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兒可真新鮮,兒子兒媳狀告二孃,老子卻護着這個側妃。”公堂裡的人議論紛紛,站在那裡指指點點,瞧着公堂上幾個人,臉上全露出了稀奇神色。
這大戶人家裡頭腌臢事情多,可像這般捅了出來,對簿公堂的,卻是少之又少,劉府尹坐在那裡,額頭上汗珠子滴滴的落了下來,拿着驚堂木的手不知道該往哪裡放。他看了看那張空空的椅子,心中直打顫,今日是將英親王得罪狠了,自己這頂烏紗帽還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若是英親王記恨在心,隨便尋個碴子,自己就回家種紅薯去好了。
“流放十五年?”喬景鉉看了看垂頭喪氣跪在那裡的王側妃,嘴角撇了撇,雖然說她的詭計都沒能成功,可這十五年也太輕了些,再說還有他那大哥喬景焰,竟然一點事情都沒有,這讓他有些憤憤不平。
王側妃把事情都自己包攬了下來,將喬景焰摘開,作爲一個母親,她盡了自己的力氣,可對於喬景鉉與明媚來說,這卻是很不公平的。
“喬世子,流放十五年也算是重罪了。”劉府尹打起神思,朝喬景鉉討好的笑:“畢竟是殺人未遂。”他不能將英親王徹底得罪了,十五年是極限了,超過十五年不能減免年限,恐怕英親王就會當即翻臉。
瞅了劉府尹一眼,喬景鉉拉了明媚就走:“劉府尹,既然你有律例可循,十五年便十五年,你先將她收監,儘快流放。”
上了停在外邊的馬車,明媚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果然是官官相護。”
這王側妃據說與英親王年輕時是一對愛侶,只是先頭英王爺與高太師要聯手,這纔將英王妃定下來做王妃,那王側妃在家中哭哭啼啼,一定要嫁給英親王,她父親進宮去求了太后娘娘賜婚,才得做了側妃。
從某個角度來說,王側妃也是一個悲劇人物,可英王妃,又如何不無辜?她甚至沒有自己的愛情,就憑着父母之言嫁了英親王,夫君不疼愛,婆婆也不喜歡,唯一有的,不過是後院的理事大權,還有就是她視若珍寶的喬景鉉。
忽然間明媚對英王妃原來那般對自己有一些瞭解與同情,喬景鉉就是她的命,爲了喬景鉉,她什麼事情都能做得出來,就如王側妃爲了喬景焰,竟然想到了買兇殺人的招數。這或許就是孽緣,若是英親王意志堅定,娶了英王妃便不再娶側妃,在沒有王側妃的干擾下,興許他與英王妃慢慢熟悉瞭解,也能互相喜歡上對方。又若是英親王意志堅定,就如喬景鉉一般,無論父母怎麼說,他就是要娶王側妃,那也不會有今日的悲劇了。
“媚兒,你在想什麼?”喬景鉉見明媚坐在那裡,眼睛盯着簾幕,一動不動,有幾分驚奇,他眼中的明媚,很少有這般沉默的時候。
“我在想,有你在身邊真好。”明媚將頭靠在了喬景鉉的肩膀上,只覺得一片溫馨,她與喬景鉉的婚姻,是兩人共同爭取來的,她要好好的保護着這來之不易的幸福。
回到英親王府,英王妃得知了審案結果,很不滿意,兩條眉毛豎了起來,臉色沉沉,就如鍋底灰一般:“怎麼只流放十五年,那劉府尹是吃白飯的不成?”
“母親,十五年就十五年罷,畢竟我和媚兒根本就沒有受傷。”喬景鉉故作輕鬆,走上前去捏了捏英王妃的胳膊:“你可別氣壞了身子。”
“還有那賤人生的兒子,竟然毫髮無損!”英王妃一想到喬景焰,就有幾分頭痛:“今日你祖母還讓我給他聘媳婦呢,我就一個兒子,她的兒子管我什麼事情,她自己去找媒人談婚論嫁便是!”
“母親,側妃已經被關起來了,哪裡還能替她兒子去找媳婦,還不得委屈母親了?”明媚走到喬景鉉身邊,望着英王妃逐漸變得緩和的臉色微微一笑:“都說笑得最後纔是最好,母親你看看,她的兒子比不上你兒子優秀,兒媳婦嘛……”
英王妃的眉毛一挑,臉色漸漸的浮現出笑容來:“可不是?哪家勳貴願意將自己嫡出的小姐嫁了喬景焰?還不是庶子配庶女,天生一對!”
幾個人正在說着話,忽然就見門簾兒一晃,一個管事媽媽引了個嫂子進來:“王妃,柳國公府派人過來了。”
明媚聽了心裡頭一驚,是不是杜若蘭要生孩子了?回來那日她就回柳國公府去看望杜若蘭,發現她的胎兒已經入盆,左右就是這幾日要生了,現在瞧着崔西走進來,心中便琢磨着是不是這件事情。
“世子妃,煩請你過去瞧瞧,夫人今日早晨起,肚子便痛得厲害,請來得穩婆說是要生了,可熬了兩個多時辰,還不見下來。”崔西擡起衣袖抹了一把汗:“夫人痛得厲害,讓我們來請世子妃過去瞧瞧。”
明媚心中一陣發慌,與杜若蘭相處了這麼久,雖然她名義上是自己的母親,可明媚瞧着她,完全是自己的妹妹一般,柔弱無依,還得自己去照顧她呢。“玉簫,快去將我的藥箱接過來,我這就去柳國公府。”
英王妃聽着說杜若蘭要生了,一臉笑意盈盈:“鉉兒媳婦,我陪你回去。”都說女人生孩子是一腳邁進鬼門關,她生喬景鉉那次也是九死一生,一想着杜若蘭那瘦津津的身子,還不曉得能不能熬得過去呢。明媚雖然說醫術好,可畢竟年紀小,生孩子的時候沒個年紀大的坐鎮,又怎麼能行!
喬景鉉驚訝的張大了嘴巴,沒想到母親竟然能放下心結,真心實意的關心起明媚來,他笑着挽住英王妃的手:“母親,你真是太好了。”
明媚也是心中一暖,英王妃表面看着嚴厲不過,內心卻還是有些溫情。就衝她提出要跟自己回柳國公府去,這份心意也是極其珍貴的。她朝英王妃感激的一笑:“媚兒多謝母親體貼。”
喬景鉉扶起英王妃:“兒子今日無事,不如陪了母親媚兒一道回去。”
三個人帶了丫鬟婆子,一大堆人熙熙攘攘的往柳國公府去了,幸得兩府住得不遠,坐了馬車不過片刻就到,門房見着英王妃帶着喬世子世子妃過來,歡喜得不行,趕緊將中門大開,讓明媚她們進去。
急急忙忙走到香蘭院,此時那裡卻是一片忙碌,院子裡婆子丫鬟們流水般出出進進,明媚讓喬景鉉陪着英王妃坐到香蘭院的廳房,自己洗淨了手,走到屋子裡邊去。
杜若蘭臉色發白,躺在那裡直喘氣,兩個穩婆愁眉苦臉的站在一旁,見着明媚進來,趕緊迎了上來:“世子妃可來了,都說世子妃醫術精妙,趕緊來瞧瞧夫人的情況。”
明媚走過去瞧了瞧,杜若蘭宮門已開十指,正是好生的時候,只是羊水還未破,提前就這麼疼,折騰到後邊恐怕是沒了精神來生孩子。明媚從藥箱裡拿出了一包催產的粉末,讓玉簫拿去衝了水給杜若蘭喝了,然後又拿了一片老山參讓杜若蘭含在嘴裡:“母親,你含着,現在別用勁,等着到時候我叫你用力你再使勁。”
杜若蘭點了點頭:“明媚,我都聽你的。”
柳明荃就是明媚給接生的,杜若蘭沒有理由不相信自己的女兒。她靜靜的躺在那裡,就等着那陣痛一點點的逼近。
“好痛,好痛……”暖流就如潮水般從她下邊奔涌而出,就聽明媚在喊:“母親,用力,馬上就要生了。”
杜若蘭感覺到有一隻手壓在自己的肚子上,她咬了咬牙,使勁的鼓着氣兒將肚子裡邊的東西往外推。有東西慢慢的在離開她的身體,她感覺到有什麼卡在下邊,然後就覺得那東西一點點的滑了出去。
英王妃坐在香蘭院的廳房裡,眼睛望着內室的門,臉上是一片緊張之色:“柳夫人可要挺住纔是,這般年紀來生孩子,實在是有些危險。”
寶珠在一旁輕聲道:“王妃,沒事兒的,有咱們世子妃在呢,還怕什麼?”世子妃可是出了名的醫術如神,柳夫人肯定會是平平安安的。
英王妃回頭看了她一眼道:“她再怎麼着也還只那麼大年紀,也不是什麼都擅長,又怎麼知道料理這些事情,雖有穩婆協助着,我這心裡還是慌慌的。”
正在說話之際,就聽見內室一聲清亮的嬰兒啼哭之聲,英王妃驚喜的站了起來:“生了,生了!”
寶珠一把扶住了她:“王妃,您着急什麼呢,世子妃不是說過柳夫人懷的是雙胎嗎?還應該有一個呢。”
英王妃眉開眼笑的點着頭道:“我一高興,倒是忘了這個茬兒!”
就聽裡邊又一聲啼哭,聲音比原來更加響亮,聽得英王妃更是歡喜:“準是兩小子,這聲音響亮的!”
不久,內室的門簾子被掀起,兩個穩婆喜孜孜的抱着兩個襁褓出來,沒見着柳元久,先抱了送到英王妃面前:“瞧瞧,瞧瞧,兩個小公子呢!”她們疑惑的打量着英王妃,心中琢磨不透這位珠光寶氣的夫人究竟會是誰,剛剛她們進去前還沒見着,出來以後就坐在花廳裡邊了,還一臉關切的模樣。
英王妃低頭看着兩個嬰兒,眼睛半睜半閉,臉盤子長得一模一樣,喜得合不攏嘴,連忙叫道:“寶珠,快去將柳國公喊進來!”
一雙孩子玉雪可愛,英王妃心中也是歡喜,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眼珠子都錯不開。擡起頭來看見明媚已經走了出來,正拿着帕子在擦手,心裡轉着念頭,若是明媚和她母親一般好生養,一次生兩個,三年就能生四個呢,越想越開心,望着明媚的眼色也柔和了幾分。
柳元久匆匆從外邊走了進來,只溜了那對雙胞胎兒子一眼,就擡頭問明媚:“你母親怎麼樣?她還好罷?她這麼大年紀了……”
明媚笑着彎了彎腰:“父親進去瞧瞧,母親精神不錯。”
柳元久聽了這句話,這才放下心來,急急忙忙往裡邊奔了進去。就見內室裡邊有個婆子正在整理東西,地上的臉盆裡滿滿的一盆血水還沒有倒掉,玉簫站在牀邊陪着杜若蘭,正細細的在和她說話,杜若蘭眼睛還是睜開的,並沒有像上次那般,生了孩子就睡了。
“若蘭!”柳元久急急走到牀頭,看了看杜若蘭那張雪白的臉。
“老爺來了。”杜若蘭雖然人精神,可聲音還是聽得出來有些乏力:“這生產的地方不吉利,老爺還是等打掃乾淨以後再進來罷。”
“若蘭,我放心不下你。”柳元久一把握住杜若蘭的手道:“方纔我在外邊真是心急,你這個年紀生孩子,實在危險,我擔心……”
杜若蘭虛弱的朝柳元久一笑:“讓老爺惦記了,其實妾身並不覺得辛苦,只要能把我們的孩子生出來,吃再多苦我也願意。”
看着杜若蘭額頭上粘着的幾綹頭髮,上邊還冒着熱氣,柳元久用手輕輕把頭髮撥到額頭一邊:“老爺,方纔我站在外邊一直擔心你,以後我絕不讓你受這苦了……”
明媚抱着兩個襁褓走了進來,剛剛好在旁邊聽到了這句話,心中暗自思付,杜若蘭身子弱,不適合多生,若是柳元久真不想要生孩子了,那就給他開副絕子藥,吃了以後保管沒有後顧之憂。
她看着柳元久那一臉焦急,心裡也是感嘆,畢竟是多年夫妻,鶼鰈情深,於是將孩子輕輕放在杜若蘭身邊,帶着玉簫悄悄退了出去,留了個空間給他們。
走到屋子外邊,英王妃拉着明媚的手笑了個不停:“璇兒媳婦,你母親可真是有福氣,一生就生了一雙,而且都是小公子,實在是難得!”她瞅了瞅明媚,又看了看身邊的喬景鉉:“你們兩人可要努力纔是,儘早讓我抱上孫子!”
明媚假裝羞澀低頭,心中卻在暗暗的念着:“我纔不要這麼早生,少說也得要等着明年再說。”
英王妃見明媚這般羞答答的模樣,快活得眯了眼睛。
喬景鉉剛剛想開口說話,花廳門口那金燦燦的陽光裡有了一道身影,金花媽媽急急忙忙的趕了進來:“世子妃,外頭來了宮裡的姑姑。”
明媚擡起頭來,很是愕然,難道是徐炆玔知道了杜若蘭生了一對雙胞胎兒子,馬上就着急要封賞了?他也未免太用心了罷?只是以前見着來封賞的都是內侍,今日卻來了個姑姑,或許不是這件事兒來的呢。
穿着一身灰色宮裝的劉姑姑出現在門口,臉上全是焦急顏色,奔過來急急忙忙向衆人行了一禮,這才直起身子來對明媚說道:“福瑞郡主,總算是找到你了。”
“劉姑姑……莫非是文妃娘娘?”明媚吟哦了一聲,劉姑姑跑過來找她,恐怕是柳明欣的事兒了。柳明欣合着該只比杜若蘭晚上一個月,爲何現在就來了?難道是有小產的徵兆?
劉姑姑神色有些倉皇,點了點頭:“可不正是文妃娘娘?她要生了,可是又生不出來。”
“要生了?不還該有一個月?怎麼這般快!”明媚有幾分驚詫:“劉姑姑,你確定?”
“這哪裡能假得了?”劉姑姑說話都有些不利索;“文妃娘娘今兒一早不慎摔了一跤,後來就直喊肚子痛,似乎要提前生產了,宮裡趕緊將那候着的穩婆接了進來,太醫院也遣了醫女過來,給文妃娘娘檢查了以後都說是要生了,可文妃娘娘嘴裡直嚷着害怕,要老奴帶着綠茵出宮來請福瑞郡主幫她去接生。我們先去去了英親王府,聽說福瑞郡主與英王妃來柳國公府了,這才趕着過來的。”
明媚見跟在傳旨姑姑身旁的綠茵,一臉焦急的望着她,似乎要哭出來般,奇怪的問:“怎麼會摔跤的?哪裡會如此不小心?”
綠茵抹着眼睛道:“太醫囑咐每日要多走走,不能老坐着,生產的時候纔不會費勁,今日娘娘說想去金水湖那邊走走,我們扶着娘娘上了轎子,得剛剛出了宮門,那擡轎子的內侍便腳下一滑,估摸着是踩到了路上的青苔,不慎閃了腳,娘娘也從轎子裡滾了出來摔到了地上,然後……”
明媚見着她眼睛紅紅,嘆了一口氣:“可能是小皇子想提早出來了呢,不打緊,你們也別太驚慌,這樣的事情也不是少見的。”她轉頭吩咐了玉簫一句:“快些準備藥箱,好速速進宮去給文妃娘娘接生接生。”
“可是娘娘一直叫着肚子痛,底下也見紅了。”綠茵睜着眼睛望向明媚:“會不會有什麼事情?我瞧娘娘的臉白得更紙一樣。”
明媚心中奇怪,這四月底的天氣,雖然地上會有青苔,可映月宮那邊有打掃的宮人,不至於會讓擡轎子的內侍滑了腳,再說了,這幾日天氣晴好,又哪裡來的青苔?這事情真是有些古怪,可這宮中之事自己也不比攙和,只是柳明欣生產不能不去看着,畢竟也是自己的堂姐,還關係着柳氏一脈的前途。
“我陪你進宮。”喬景鉉有些不放心,上前一步,宮裡的表哥對明媚可別有用心,自己得防備着他纔是。
“鉉兒,皇上又沒傳你進宮,去做什麼?這是去給文妃娘娘接生,男子根本不方便接近,你就別去湊熱鬧了。”英王妃的眉頭稍稍蹙起,眼睛裡全是不贊成,鉉兒老是粘着他媳婦到處走,這可怎麼行!
喬景鉉見着英王妃滿臉不虞,想了想她說的話,也是有理,貼近明媚的耳朵道:“你別害怕,我去接你。”
明媚朝他笑了笑,跟着劉姑姑走了出去。
馬車輪子轉得飛快,明媚在綠茵的引領下跌跌撞撞跑進映月宮時,就見徐炆玔正在院子外邊不停的踱着步子,臉上是一副焦急神色。見了明媚連走帶跑的奔進了映月宮,徐炆玔眼中一亮,走上前來,聲音裡一片歡喜:“福瑞郡主,你可算來了。”
明媚停下腳步朝他行了一禮:“臣女給皇上請安。”
徐炆玔聽到這生疏的請安之聲,也是一愣,旋即臉上露出一種痛苦的神情來:“福瑞郡主,請進去看看文妃,朕見她有些不好的樣子,怕她母子有難,還請福瑞郡主施以援手。”
明媚點了點頭道:“臣女定當盡心竭力。”
徐炆玔揹着手站在那裡,惆悵的看着明媚漸漸遠去的背影,心中百味陳雜,每次她都是這樣,出其不意的出現在自己眼前,淡淡的說上幾句話,又像一片雲彩,悄悄從他面前飄開,只給他留下一個纖細的背影。
他羨慕喬景鉉,爲什麼他就能娶到柳家十小姐這樣好的女子,而自己卻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只是,一切都怪自己,若是當初更堅決些,明媚或許就會嫁給他了。一步錯,步步錯,徐炆玔長嘆了一聲,低下頭去。
明媚走進主殿,就見喬太后端坐在那裡,眉頭緊鎖的望着內室,也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見明媚進來,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來:“福瑞郡主可算來了!聽穩婆說柳文妃有難產徵兆,不知福瑞郡主可有穩妥的法子?”
明媚聽着柳明欣竟然有難產徵兆,也是一驚。最先幾個月,她進宮幫柳明欣檢查的時候,覺得她胎位很正,保養得又適當,生產時不會有太大困難,爲何現在穩婆又說難產?此時也顧不上和喬太后多說什麼,只是行了一禮道:“臣女盡力而爲。”
帶着玉簫進到內室,便見綠葉六神無主的站在一旁,拉着柳明欣的手,一包兒眼淚流個不停。柳明欣慘白着一張臉兒躺在牀上,額頭上全是豆大的汗珠子,把額前的頭髮都粘在了一塊兒,口裡不住的喊着“皇上,皇上!”牀邊有兩個穩婆正在幫她揉肚子,口裡還在喊着:“文妃娘娘,用力些。”
明媚稍微看了幾眼,心中大急,這兩個婆子揉肚子的手法,根本就不是難產時轉胎位的法子,分明是在拼命亂按胎兒,有些想把胎兒弄死在肚子裡的模樣,當時厲喝一聲:“綠葉、玉簫,把那兩個婆子給我拿下!”
那兩個穩婆唬了一跳,停下手來道:“這位小姐又是何人?我們二人正在救治柳文妃,你又爲何前來干涉?耽誤了小皇子,你可承擔得起?”
明媚上前一步,冷笑道:“指望着你們倆來接生,那恐怕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你們二人從何處學的順胎位手法,竟然可以毒辣至此!”
那兩個穩婆聽到明媚說的話,知道是遇到行家裡手了,見她年紀輕輕,以爲只不過是來裝模作樣看看的,嚇唬兩句也就便可以讓她收聲走人,沒承想竟是個中高手,一時驚住,望着明媚,兩雙眼珠子滴溜溜亂轉,在想着應對的託詞。
玉簫見那兩個穩婆這副模樣,也知必有蹊蹺,與綠葉一道上去想要抓住兩人,兩個產婆不住躲閃,綠葉索性朝外邊喊了一句,叫來兩個姑姑,將她們捉住,困了手腳丟在角落裡邊:“福瑞郡主,還請你替文妃娘娘接生罷,我與玉簫打下手便好。”
明媚走了過去,搭脈診斷了一番,一顆心沉了沉,柳明欣這脈象看來,有幾分不妙。她本該是順產,現在被那兩個穩婆一搗鼓,反而真正成了難產,這孩子揣在肚子裡頭,就是不能下來。
“玉簫,拿那催產的藥粉衝了給文妃娘娘服了。”明媚嘆了一口氣,讓玉簫趕緊將那粉末衝了過來。玉簫剛剛纔給杜若蘭用過,輕車熟路,趕緊將那藥粉衝了,讓柳明欣服下。
明媚望着柳明欣喝下了那藥,心中略微穩了穩心,可是也依舊沒有把握,柳明欣是早產,又被那兩個穩婆這麼一弄,肚子裡頭究竟會是怎樣兒,現在還未可得知。
“十妹妹,我是要死了不成?”催產藥喝了都好半天沒有見效,柳明欣疼得白了一張臉,已經快說不出話來,她抓住明媚的手,氣息奄奄道:“十妹妹,不用管我的命,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
明媚見她兩塊嘴脣皮子都搭不到一起了,上邊全是粗糙的皮子,中間還裂出血來,心裡也不由一酸,握了握柳明欣的手道:“你放心,我會盡力的。”她伸手往柳明欣下邊探了探,心中一驚,宮門已經開了十指。
產道已開,但柳明欣卻再沒有半分力氣能用得上來,明媚已經被逼到絕路,這孩子若是再不用點辦法,只怕是一屍兩命。她望了望柳明欣,緩緩說道:“文妃娘娘,你現在沒力氣生孩子,過得不久,那孩子就會被悶死在肚子裡頭,現在只有一個法子,你自己聽着,是用還是不用。”
“只要能救我的孩子,十妹妹,你便只管用就是。”柳明欣無力的答了一聲,眼睛微微的閉了上去,剛纔被那兩個穩婆折騰了一番,她實在已經沒有半分力氣。
“玉簫,你幫我準備着,我要剖腹取子。”明媚瞧了一眼玉簫,心中遺憾,若是玉梨在身邊,這手術恐怕會要更順利一些,可現在也沒法子,只能死馬當成活馬醫,再不動手,柳明欣與她那孩子都會喪命。
綠葉在旁邊聽了,一陣驚駭,眼神悲憤的盯住明媚道:“福瑞郡主,我們家娘娘雖素來與你有些不對付,可也不是有什麼深仇大恨的,爲何你卻要在此時這般對她?剖腹取子,這人還能活嗎?”
明媚也不做答,只在忙着消毒,把手術器具都放到火上高溫過了一遍,然後把那些器具浸泡在酒裡邊,一面忙着吩咐玉簫給柳明欣灌麻藥。
綠葉走到牀邊,伸手便要去奪玉簫手裡那碗盞,玉簫一着急,伸手去推她,可綠葉死死兒站在牀前護着柳明欣,怎麼也不肯讓人動她。明媚瞅了一眼站在角落裡的那個姑姑:“還不將她拉開?”
兩個姑姑走了過來,一把將綠葉拉到一邊,玉簫這才得了鬆動,一邊給柳明欣灌藥,一邊緩緩得勸解她:“你以爲我們家世子妃要害文妃娘娘不成?現在這樣子,文妃娘娘已經沒有力氣自己生了,到時候鬧個一屍兩命,還不是一樣丟了性命?我們家世子妃剖腹取子又不是會讓文妃娘娘死,雲州府有個婦人,也是我們家小姐剖腹生的兒子,到現在不是活得好好的,也沒見她有什麼不對付。你就在旁邊好好打下手就是了,別再哭哭啼啼的,你也說了我們家世子妃與你們家娘娘素五冤仇,又何必害她?而且莫非你是第一天認識我們家世子妃,難道不知她是世上最慈心的人?”
綠葉聽了玉簫的話,這才止住了眼淚,走到一旁抽抽搭搭,看着明媚極其認真的把那些器具一樣樣的檢查了一遍,小聲的說:“福瑞郡主,需要我做些什麼?”
明媚淡淡的說:“你去看着那兩個穩婆,別讓她們自盡了,也別讓她們逃脫了,等會交到喬太后手裡,讓太后娘娘好好審問下,她們究竟是誰派過來的。”
說罷,探了探柳明欣的脈象,招呼玉簫開始動手。雖然玉簫並沒有帶在身邊學醫,可多多少少還是教了些她基本常用的知識,至少她藥箱裡的器械都是認得的,有這個便也足夠跟在她身邊動手術了。而且剖腹產也不是個什麼大手術,自己帶了玉簫也足夠對付。
一刀劃了下去,綠葉已經嚇得兩條腿都是軟答答的,倒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半天都喘不過氣來,那兩個被點了穴道扔在一旁的穩婆聽着她們之間的談話,心中大爲驚訝,難道這位年紀輕輕的小姐竟然還知道華佗神技,能夠剖腹取子?兩人此時方纔懊悔,這皇宮裡能人千千萬,自己真不該爲了那幾百兩銀子就答應來做這樣的事情。
兩人被捆得結結實實的坐在那裡,聽着那邊器械叮咚作響,再見到綠葉嚇得那副戰戰兢兢的模樣,心中實在想要去看看究竟是怎麼做的,可是卻因身子被制住起來不得,也只能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心裡如有千萬只螞蟻在旁一般,着實難受。
不過半刻鐘左右的功夫,柳明欣的子宮便已經被劃開,玉簫見着裡邊紅紅白白的一片,也忍不住到旁邊去嘔吐了,明媚心中嘆氣,若是玉梨在便好了,她見怪不怪,幫着自己做事很是得力,現在自己需要一個拿鉗子的,可玉簫卻早躲到一旁了。
她咬了咬牙,用力將那鉗子夾住子宮口,另外一隻手伸了進去,從柳明欣肚子裡取出了那個小小的嬰兒,轉身腳給呆呆站立在那邊的一個姑姑:“快,快將小皇子清理乾淨,我現在還沒時間過來給他理清。”
那兩個姑姑也是呆得好半天說不出話來,明媚喊了一句玉簫:“你過來幫我拿着這鉗子,我要開始縫合文妃娘娘的傷口了。”
玉簫強忍着恐懼走了過來,只覺自己手腳痠軟,明媚把鉗子交給她:“你要夾住,我做縫合了。”
玉簫抖抖索索的拿着鉗子,一雙手軟得不行,那兩片肉從鉗子下溜開了去,明媚嘆了一口氣:“綠葉,你來。”
綠葉比玉簫稍微要好一些,明媚強撐着將那柳明欣的肚子縫上,只是助手不得力,那線沒有縫得太好,歪歪斜斜的一條,橫亙在肚子上,格外可怕。
明媚沒時間只是看她,回頭一瞧,那兩個姑姑已經將那小皇子清洗好了,只是抱着那他有幾分呆滯:“福瑞郡主,小皇子好像閉過氣了,沒有哭喊聲。”
“快些抱給我來瞧瞧。”明媚心中一驚,這可真是糟糕,莫非已經窒息而亡了?一個姑姑將小嬰兒抱了過來,明媚見他面色青白,但不像是閉過氣的模樣,掰開他的嘴看了看,發現裡邊有一大塊東西堵塞着。
嬰兒在母體裡肯定是會吸入不少東西的,有血塊,也有羊水,生出來以後第一件事情便是要將他嘴裡的殘渣給弄出來,以免堵塞了他的喉管氣管。自己一時說快了些,那兩個姑姑也不知道這專業術語的清理是指什麼,還以爲只是要將身子清洗,自然就沒有去看嘴巴里頭有沒有東西了。
明媚伸手掏了掏那小嬰兒的嘴,貼着他的胸腔聽了聽,還是有些溼羅音,她用手掰開他的嘴巴,將自己的嘴湊了過去,猛的一吸,便從裡頭吸出來幾塊小小的血塊。明媚將血塊吐掉。倒提着嬰兒的兩條腿,在屁股上拍了兩下,那嬰兒便“哇哇”的哭了起來。聽到這哭聲,明媚這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好了,他方纔是呼吸道堵塞了呢。”
兩個姑姑見着明媚這般舉止利索,皆是張大了嘴巴望着明媚,似乎她不是凡人一般,這位英親王府的世子妃,着實太讓人震驚了,不僅能剖腹取子,還這般諳熟於疑難問題。兩人趕緊忙忙碌碌的給那小嬰兒包紮起來。
綠葉見小皇子總算是安然無恙的出世了,心中也是安定,過來看了看柳明欣,見她閉着眼睛,不知道是生是死,心中悲慼,對着柳明欣低聲說:“娘娘,小皇子很可愛呢,你快點睜開眼睛看看他罷!”
明媚叫玉簫與綠葉替柳明欣擦洗乾淨,自己走到一旁,把身上的手術專用服脫去,這才走到那兩個姑姑身邊,小皇子已經包在襁褓裡,見他臉色紅撲撲的,眼睛閉着,眉頭皺着,就像一隻小老鼠一般,嘆了一口氣:“都捱了這麼久纔來找我,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旁的後遺症,只願小皇子福大命大,一切安好。”
生產就怕羊水過少、臍帶繞頸之類的麻煩,有時候在母體久了,也會產生窒息,嬰兒大腦供氧不足,可能會影響智力發育。明媚望着那小皇子的模樣,心中其實忐忑,還不知道他以後會是怎麼樣情景。
守候在外邊的人也都聽到了這嬰兒的哭聲,大家心裡的一塊石頭都落了地,喜笑顏開的等着明媚出來報喜訊兒。喬太后眉毛高高揚起,鳳目裡閃過一絲精光:“還是要福瑞郡主出手,這不就生出來了。”
莫姑姑在旁邊笑着:“可不是,福瑞郡主的醫技如神。”
“趕緊去一個到萬壽宮給太皇太后報喜。”喬太后笑着吩咐下去:“讓她老人家也高興高興。”掃視了一眼四周,沒見到萬壽宮的宮人,喬太后心中不免有些奇怪,今日柳文妃這事兒鬧騰聲響挺大,可太皇太后那邊怎麼就沒有音信,也沒派個人過來瞧瞧?
心中一輪,喬太后微微的笑了起來,這薛貴妃是她的外孫女,不僅不得徐炆玔寵愛,反倒是被柳文妃佔了先,生出了皇長子……她心中忽然一驚:“莫姑姑,你說,柳文妃這一胎是不是個小皇子?”
莫姑姑笑着回答:“肯定是,聽那哭聲響亮,必然是個小皇子!”
兩人正說着花,就見產房的門打開,明媚抱着一個襁褓走了出去,喬太后不由得站了起來,一雙眼睛急切的望向了她:“福瑞郡主,是男是女?”
明媚向喬太后行了一禮:“恭喜太后娘娘喜得金孫。”
喬太后聽了這話,眼睛笑得眯成了天邊的月牙,趕緊一手接過襁褓,逗弄起那閉着眼睛的嬰兒來:“喲,你瞧瞧,這小模樣生得真是俊,跟皇上那陣子一個樣兒!”
徐炆玔此時也走了進來,見喬太后抱着襁褓,也趕緊圍了過去,好奇的看着他的兒子,眼裡全是喜悅,那是一種對新生命降臨於世的快樂。他和喬太后兩人不住的打量着那個小嬰兒,不住用手輕輕的戳着小皇子的臉,異常興奮,可卻沒有一個人想到躺在牀上的柳明欣。
明媚心中一陣悲涼,很爲柳明欣不值,這般拼死拼活的生下了孩子,卻沒有一個人記得她這個母親。又回想到上午杜若蘭生產時,柳元久衝進內室裡的那種焦急神情,原來這纔是真正的感情所在。
這皇宮,就是這樣冷血,在這裡,見不到一絲溫情,妃子的生命就如那牆邊的草芥,不會有任何人關心,他們所關心的,只是她生的兒子,柳明欣只是一個生孩子的工具。
明媚站在一旁,長長的吐了一口氣:“皇上,太后娘娘,臣女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