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林晚“噗嗤”一笑，剛剛那種故地重遊物是人非的傷感情緒消散了不少，回頭問李毓：“早想問了，你這是哪裡弄來的活寶？”
李毓瞥了高楓一眼，冷冷地道：“他是我師父的獨子，走門子進的王府。”
高楓一愣，看着李毓敢怒不敢言。
他們的馬車剛剛是從梅園的側門進來之後才停下的，園子裡十分的空曠，沒有什麼人氣，不過賀林晚卻覺得親切，她發現這宅子雖然轉手了兩次，裡面的一草一木都沒有任何改變。
從洞門進去，走進廊檐，外頭那幾盆她隨手種來以作藥用的普通瑞花已經過了花期，卻依舊還擺在遠處沒有被替換。不遠處的月洞門上那“清音”兩字是她親手所提。從廊檐走出來之後可以看到一片水塘，這是她當初挖了想要種睡蓮的，但是後來又臨時變了主意就暫時擱在那裡沒有管，所以從外頭進來一眼看去並不太美觀，現在這裡都還保持着原樣。
李毓一直陪在賀林晚身邊，賀林晚停下的時候他也跟着停下，賀林晚不出聲，他也沒有說話。
賀林晚走得並不快，甚至不像是一副想要急切地見到小木頭的樣子，她在園子裡停留的時間有些久。
李毓突然道：“進去，我保證他就是你要找的人。”
正在這時候，春嬤嬤帶着一個丫鬟快步迎了出來，在看到李毓和賀林晚的時候春嬤嬤的臉上立即綻開了笑容。
李毓伸手扶住了行禮的春嬤嬤，對賀林晚道：“這是從小照顧我長大的春嬤嬤，你見過。”
賀林晚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腦袋。
其實是老師讓李恆抄，李恆犯懶不樂意，小木頭很有師兄風範地陪着一起抄。
賀林晚一路沉默地跟着李毓上了樓，李毓擡手要去推門，卻被賀林晚一把抓住了衣袖。李毓看了賀林晚一眼，然後讓開了一步。
穀雨好奇地看着賀林晚，她不知道賀林晚是什麼人，賀林晚看起來年紀不大，但是說話的時候卻讓人覺得很沉穩很有氣度，一看就不是普通家族出來的女孩子。她也察覺到了賀林晚似乎很喜歡小木頭，雖然說話動作隱隱帶着些強勢和教導，但是並無惡意，於是穀雨默默地站到一邊去不管了。
小木頭沉默不言，穀雨連忙道：“賀姑娘您別見怪，木小公子性子比較靦腆，不過他人很聰明的，會寫很多很多的字，還會背很多書。”
賀林晚回頭看了李毓一眼，點了點頭。
穀雨說完就把門給打開了，恭恭敬敬地給李毓行禮：“奴婢穀雨見過世子爺。”然後又看了看賀林晚，一時不知改如何稱呼，只得福了福道了一聲“見過姑娘。”
賀林晚走上前來，忍不住將手放到了小木頭的頭上揉了揉，突如其來的溫暖讓小木頭呆了呆，他忍不住擡頭看了賀林晚一眼，卻不是記憶中那個人。
小木頭低着頭上前來，小聲道：“世子。”對着賀林晚的時候又有些爲難該叫什麼。
賀林晚知道李毓這麼介紹，說明春嬤嬤在他心裡有很高的地位，所以當春嬤嬤向賀林晚行禮的時候，賀林晚也扶住了她，還回了她半禮。
賀林晚沉默了片刻，笑了笑：“邱先生很好，你好好跟他學。”
一旁的丫鬟小滿卻搶先答道：“回世子，木公子在驚蟄閣練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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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木頭自從被李恆帶來了梅園，除了每日會去邱俞先生那裡讀書，從來沒有接觸過梅園以外的人，就算是去邱先生家的路上他也總是剋制住小孩子對事物的好奇心，極少掀開車簾子。
高楓被春嬤嬤粗暴地拖走了。
聽出了穀雨話裡的維護之意，賀林晚對她笑了笑，然後上前一步溫柔又堅定地捧着小木頭的臉讓他擡起頭，看着他的眼睛道：“不管你面前站着的是誰，都要擡起頭來說話！”
賀林晚在看到這張小臉的時候欣喜，心疼，難過，慶幸……種種情緒在她心中翻滾開來，賀林晚的雙腿有些發軟，她的眼眶忍不住紅了。
小木頭抿了抿嘴脣，聲音極小，卻是有些執拗：“賀姐姐。”
不知道爲什麼，小木頭有些希望這隻手能在他頭上多停留一會兒，雖然他並不喜歡別人摸他的頭，可是現在這種溫柔的寵溺的呵護的感覺讓他忍不住留戀。
穀雨連忙道：“世子，這是木小公子，郡王讓他暫住在梅園。”
賀林晚看了看小木頭寫在紙上的內容，是《論語》的“學而篇”。
李毓道：“她姓賀，你喊她一聲姐姐。”
小木頭怔怔地看着賀林晚，他覺得眼前的這個賀姐姐說出來的話和她的動作語氣很像他姐姐，這種熟悉感讓他忍不住眨了眨眼睛，順從地點了點頭。
小滿臉上帶着笑，微微低着頭，身姿婀娜，眉眼風流韻致，讓人忍不住就想多看她兩眼，可惜剛剛要不是她搶話，李毓壓根兒就沒注意到這麼個人。
一個綠衫丫鬟正坐在離着窗邊不遠的小凳子上做針線，在往裡有一張大大的紅木矮腿書桌，桌上擺滿了筆墨紙硯，一個小小的身影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書桌旁拿着筆低頭寫字，他的視線認真地停留在筆端，嘴脣緊緊地抿着，一張小臉看上去有些嚴肅老成。
賀林晚走到書案前去看小木頭剛剛寫的字，小木頭下意識地跟了過來，卻不肯靠得太近，只隔了五步遠看着賀林晚。
賀林晚在門前站了一會兒，然後朝着右手的窗邊慢慢走去，這是書房中面南的窗戶，可能是裡面的人怕熱，此刻便開了一扇，從外頭能將書房裡的情形一覽無餘。
門外的李毓：“……”
穀雨暗暗地向小木頭使眼色，示意他上前來討好討好這位爺，她知道這位的大腿可比康郡王的大多了。
李毓示意賀林晚跟自己走，小滿想要跟上，被李毓淡淡的眼風一掃卻不自覺的僵立在了原地，不敢再跟上前去了。
小木頭乖乖地有問必答：“是教郡王哥哥讀書的邱先生，他也教我讀書。”
春嬤嬤眉頭一皺，剛想讓小滿退下，李毓身後的高楓上前一步，用不大不小剛剛夠所有人能聽到的聲音提醒道：“世子爺，她以前在你院子裡伺候過兩年，有一日深夜從你書房出來的時候穿着……咳，不夠莊重，後來被遣到梅園來了。”
賀林晚看到了小木頭眼中的失望和難過，她忍住了心疼，微笑道：“爲什麼說話的時候不擡起頭？”
賀林晚眼中的楊成傑是一個頑皮愛撒嬌的孩子，他很愛笑，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會彎成一雙彎月，會讓你忍不住對他心軟。可是眼前的這個孩子卻敏感，沉默，戒備，身上帶着尋常孩子沒有的沉靜。
李毓這纔看了小滿一眼。
賀林晚有些驚訝：“康郡王還給你請了先生？”
驚蟄閣是梅園西邊的一座兩層小樓，地方不大，但是勝在幽靜而精巧，二樓除了起居之處外還帶有一個不大不小的書房。
春嬤嬤撈起袖子上前狠狠地揪住了高楓的耳朵：“你個死孩子！從小到大盡會胡說八道！簡直壞透了！看我今天不收拾了你！”
“穀雨姐姐？”小木頭從書桌後走出來輕聲喊道。
小木頭先是覺得有些臉紅，隨即之前感覺到的那種熟悉感又涌上了心頭，他小心地問賀林晚：“賀姐姐，我以前認識你嗎？”
小木頭低着頭站在穀雨身後，看上去似乎是很羞澀不敢跟陌生人搭話，當李毓將視線落在他身上的時候，小木頭全身都緊繃了。
李毓轉身出去了，順手將門也帶上了。
李毓點了點頭，聲音溫和地道：“有什麼需要的儘管就跟春嬤嬤說。”
李毓看着高楓微微一笑，高楓不由得戒備地後退了一步，不想還是晚了。
正在練字的小木頭終於擡頭疑惑地看了過來，一眼看到站在窗外的陌生人，他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又立即低下頭去想要遮掩。
穀雨正要開門，聞言轉過頭去很小聲道：“是我們世子爺來了！別擔心，他忙得很不會搭理你一個小孩子的，肯定來轉一圈就走啦。”
小木頭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老師讓我抄的，不過他還沒有給我講解。”
“你學《論語》了？”
小滿立即抓緊機會道：“世子，奴婢是小滿，您還記得嗎。”
坐在窗邊做針線的穀雨無意間擡頭看到了窗外的賀林晚不由得愣了愣，等看到賀林晚身後還站着李毓的時候回過神來，連忙放下了手裡的針線站起身，跑來開門。
“小木頭在哪裡？”李毓問春嬤嬤。
穀雨有些驚訝向來目下無塵，爲人冷淡的世子爺會說這種話，不過她剛剛一直提着的心終於放了下來：“是，世子。”
小木頭懵懂地點了點頭，見賀林晚隨手拿了一支筆在他寫的字上劃了一個圈，小木頭好奇地湊過去看了一眼，發現她圈下的是一個自己一不小心寫錯了的字。
看着這樣的楊成傑，賀林晚忍不住心中一酸。
李毓道：“我去處理點事。”
賀林晚笑着朝着小木頭招了招手，小木頭慢慢地走到了賀林晚面前擡頭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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