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寬的骨灰用青瓷瓶子盛着,蓋着帕子放在堂上,錦華靠在椅子上看着青瓷瓶發呆,這幾日,她極盡思慮如何將高寬的骨灰送到北平,如何才能以最委婉的語氣告訴高寬的家人,他的死訊。
“小姑奶奶喝水。”錦華揉着太陽穴閉目養神,忽聞一聲喚,擡眼看去,是小高寬,雖然她給他起了阿寬的名字,但事實上她喊他小寬。
“小寬今天溫書沒?”接過水杯,錦華抿了一口,放在了身邊的桌子上,瞧着小寬問道。
小寬笑嘻嘻的走到錦華身後爲她捶背,一邊捶打按摩一邊道:“小姑奶奶教的那些我都會了。”
錦華有些驚詫,她想不到小寬的腦子還挺好使,於是挑了挑眉,扭過了臉看了小寬一眼說:“那我考考你,看你是不是真的會了。”
小寬挺着胸脯,一臉驕傲:“小姑奶奶出題吧!”
錦華見他頗有傲氣,又見他小臉最近吃圓了,擡手掐了掐他的小肥臉,故意繃着臉道:“你要是今日答不出來,可就斷了你的晚餐。”
小寬同錦華相處了時日,知道她不過是故意說說,撅着小嘴撒嬌道:“小寬肯定能答出來!”
錦華故作色厲,快速道:“詩書易。”
小寬學着她的語氣和速度回答:“禮春秋。”
錦華又問:“可知道意思?”
小寬搖頭晃腦:“知道,是說《詩》、《書》、《易》、《禮》、《春秋》。”
不及錦華問話,小寬又將腦袋湊到她身旁,一臉等着她誇獎的表情道:“小姑奶奶,《三字經》我早就會背了。”
錦華“哦”了一聲。看着小寬,又問:“《千家文》和《百家姓》會了嗎?”
小寬撓了撓頭皮,腆着臉,錦華瞧見他這表情便知道他定然是不會的。又道:“你把書拿過來,我給你講講。”
誰料,小寬見她色厲,突然間哈哈大笑。一邊抱着肚皮笑。一邊說:“其實小姑奶奶,這些我都會了。”
錦華皺了皺眉,她不大喜歡小寬這副沒規矩的樣子。當即黑了臉。
小寬見錦華臉色不對,停了笑,怯怯的走到她身邊,戳了戳她的胳膊肘子:“小姑奶奶。小寬錯了。”
錦華看他小模樣實在可憐,便緩和了臉色:“下午默一遍百家姓。還有,畫張素描。”
她是想把他培養成爲下一個高寬的,高寬所有得不到的東西,她都要全部的。完整的,給予小寬。高寬想要成爲著名的畫家,那麼她就要讓小寬成爲最優秀的畫家。她要小寬,代替高寬活下去。
小寬見錦華兇巴巴。噘起了小嘴,錦華瞧見了,忍不住敲了敲他的腦殼子:“勤能補拙,還不快去!”
小寬苦着臉,巴巴的看着她,希圖喚出她一點同情心,沒成想,對上的始終是一臉無情,便又乖乖的回房做功課了。
錦華看着屋子外昏沉的天色,手指不自覺在靠椅的把手上敲了敲,高寬的事情,不能再耽擱下去,必須儘早解決。去神農架的話,小寬也不能帶着,不如爲他先辦了入學手續...
心思敲定,錦華又算了算小寬要花費的錢,送小寬去寄宿學校是筆不小的費用,看來她勢必還要去一趟後山,把那些埋得金子挖出來。
不過,在此之前,她得跟賀榕和穆少秋把去神農架的事情說清楚才行。
賀榕租住的是火車站旁的旅店,穆少秋死皮賴臉的跟着他住一間房,不過這倒是敗壞了媛媛的計劃,媛媛非常不高興,看着穆少秋總要瞪他兩眼,以泄心中之憤。
錦華在椅子上躺了一會兒,決定起身去找賀榕,她在屋裡換了衣裳,擦了脂粉,先去告誡小寬好好學習,隨後便踩着高跟鞋出門,擡手招了一輛洋車,去火車站尋賀榕。
車伕是個年輕小夥,瞧見錦華隨即笑嘻嘻的迎着她上了車,一路上這個年輕車伕跟吃了母雞下巴殼一樣,嘴和腿腳一樣沒消停過,錦華聽得煩了,索性閉目養神,待到了車站,直接給車伕錢下車。
賀榕租住的旅店並不難找,因爲這裡緊靠着火車站只有這麼一家旅店,看着氣派的小二層,錦華緊了緊搭在肩膀上的披肩。
“下等房五塊錢。”旅店的夥計見錦華進來,看她衣着寒酸,便直接開口吆喝,錦華聽了夥計的話,低頭瞧了瞧衣裳,並沒有在意,她掛着笑臉,又對夥計道:“幫我找一下姓賀的先生。”
賀榕在大廳吃茶,隱約聽見錦華的聲音,便側過臉瞧,夥計聽了錦華的話,知道她不住店,當即也沒給什麼好臉色,聽說她要找賀先生,開口回道:“哪有什麼賀先生,我們這裡沒有姓賀的先生。”
見這夥計狗眼看人低,錦華沒有說話,沉默了一會兒她又說:“賀榕,賀先生,你們這裡應該有登記的。”
“錦華!”還沒等夥計說話,賀榕的聲音便傳了過來,錦華四處一瞧,在角落裡的沙發上瞧見了他。
賀榕見她過來,屁股挪了挪爲她讓開一個位置:“你怎麼想着今天過來了。”
看着賀榕眼中絲毫不掩飾的興奮,錦華錯開了目光,實話實說:“我是來跟你們商量去神農架的事情的。”
賀榕端起了茶杯,抿了口茶水:“去神農架不急,這裡我還沒有轉過,什麼時候,你陪我轉一轉吧。”
錦華聽着他的話,有些愣神,但很快便反應了過來,抓了抓披肩,將手上的汗蹭幹,看着賀榕看了有一多時,忽閃着睫毛,躲開了他眼中的灼灼:“我說過,我要去一趟北平。”
她說完話,賀榕端起了茶杯,他眼中彷彿迷霧籠罩着,原本的灼灼也淡了。
“你去北平幹什麼?”賀榕問。
“有事。”
賀榕喝了一口茶,將茶杯放在了小桌上,活動了下筋骨,問:“什麼事?”
錦華被他這般追問覺得羞惱,心裡的無名火竄了起來:“無可奉告。”
“我們是夫妻,錦華。”賀榕神色淡淡看過來,一副吃定她的表情,笑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