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鼓點旋律似乎沒完沒了。周瑜以前只知道臺上十分鐘,臺下十年功。今天她體驗了一種全新的感受是臺上十分鐘,快把人逼瘋。她縮着脖子擠在隊員身後,希望老天給她的折磨趕緊過去。

排練了很久的動作,一舉一動都拉扯住全身的肌肉、內臟,在翻攪,疼痛。熟悉到不能再熟的音樂,此刻變成六指琴魔的穿耳魔音,每一拍都敲擊出新的高度,擊穿耳膜,直達心臟。

沈諒沒有焦點的眼神,更像飛射出迴旋鏢一般的利器,劃得周瑜身上一道一道口子,鮮血淋漓。

一曲終了,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周瑜噓出一口大氣,逃跑似得溜下舞臺。一路撞到好些人,差點摔下臺去。

終於過去了!

可惜,天不遂人願。

“請留步。”沈言瑾的聲音突然響起來,正往臺下走演員們愣住了,以爲自己聽錯。周瑜根本不做他想,一位的趁亂逃跑,可是身旁的組長反應太快,聽了這句話簡直像打了雞血一樣,動作神快的拉着她就往臺上衝,躲都躲不開。

衝上臺後,小組長一把搶過主持人的麥克風,英明神武的說,“言小寶我是你的粉絲,請多多指教!”

臺下陣陣尖叫又起。頻率之高,像是東方不敗的銀針,從周瑜太陽穴戳進去,扯一條線吊起來一樣。突突的疼。

“粉絲你好,謝謝你。”清了清嗓子,沈言瑾緩緩開口,“我是想說,這組跳的真的很好,我被震撼到了。原來是我粉絲啊,難怪呢!”話一出口,連周瑜都忍不住張大了嘴巴。

作爲小組的一份子,周瑜知道自己很應該幫親不幫理的護自己隊伍的短,爲沈言瑾的震撼點評喝彩。可是作爲人類,她覺得自己要跟着一起點頭,那簡直是三觀不正,人生有問題的表現。

從周瑜這個外行的眼裡看,也知道他們這組跳的也實在太一般。動作普通不說,隊形變換也無聊,加上她這個公司老大難的拖油瓶,整體表現跟前幾隊根本沒法比。

不看別人,就看前一組上場的前臺組,那可是出了名是美女雲集。

平均身高170,脖子往下幾乎全是腿。一個小腿比周瑜的全腿都長。再加上功力深厚,奮力一踢,分分鐘到頭頂。拉去拉斯維加斯跳舞都不嫌丟人。

這個從顏值到技巧都第一的組合,是公司年年演出不出意外的第一名。而周瑜他們,一向就只是拼個陽光普照,再往上夠個一丟丟,多拿臺手機已經是很知足了。

可沈言瑾剛剛看完會計隊的大腿舞表演只是微笑着拍了拍手,連站起來都沒有。怎麼到他們這兒就“震撼”了?是睜眼瞎還是別有目的啊?

周瑜很不願意去想這個“別有目的”的對象很有可能是她本人。她拍拍腦袋罵自己真是自戀的有點過頭了纔會冒出這樣的想法。

可想來想去,又有什麼別的原因呢?總不會是進了演藝圈眼睛變瞎了吧?

“尤其是那位女同事。”沈言瑾的聲音打斷周瑜和全體人民的胡亂猜測,只見他長長的手指優雅的指向舞臺中央,不歪不斜正是周瑜的位子。“真是驚爲天人!”

臺下的觀衆各種的尖叫聲快要把飯桌上的龍蝦吵活過來,臺上的各位花癡女組員激動的都快暈厥了,每個人都希望偶像說的就是自己,每個人都眨巴着無辜雙眼看向那個脣紅齒白的男子,就像看着一頭金光閃閃的白馬。

無奈周瑜看到的,只是白馬上面的唐僧。

“雷啊,劈死我吧!神啊,讓我死了吧!”周瑜萬萬沒有想到沈諒會跟她來這麼一招,咬着指甲悔恨自己當初不應該上臺,快把手指頭咬禿了。

這邊劇情就快要發展到失控,沈言瑾卻還嫌不夠亂一樣的站了起來。在衆人的熱切盼望中,他緩緩,緩緩的走向舞臺。

那場景,多像灰姑娘盛裝出席的那晚,推開衆人迎上來的王子啊。

可惜她沒有玻璃鞋,她也沒有神仙教母。她的王子,在午夜12點之後把她狠狠拋棄,她從此不知道幸福的滋味。

從沈諒站起身的那一剎那起,周瑜就低着頭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子。她打定主意不要跟他有眼神接觸,是怕自己忍不住掉下淚來,也怕他走向的那個人,其實不是自己。

低頭的幅度之大,連她都驚訝脖頸後面的肌肉可以扯到這樣的角度。恍惚中她看着自己的鞋子上面有兩個黃白的灰點,又感覺到自己的下巴頂着胸口有點太過用力,重心不穩快要摔倒。

晃了一下。

一個熟悉的力度很快扶住了她。明明沒有很用力,卻抓到她整條胳膊都燒了起來。

她用力掙扎了一下,沒掙開。手臂被人抓着不能自由活動。可她還是撐着不擡頭。死活就是不擡頭。大有一副“你能把我怎麼樣?”的態度。

她看見一雙褐色的麂皮皮鞋出現在她腳對面,鞋尖頂着她的。有一雙手輕輕拂過她的頭髮,幫她整理好貼在臉上的亂髮。手指碰觸的地方,一陣發麻。

接下來,有個人的聲音從很近很近的地方發出,只有她聽到見,沒有用麥克風,“這位美麗的小姐,我有榮幸要到你的電話號碼嗎?”

周瑜“唰”的擡起頭,耳邊嗡嗡的聲音瞬間安靜了。

曾經日夜相對,相依爲命,卻好久不見的那個人,他站周瑜面前。完美得,就像一座經年打造的雕像。

還是同樣的眼睛同樣的鼻子,笑起來好看的嘴脣,在微微的發抖。難道他也在緊張嗎?周瑜搖搖頭。放屁!他緊張個屁!

她討厭極了他有些顫抖的聲音,討厭極了他一字不落的話語。他就像在用記憶,嘲笑那些年相愛的幼稚。而這嘲笑的技巧,竟是如此拙劣。

可是周瑜看進他的眼睛,卻沒有戲謔和調侃。她只看到好多好多的時鐘轉動,飛快的轉走無數個夏天。

他們在一起的每一個夏天。

時間好像在慢鏡頭回放,又像是扼殺,戛然停止。男女主人公定格在一個膠着的狀態,不是開始,也沒有結局。

周瑜還是控制不住的掉下嗪了好久的淚,“啪”的一下,滴在沈言瑾嶄新發亮的鞋子上。

沈言瑾臉上假裝的和煦笑容不再,一手摟住周瑜,有些着急的擡起另一隻手,要去擦掉周瑜臉上的水珠,“小瑾,別哭。”

他說“小瑾,別哭”,語氣自然的就像從未離開過,他像天神降臨一般突然出現,又在這舞臺上用天經地義的姿勢摟住她。好像惹哭她的人是別人,而他是來拯救她的。

他曾經是啊,可是走了。

周瑜甩開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惡狠狠的說,“沈諒,你還要玩我到什麼時候?”

“小瑾,我沒有。我只是太想你了。”

“你夠了!”

然後扭過頭,跑下了舞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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