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也是有顏色的,那是一種暗灰,滄海桑田。
冰刃襲擊心臟,沈透認清自己再也不復當初的快樂。
心裡飄渺着的濃寒凝作冰山,沉重得不能承受。
今夜,沈透喝得酩酊大醉,她站立不穩,搖搖晃晃地走回家。
身在虛無飄渺間,寒意層層疊疊。
沈透掏出鑰匙插進門鎖,頭腦中持續不斷的小暈眩突然巨大,她側倒了下去。
就在此刻,神奇的事情發生了。
沈透並沒有倒地,她是以40度的角度傾斜着的,依靠住空氣,直髮如瀑,沉重傾瀉。
水似的影虛無,沈透身旁的支撐物慢慢地顯形。
銀白色的形影朦朦朧朧地出現,蒼肆把沈透倚持在身上。
蒼肆拔出鑰匙,挾着沈透移形進了她的房間。他把沈透抱上牀,讓她安安然然地平躺在牀上。
沈透的身體在發燙,儘管如此,蒼肆依然爲她蓋好被子,以防她着涼。
風不息,千年光陰的思念不止。
此刻日思夜想也無法相見的她,近在咫尺。
蒼肆心中百感交集,他伸出手輕輕地撫摸着沈透的臉。她的臉像是被火燒一樣的熱,她的腦子裡是無窮無盡的哀傷,她的心黑暗無邊,蒼荒無際。
沈透翻轉過身,把身上的被子整個掀掉。
蒼肆重新爲她蓋好被子,又過了一會,他發現沈透醉酒後的睡相是極差的。她動不動就亂翻一個身掀掉被子,蒼肆就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爲她蓋好被子。
月光如霧,人世朦朧。
沈透再次掀掉了半身的被子,蒼肆嘆了一口氣,幫她重新蓋好被子。蒼肆看着熟醉的沈透說:“我會保護好你,讓你不受任何傷害。”
有腳步聲走近,蒼肆隱身以避。腳步聲來到門口,之後門開了,是小透的媽媽。
她打開燈,確認過後關了燈,閉了門。
第二日,時近正午,沈透醒了過來。
她想起昨天夜裡自己好像做夢了,但到底夢到了什麼,卻是半點也想不起來了。沈透又想,自己昨天是怎麼回到家的。難道是自己開了門,上了牀,一覺睡到大天亮。
沈透開了房門走出去,家裡沒有人。她想起今天是星期三,媽媽已經去上班了。
沈透洗漱完走進廚房,她看見鍋碗瓢盆各式各樣都是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角落上的電飯鍋亮着保溫燈。她打開看時,發現裡面的隔層上放着一碗小米粥,還有兩隻水煮蛋。
沈透端出碗,放在餐桌上,又轉身去廚櫃裡拿了一柄勺子。她吃完了兩枚雞蛋,喝光了粥,又把碗勺和鍋都洗乾淨了。
手腕上的粉紅珍珠在流光中色彩華美。
沈透看了看手錶,現在已經是十一點半了。她想到下午兩點還有兩節課的經濟學。
沈透揹着包回學校,她用手機給媽媽發了一條信息。
“媽媽,我下午還有課,先回學校了。馬上就要期中考試了,週末要留在學校裡看書。”
沈透趕到學校時,程依依、馮雅清和朱真已經坐着輕鬆笑談了,她們給沈透預留了位置。
“家近就是好啊!”程依依感慨地說,“想什麼時候回就什麼時候回。”
沈透注意到程依依的右手的無名指上有一枚小紋身,是藍色的細月形狀。
夜裡沈透和程依依,朱真,馮雅清一起回到宿舍。
她們四個人是住在一起的。沈透和朱真誰在上鋪,程依依和馮雅清睡在下鋪。
開學的第一天,馮雅清笑談,牀鋪位應該是根據名字的字數定下的。又或許老師們以爲名字短的人,體重也會比較輕。
程依依是沈透見到的第一個同居者,她有一雙大大的丹鳳眼睛,平厚的齊肩黑髮,一笑起來就會露出8顆白閃閃的牙齒。首日她穿着藍色條紋的短袖襯衫和薑黃色的短褲,腳上踩着一雙墨綠色的圓頭平跟鞋。
朱真的皮膚又白又細,精緻的鵝蛋臉,修長的身材,還有一頭又黑又直的長頭髮。總而言之,是一個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的美人計。初見時,她穿着黑色的圓領T恤,正紅色的直筒半裙,腳上是一雙黑色的尖頭單鞋。她的手腕上還帶着一隻通體翠綠的玉鐲子。
馮雅清直到那天暮色時才拖着行李箱到寢室。她燙着一頭亞麻色的卷頭髮,齊肩的長度,她的脣型很漂亮,線條分明。她上身穿着雞心領的短袖T恤,下身則是一條鮮豔的藍綠色雪紡百褶裙,腳上踩着一雙黑色的帆布鞋。
這是沈透對她們的第一印象。
夜裡,十點鐘,寢室準時黑暗。
剛剛熄燈後的寢室總是要熱鬧好一會兒的。
四個人各自上牀,循例地談論起來。
女孩子之間的友情真摯得可以分享她們的愛情。
馮雅清談起了她的男朋友吳循,她含情脈脈地講述了她和他是怎樣花好月圓地相戀的。
馮雅清十六歲的時候,吳循愛上了她。
那時候他和她是同一年級的,但在不同的班級。
不記得從哪一天開始,他時不時地出現在她的周圍,並且他說話的聲音特別地大,怕誰聽不見似的。
有一天放學的時候,她身後突然響出一種男聲,“吳循,你去哪?”
“你家不是在這邊?”
她做不知繼續向前走。
他突兀地截在她面前。
那一天的陽光很好,他的大大的眼睛專注地看着她,一張臉棱角分明,嘴脣的兩角扯着。
“吳循。”他先是自我介紹,然後自信滿滿地說,“我喜歡你。”
沈透樂開了,“吳循,我喜歡你。這句話倒像是你該說的。”
程依依瞭然地說:“接着你答應了。從此以後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了一起。”
馮雅清繼續說:“沒有。我當時告訴他的是,我不喜歡他。”
程依依怔了一會說:“你可真是……”
馮雅清笑着說:“他卻說,誰在乎那個。只要知道我喜歡你就夠了。”
朱真緊接就說:“我知就好,真有氣魄。結果不言而喻,你們相親相愛着考上了同一所大學。”
馮雅清笑得甜美,回過話題問:“你們呢?有沒有,有沒有?別藏着掖着的。”
“沒有。”沈透和程依依表示她們倆正在共同幸福生活。
馮雅清轉問朱真說:“你呢?一個人幸福地生活?”
朱真笑着說:“我有喜歡的人。他是我愛的人,也是最愛我的人。”
程依依好奇地問:“他長得好看嗎?配不上你吧?”
朱真回答說:“他有一雙非常明亮的眼睛。”
馮雅清笑着反問:“因爲這個喜歡?美女的審美觀真是與衆不同。”
朱真緩緩地說:“再難有比他更好看的人了。”
“他的名字叫方華,我和他是在花市上認識的。我從來也沒有見過他那樣的人,別人偷了他的錢,他還反替着說話。他說如果不是真的有困難,肯定是不會這麼做的。真的是一個被學校教傻的書呆子。後來我們就在一起了,我們在一起很幸福,後來他生了病。我哥哥幫我救了他。後來,我們一直在一起。”
周依依好奇心起,問:“你還有個哥哥啊,他是醫生嗎,他長得好看嗎?”
朱真陷入了回憶,並沒有回答程依依。
“去年圓月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馮雅清獨獨地聲音如流水潺潺。
沈透彷彿看見了月下的一對戀人兩情依依、情話綿綿的朦朧柔美。
突然聽見馮雅清問她,“小透,你會喜歡上什麼樣的人。”
沈透心思牽扯,用低低的聲音回答說:“我不知道。”
宿舍裡安靜了一會兒。
程依依開口打破安靜,“我喜歡的人。一定玉樹臨風,風流倜儻……”
朱真笑着趕忙接口說:“一顧傾人城,再笑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沈透和馮雅清聞言大笑了起來。
程依依從牀上坐起來,抓起枕頭去打朱真。
朱真一邊笑,一邊縮進角落裡。
“安靜點!大家可都睡了!”其他寢室的人過來敲門抗議。
沈透和馮雅清止住了笑,程依依把枕頭放好躺了下去。
“晚安。”朱真平躺好位置,輕輕地說。
“晚安。”
“晚安。”
“大家晚安。”馮雅清說。
第二天下午,兩節市場調查與預測後,沈透發現朱真的手機遺落在抽屜裡。以往這個時候朱真都會去琴室練習,於是沈透打算把手機送過去。
學校要舉行比賽,朱真報名參加了,所以近幾日,她一有空就呆在琴房裡。
沈透走到琴室時,朱真正在彈古箏,樂子是古琴曲《平沙落雁》。
動中有靜,靜中有動,起而又伏,綿延不斷。
沈透以前聽過一次。
朱真彈完曲子,擡頭看見沈透,笑着問:“怎麼有興致來聽我彈琴。”
沈透走進臺案,把手機遞給朱真。
朱真笑着說:“我忘了。”
沈透不自覺地把手伸向古箏,指尖一觸琴絃,清音抖顫。
“想學嗎?”朱真問。
沈透聽了,點了點頭說:“朱大美人肯教,自然是求之不得。”
朱真很有耐性,她一個音一個調仔仔細細地教。
沈透輕輕地撥動琴絃,幾個調子流轉,單一且悅耳。
“這是什麼曲子?”朱真笑着問,“很好聽。”
“彈着玩的,不是什麼曲子。”沈透說。
指尖錯落,沈透又彈起了剛剛的那一串琴音。
一個音一個音密合無間,連幅纏綿,流轉詩意。
沈透此一遍彈完這小段曲,朱真感嘆說:“你很有天份。”
“謝謝。”沈透笑着謙虛說,“名師自然出高徒。”
“如此說,你該好好謝謝我。”朱真說。
“這是自然。”沈透說,“好了,我不耽誤你練習了。”
“再見。”
沈透打開門走出琴室,正好就看見王流光站在前面。
他稱讚地說:“你彈得很好。”
“謝謝。”沈透回答。
王流光不泄氣地問:“這是什麼曲子?”
沈透不好意思地說:“彈着玩的,我其實只會這幾個音。之前的曲子《平沙落雁》是我的同學彈的。”
“她彈得真好。”王流光說,“我妹妹也很會彈琴。”
“我先走了。”沈透輕聲說。
……
學校的生活如常,是以日子過得極快。
轉眼又是週末了,這種時候,圖書館名正言順地成了風水寶地。
馮雅清和他的男友一起去了郊外放風箏,朱真依舊在琴室裡練習,沈透和程依依則呆在圖書館裡,相對而坐,各自看書。
安靜的圖書館裡,一聲手機鈴歡悅,伴隨着顫動不止,動作在桌上。
沈透從書中拔出神魂,她取出手機解鎖一看,發現是程依依的來信。
沈透擡起頭看向正前方。
程依依此刻正坐在沈透的對面,她看見沈透疑惑地望着自己,便衝沈透擠眉弄眼地曖昧了一番。
沈透不解地打開短消息,上面的文字顯示着:“有個男生在旁邊看你!”
沈透小驚了一下,習慣性地轉頭向右邊看去,她看見一排低壓壓的頭。
這時,手機又一陣震動,進來了一條短信,寫的是:左邊第四個。
沈透朝左邊看過去,只見一個男生正在認真地看書,側着的臉依舊是一笑百媚生的傾國傾城式,極令人矚目。
沈透第二眼認得他是王流光,他的形影給她一種很熟悉的感覺,用語言並不足以形容。沈透看着王流光,心中異樣,不料他突然轉過頭看向自己。
四目相對的一瞬,沈透急忙作勢看向白流光身後,正大光明地看了一會兒後,她回頭把臉埋進書裡。
足夠安全的時間後,沈透用眼角的餘光偷偷地向王流光處瞄了一眼。看見他依舊在看書,她放下心來,剛舒了一口氣,手中又是一抖。
程依依又發來了一條短信,“有小鹿亂撞得感覺吧。”
沈透迅速地按鍵,回了一條短信。
“他可是你未來的傾國傾城啊。”
這天下午,程依依臨時去赴高中同學的聚會,沈透只得一個人去圖書館,因爲時間太晚了,早就坐滿了人,沒有一個位置。
她決定去另尋一個教室,雙手抱着書從門上的玻璃窗往裡看,循着序終於找到了一間開着門的空教室。
沈透騰不出手,便只能伸出腳碰開了門。
力並不大,門卻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個人。
沈透吃了一驚,胳膊肘撞上了門,手上的書全部掉在地上,撒滿了一地。
“對不起,對不起。”沈透唯唯諾諾地問,“你還好嗎?”
那個人擡起頭來,沈透發現他是王流光。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沈透尷尬地笑了笑。
王流光笑着說:“不要緊,沒關係的。”
沈透看着王流光,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她蹲下身去拾起一本本的書。
王流光也蹲下來幫她拾撿,他把最後一本書用手擦試乾淨遞給她。
“謝謝。”沈透接過書,“你一直在裡面嗎?我剛剛沒有看見。”
“我剛剛在教室裡看書。”王流光展示了一下手裡的書。
沈透看見書面上的三個字,是封神榜,她覺得他的喜好有些復古。
“我先走了,下次見。”王流光說。
“再見。”沈透把書本攬在懷裡抱着,看着他拿着書走遠。沈透忽然覺得迷惑,一開始他手裡好像是沒有書的。
……
星期一的早上沒有課,宿舍裡的所有人都睡到中午才醒。
吃午飯的時候,程依依從一旁衝進來,她把餐盤放在桌子上,興高采烈地說:“我有一些好東西。”
沈透還來不及嚥下蔬菜表示好奇心,程依依已經等不及開始說她的消息了。
“我查到講座時遲到的那個男生,也就是在圖書館裡偷偷看你的那個人,他的名字叫作王流光,經濟系,來自紹興,今年年方十八,正是青春年華。”
沈透續以一個笑。
馮雅清好奇地問沈透,“他偷看你,什麼時候?”
沈透吞一口飯說:“他可是依依的傾國傾城美人,和我無關。”
程依依瞪了沈透一眼,說:“這可是你說的,可別後悔。”
下午的會計學要開大課,很多班都要一起聽一個專家的講座。這個專家很有名氣,足以讓所有的學生參加。
當沈透走進大教室時,她不自覺地在人堆裡尋找白流光,她看見他坐在後面的一個位置上。
他同時也看見她在看他,眉目都笑了起來。
沈透低下頭,跟着程依依、馮雅清和朱真一起找到位置坐下。
她從包裡拿出筆和本子,聽見程依依私下告訴馮雅清說,“那個就是白流光。”
“我記得他,他就是講座時那個遲到得心安理得的人。”馮雅清想了想說,“果真是傾國傾城。”
“上課了,別說話。”朱真突然地打斷。
程依依和馮雅清一齊擡起頭來看向講堂,老師正在擰眉看着她們這邊。
大家都安靜下來,專心聽課。
沈透偷偷地看着王流光,發現他幾乎都趴在桌子上睡覺,但當他被點名回答問題時,答案總是被快速吐出,清晰而準確。
下了課,程依依和朱真被要求去開一個黨員會議,馮雅清和吳循約了一起去看電影。
沈透一個人去了商業街,她在快餐店裡吃了生煎包和牛肉麪,又去文具店了買了兩本筆記本和3只水筆。
一路上,沈透都覺得有人在跟着她。
沈透肯定有人在跟蹤她,她走進一家飾品店,假意挑選髮圈, 她走到一面鏡子前用髮圈扎束頭髮。
沈透觀察着身後的每一個人,她一一查看鏡子中所映射出的人面。
最後,沈透選擇了一個青色的髮圈紮在頭上。
她走出飾品店,在路過一個拐彎時,她折回抓住了王流光。
“王流光,你幹嘛跟着我?”沈透一口咬定,“你爲什麼跟蹤我?”
“我有嗎?”王流光笑了起來。
“我抓到了。”沈透說。
王流光笑了起來,指着行人問:“他們也都在跟着你?”
沈透看着他,氣結於心。
王流光喝了一口奶茶,笑着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