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家大院坐落在燕京城西郊的香山腳下,背山面水,風水絕佳。
粉牆黛瓦,青石鋪就的地磚以及門前滄桑無言的老槐樹,都在低調的彰顯着潘家祖上的輝煌與榮耀。
這個家族,就像門前的老槐樹般枝繁葉茂,能人輩出。
從清朝乾隆年間起,潘家出過十六位進士,三位翰林,可謂是簪纓世家。
這樣的家族,它老宅裡的一磚一瓦,都無聲的傳遞着令人窒息的富貴氣息。
角門裡,一位身穿牡丹旗袍,豐腴華貴的女子正提着一隻紅色的香奈兒手袋,靜靜的等待着。
潘家還保留着民國時的規矩,凡是到府上拜訪者,一律先送拜帖,由門房進行轉達。
就在這名女子等待的時候,方明帶着燕傾城也到了。
這名女子擡起頭,眼光從二人身上掃過,最後停留在了燕傾城的身上。
裴南屏,京城名媛圈炙熱可熱的人物。
她的祖父做過兩任國務委員,丈夫王俊姚又是建設部副部長,高貴的身世令裴南屏走到哪裡都帶着一股高貴的潑辣。
今天來求見潘老,裴南屏在小小的門房裡終於顯露出難得的忐忑,就像一個小學生緊張的等待着公佈期末考試成績那樣。
不過這種侷促不安在見到燕傾城的那一刻消散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敵意。
如果說美女也有敵人,那隻能是比她更美的人。
燕傾城穿着雙排扣的輕薄白色休閒風衣,裡面套着一件黃色的純棉體恤,長髮隨意的披在肩上,青春靚麗中帶着一絲華貴。
裴南屏的心像被什麼東西給扎痛了,她禁不住多看了燕傾城兩眼,微微一笑道:“燕小姐,幸會。”
燕傾城早就認出了裴南屏,原本不準備和這種倚仗夫貴妻榮的女子搭訕,對方主動問候,燕傾城也只是平淡的點了點頭,微笑道:“裴大姐,早!”
說完,燕傾城拉着方明的胳膊,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剛好擋住裴南屏探尋的目光。
裴南屏冷然一笑,她再度開口道:“要見潘老實在是太難了。”
彷彿印證了她的話,不到一分鐘,門房出來傳話:“老爺子要休息一會兒,裴大姐您還是改日再來吧。”
裴南屏悻悻的退到一旁,她卻沒有走,在門房的長凳上坐了下來。
女人是一種嫉妒心極強的動物,也是好奇心極強的動物。
裴南屏不走,她就是要留下來看看,燕傾城會不會也和自己一樣碰一鼻子灰。
方明和燕傾城都是聰慧之人,兩眼對望一眼,眼睛裡滿是嘆息。
確切的說,是悲憫。
一個錦衣玉食,條件優越的貴婦人,在她的心底竟然潛藏着如此無趣的想法,品行上先就矮了下去。
“燕小姐,潘先生不見客。”門房還未等燕傾城開口,先自說了。
燕傾城微微一笑,明眸皓齒,顧盼生輝:“小哥,勞煩你將這幅圍棋帶進去,就給潘老說,十年前的南湖殘局有人踐約。”
小哥聽得一頭霧水,不過看燕傾城說道很慎重,他接過圍棋,一溜小跑進了內院。
“燕小姐,潘老一概不見外客了。”裴南屏幽幽的嘆了口氣。
燕傾城挽着方明的手臂,連眼角的餘光都沒有半點落在裴南屏的身上,彷彿對方是空氣。
裴南屏終於激怒了,她雙手環抱在胸前,耐着不走,存心想看看燕傾城吃閉門羹的慘狀。
燕家不過是一個商人家族,有什麼值得驕傲的,我裴南屏叫你一聲大小姐,實在是擡舉了你。
裴南屏越這樣想,她越是期待門房的到來,這樣才能拯救她失衡破碎的心。
門房終於來了,他謙卑的走到燕傾城面前,說了一句話,裴南屏塗滿脂粉的臉立刻誇張的膨脹起來,一道道細小的裂痕密佈。
這,怎麼肯能?
燕傾城到底用了什麼魔法,很少見外客的潘老竟然單獨接見他們。
門緩緩的關上,燕傾城和方明的身影也消失了,裴南屏心頭涌起前所未有的失落。這扇門就像一道分割線,將她永遠的隔在了外面。
“呼!”裡面的燕傾城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大快人心。
方明握了握她的手,兩人會心一笑,剛纔的那一幕就像小插曲從此揭過,接下來將是一出艱難的對決。
穿過花廳,來到古色古香的客廳裡。
一名帶着金邊眼鏡,頭髮雪白,精神矍鑠的老者端坐在太師椅上,靜若山嶽。
安靜,一種安靜的力量令兩人不自覺的放慢腳步,輕輕的走到潘天涵的跟前。
“坐!”潘天涵指了指旁邊的太師椅,燕傾城和方明欠了欠身,然後落座。
潘天涵看了看兩燕傾城,問道:“小丫頭,你父親沒有來?”
燕傾城不卑不亢的答道:“潘老,誰來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殘局還得繼續。”
潘天涵扶了扶金邊眼鏡,笑着望向燕傾城,眼睛裡有一絲疑惑。
燕傾城微微一笑,站起身子,將方明拉到了面前。
“方明,你就陪潘老解開這副殘局吧。”
聽到“方明”兩個字,潘天涵的眼睛裡閃動着一抹光亮,一切都明白了,卻又什麼都沒說,連寒暄也省了,直接擺手道:“請。”
方明執黑,潘天涵執白,兩人很快將當年的殘局復原。
整個棋局呈現一種短兵相接,不死不休的慘烈。
黑方的一條大龍挺進白方中盤,氣勢如虹,不過在大龍周遭的空地,卻被白方逐一蠶食。擺在黑方面前的有兩種選擇,一是中盤穩住,穩紮穩打,將周圍的失地收回。二是繼續挺進,將棋局攪亂,火中取栗。
方明手中的黑子懸在空中,遲遲沒有落下,他就像一尊雕塑,陷入了沉思。
燕傾城看着方明凝神苦思,突然沒來由的一陣心疼。
方天豪失蹤,方文強受傷,現在的方家全部落在方明一個人的肩上。
看着他舉棋不定,苦苦神傷的樣子,燕傾城好多次都想站起來,拉着方明的手離開,將一切的名利權情通通拋掉。
潘天涵的臉色冷峻,他冷冷的說道:“年輕人,想好了沒?”
“想好了!”方明長長的吐了口氣,他手中的黑子重重的落在了潘天涵的中盤裡。
進攻,方明選擇的方式是進攻。
潘天涵聰慧過人,官子功夫爐火純青,與他中盤一目半目的爭得失是不明智的行爲。
進攻,瘋狂的進攻,將整盤棋局打亂,越混亂越好。
方明的黑棋如同水銀瀉地,他的進攻凌厲如電,分路進擊,不斷的吞噬蠶食敵方的腹地,而己方的腹地也同樣被潘天涵咬得死死的。
薑桂之性,老而彌堅,潘天涵古稀之年,手下的功夫卻一點也不顯老。
兩人的攻擊越來越瘋狂,出手卻越來越慢,長考的次數也愈加頻繁。
這盤棋從中午一點下到晚上七點,廚房送來餐點,兩人草草吃了,又坐在棋盤前苦思。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晚上十點的時候,方明打了個哈欠道:“潘老,不如我們休息一下?”
潘天涵眼光何等銳利,他笑着道:“年輕人,繞着彎子來體諒我這個老年人,我很感謝。不過,我還不至於這麼脆弱,接着下!”
潘天涵絲毫沒有封盤的意思,他的白棋如同洪流洶涌,方明的四角腹地死傷殆盡。
不過中央的那條黑龍卻保持着完整。
“小子,老夫要屠龍了!”潘天涵搖頭嘆息一聲,就要落子。
突然,他的目光好似被什麼粘住了一般。
對方的腹地雖然損失殆盡,自己的半條大龍卻被對方吞噬,目前的局面居然是平分秋色。
潘天涵非常的失望也非常的驚訝,他沒有想到在這樣的亂局之下,對方還能贏得先手。
看來,自己應該穩一穩,拖住對方,在官子中取勝。
潘天涵的棋子落下,緊緊的護住中盤,他望方明的眼光像是在說“小子,我看你怎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