兒幾個看見沒?這黑炭頭竟然想在咱們哥們兒面前逞英雄啦!你們說咱們是不是得成全他一番啊?!”
“是啊!”
“是該好好成全他的心意啊!”他身後的潑皮們開始起鬨。
潑皮老大叫道:“來吧黑炭!今日就來給你家爺爺們顯示一下你的真本事,看看你究竟有多大的斤兩竟膽敢來管爺爺們的閒事!”
烏頭根本不屑於這種口舌之爭,他只是大步走上前去朝着潑皮們揮拳直擊,只用了幾招最簡樸的招式便將他們打到在地大聲呼痛,一個個臉上都如那少年一般掛了彩,將腳下的這塊雪地染得更加鮮豔。
烏頭悶聲喝道:“就你們這幾塊廢料竟然還妄想着稱霸一方?!趁早給你家爺爺滾蛋!否則見一次打一次!決不輕饒!”
潑皮們知道今日是遇到了武林中人,不由得暗道倒黴。一聽到烏頭竟然肯放他們走,立即便連滾帶爬地溜走了,連頭都不敢回一下。
烏頭這才走到那個被打得蜷縮在地上的少年身邊道:“這位公子,你感覺如何了?若沒有什麼大事便趁早回家去吧!這冰天雪地的躺在這裡會生病的!”
他一連叫了幾聲,那少年卻一動不動,也不出聲迴應。
在一邊圍觀的一個老者開口道:“唉!這孩子怕是讓他們給打暈了!這天寒地凍的,嘖嘖,真可憐啊!”
烏頭聞言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只覺得觸手滾燙,他竟真的病了!
烏頭無奈地回身望了百里星樞一眼,見自己的主子正沒事人一樣站在一邊冷眼旁觀,不禁心中有氣。他立即動手將自己穿在外面的坎肩脫下來蓋在那少年身上,又順勢將他抱在懷中,大步朝着客棧的方向走去。
百里星樞卻依舊毫無表示,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後來到了客棧裡。
紅犼見烏頭竟帶了一個陌生人回來不由得心生不快,臉上便帶了幾分慍色道:“烏頭你是怎麼了?爲何要帶一個陌生人回來?你明明知道我們是要回聖殿去的!你…”
烏頭心情雖然不爽,卻也不敢公然忤逆聖殿中的大長老,因此只得默默地垂頭不語,鼻子裡卻忍不住發出咻咻的喘息之聲。
紅犼見狀正要繼續斥責他幾句,百里星樞忽然懶懶地道:“這少年是我救下來的,算是我的一個朋友!烏頭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紅長老若有事就衝着我來便了!”
紅犼聞言急忙俯身行禮道:“屬下不敢!請公子恕屬下莽撞之罪!屬下只是…”
百里星樞打斷他道:“紅長老不必多言,你也是一片公心爲聖殿考慮!這個我省得!但是我這朋友現在生病了,我又不能棄他於不顧,便只好帶他一起走!父王那裡你大可不必擔心,我會向他說明情況的!”
說完他又轉向烏頭道:“你去給他安排一個房間,派人去找個郎中來瞧瞧,可莫要真的病死了纔好!”
烏頭心中暗喜,急忙答應着抱着那少年進了一間客房,又派了一個侍從出去請了一個郎中來。
那郎中抓着少年的腕脈號了很久才搖頭晃腦地道:“這孩子的脈象虛弱,很不穩定,不但受了風寒,恐怕內裡還受了內傷!待我給他開幾副湯藥吧!”
烏頭便又找來紙筆叫他開了藥方,派人照單抓藥、煎藥,又親自喂他服下,直忙得連晚飯都沒顧得上吃。
百里星樞打趣他道:“你這黑炭頭今日竟變作菩薩了,怎地對這個陌生的少年如此上心?!”
烏頭嘿嘿一笑道:“瞧公子說的!若不是公子你一句話,紅長老恐怕會令屬下將他丟出去也說不定!若說上心,公子恐怕比屬下也差不到哪裡去吧!”
百里星樞笑道:“你這張嘴倒是愈發地靈巧起來了!竟拿這個來說我!若不是怕你被紅長老責罰,我又怎麼會有心情管這個少年的閒事!”
二人在少年牀邊閒話,牀上那少年忽然呻.吟一聲睜開了眼睛。
烏頭急忙上前問道:“你可算是醒了!現在覺得怎麼樣?可有哪裡不舒服麼?”
少年愣怔了半晌,輕聲道:“是…是你救了我?…我還以爲…以爲自己要被那幾個潑皮打死了!…敢問大哥貴姓?待我好了必定好生起來拜謝你的救命之恩!”
烏頭咧嘴笑道:“這個不值什麼的,我不過是見不得他們恃強凌弱罷了!嗯…那個,因爲我長得黑,大家都叫我烏頭!”
少年急忙在牀上欠身頷首道:“烏頭大哥,多謝你的救命之恩!”
烏頭道:“好了你就快躺着吧!別一會兒病情又加重了!哦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家住哪裡?怎麼會隻身一人在這裡還被人偷了錢袋?那幾個潑皮又爲什麼會找上你的?”
少年額上滲出一層細汗,臉色愈發蒼白,正要開口回答烏頭的話,卻被百里星樞打斷道:“好了烏頭!現在他的身子還十分虛弱,你卻趕着問這許多問題,他的身子怎麼受得了?我們還是讓他好生休息,有什麼話明日再問就好。”
那少年面露感激之色,定定地望着百里星樞。百里星樞看到了他的眼神,心中忽然一震,一種異常熟悉的感覺自他心底升起,眼前竟忽然浮現出碧落的面孔。他心中劇痛,竟失魂落魄地跌坐在身邊的椅子上。
烏頭嚇了一跳,輕聲叫道:“公子!…公子你這是怎麼了?!公子…”
百里星樞忽然回過神來,才發現眼前躺着的這人分明只是一個陌生的少年,他的長相更是與碧落沒有半分的相似之處。於是他不由得暗道慚愧,也不顧烏頭的詫異相詢,默默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間。
烏頭雖覺得奇怪,卻也不便多問,只好又叮囑了那少年幾句,之後也離開了。
躺在牀上病得奄奄一息的少年盯着緊閉的房門看了一會兒,面上忽然現出幾分笑意,輕聲道:“哥哥,無論你表面上裝得如何冷漠,你的心底還是如以前那般善良的,呵呵…”
此刻“他”的臉上竟連半分病容都沒有了!只見“他”緩緩起身走到門前將房門插緊,之後轉身走到放在牆角的臉盆旁邊,伸手在臉上一抹,竟拉下一張其薄如紙的人皮面具來!
“他”舉着那面具細看,輕聲笑道:“這面具製作得如此精巧,竟連哥哥也看不出我本來的面目了!嘿嘿,不愧是江湖上最負盛名的能工巧匠‘巧手張’的驚世之作啊哈哈哈…”
說完“他”低頭望着面前的臉盆,水面上倒映出一張稍微扭曲變形的絕美面孔,卻不是碧落是誰!
原來那日碧落將得自修乃庭祖孫二人手中的那些財寶運回影梅山莊以後,聽風搖說起了百里星樞之事。她內心既想重回幽冥聖殿探明阿木蘇之死的真相,又心繫百里星樞,於是便將門中事務略作安排,之後便隻身離開了紫霄城趕往幽冥聖殿的方向。
她避開了官道,只在山野中全力運功飛馳,不過十餘日便追上了百里星樞和紅犼等人。她以爲百里星樞一定還是深恨着自己,因此便不敢直接前去相見。
她先是化裝成雪地裡快要凍僵的乞丐,之後又化裝成深夜上門的妓女,卻都沒能引起百里星樞的注意。於是她便只得再次化裝成了這次的落難少年,果然成功地引起了百里星樞和烏頭的同情,順利地來到了他們的身邊。
此時面對着這一銅盆清亮亮的溫水,她再也忍不住竟揭去了戴在臉上的人皮面具,開始撩水清洗自己的俏臉。
洗完之後她一邊用毛巾輕輕擦拭一邊輕聲自語道:“這見鬼的面具雖然逼真,貼在臉上卻真的很不舒服,呵呵…還是自己原裝的麪皮來得舒服啊…哥哥,無論如何這次我定會死死地纏着你的,你休想擺脫我,咯咯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