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言一怔。
君天瀾輕輕爲她把垂落在額前的碎髮勾到耳後,“今天,帶着他們好好玩。明兒一早,咱們啓程回京城。”
沈妙言垂眸,望了眼桌上的地瓜粥和煎餅子,又望了眼門外的梅花樹、菜地和木柵欄,情緒不明。
兩隻毛絨絨圓滾滾的小雞仔在她褲腳邊嘰嘰叫喚,她彎腰抱起一隻託在掌心,盯着它黑漆漆的豆眼,並不說話。
君天瀾憐惜地摸了摸她的腦袋,“家國天下,你我既入了這局,塵埃落定前,就不能抽身而出。”
沈妙言低垂眼簾,淡淡“嗯”了聲。
今日晴好,山腳下的湖泊波光粼粼。
一葉扁舟泛於其上,身着本黑色修身長襖的男人,手持一根竹蒿,輕點過湖面,在船尾留下長長的水紋。
沈妙言帶着幾個萌寶坐在船上,笑眯眯領着她們看遠處的湖光山色。
觸目所及都是青山綠水,那山頭還覆着一層積雪,一眼望去,澄澈乾淨,彷彿連人的雙眼都跟着清澈起來。
君天瀾側頭看向坐在孩子們中間的姑娘,她眉眼彎彎、笑容甜甜,頰邊兩個酒窩兒,比這天地間任何風景,都要好看。
薄脣微抿,他輕笑了下,帶着寵溺。
衆人在晚上去參見了阿杏和阿瞞的婚禮,整個小鎮都敲鑼打鼓地熱鬧着,沈妙言瘋玩了半宿,又把兩隻小雞仔還給阿杏養的老母雞,這才被君天瀾給拎了回去。
鄉間的月色分外皎潔,輕盈落在田埂上,照亮了那一大片正在休眠的棉花田。
乾枯的棉花枝上落着積雪,折射出瑩白月光,彷彿是秋天裡盛開的棉鈴花。
村野間寂靜得很,偶爾能聽見遠處的狗吠。
空氣中,瀰漫着山雪的清甘氣息。
沈妙言喝得有些多,被君天瀾拎着衣領,走路還打着晃兒。
她費勁兒地掙開拎着她的男人,往前跑了幾步,轉身朝君天瀾張開雙臂:“嗝……我……我要飛……”
君天瀾駐足望着她,俊臉上帶着無奈的笑容,“你要飛去哪兒?”
“飛……”沈妙言小臉紅撲撲醉薰薰,琥珀色水眸透着迷離,擡手指着天空,歪了歪腦袋,“飛到天上去……”
君天瀾輕笑,“天上有兇狠的老鷹,妙妙會被欺負的。”
小姑娘又歪頭,似是也覺得不妥,於是又指指地下,“那我,那我飛到地下去!”
“地下有閻王,專門抓你這樣的姑娘。”
沈妙言一聽,霎時緊緊抱住自己,哇一聲哭了,“閻王好壞,閻王好壞!嗚嗚嗚……”
她抹着眼淚,忽然奔到君天瀾跟前,依賴地抱住他的勁腰,仰起淚兮兮的小臉,哽咽道:“那我飛到你身邊……你,你給我搭個窩……”
君天瀾擡袖給她擦拭去淚水,明明是對待醉鬼,鳳眸中卻依舊滿是認真:“好,給你搭個窩。”
“嘿嘿。”沈妙言努力踮起腳尖,似乎是想仔細瞅瞅君天瀾,然而他實在太高,她只能捧着他的臉讓他低頭。
兩人鼻尖相觸,她雙眼迷離,小小聲道:“我在窩裡,給你下個蛋……”
君天瀾一怔。
“嘿嘿!”
小姑娘張着雙臂,如輕盈的小鳥般,飛快往前面跑去,小嘴裡嚷嚷不停:“我要給四哥下個蛋,下、個、蛋——!”
君天瀾:“……”
她的聲音,迴盪在整座小鎮上空。
木屋裡,鰩鰩被這聲音驚醒,忙揉揉眼睛,“怎麼了?這是什麼聲音?誰要下蛋?!”
幾個萌寶是擠在一間屋子裡睡的,其他孩子也都被驚醒,紛紛茫然地望向窗口。
魏化雨在黑暗中睜着眼睛,對自己姑姑無話可說。
翌日。
兩輛青皮馬車緩緩駛出了棉城。
沈妙言宿醉方醒,靠在君天瀾肩上,嗚嗚咽咽地哭,“他們知道了,他們都知道我昨晚發酒瘋了……四哥,他們都在笑話我……”
今兒一早,不止那幾個小包子目光異樣,就連鎮上的百姓,也都意味深長地含笑望着她。
她抓了小雨點一打聽,霎時就恨不得變成鴕鳥鑽到沙子裡去。
君天瀾摸了摸她的小臉,安慰地哄道:“無妨,他們不敢笑話你的。誰敢笑你,我抽誰鞭子。”
沈妙言委屈地點點頭,扒着他的脖頸,掛在他身上又睡了過去。
君天瀾把她摟到懷裡,怕她着涼,拿薄毯裹住她,低頭凝視她的睡顏,鳳眸深邃。
妙妙捨不得那座依山傍水的小城,他又何嘗捨得?
他也想給她搭一個窩,窩裡有他們,有孩子。
他用指腹輕輕拂拭過她的小臉,眼神漸漸堅定起來。
他是男人,他會給她世上最堅固的窩,他會把她和孩子們都護在他的羽翼下。
任誰,也不能傷害他們半分!
馬車晃晃悠悠,一路朝京城而去。
一行人很快回到京城。
京城裡,爲了尋那幾個萌寶,早已鬧得人仰馬翻。
喬寶兒前來領孩子時,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摟着魏千金,心肝寶貝地直叫喚,叫魏千金十分難爲情。
溫傾慕倒還好,在她眼裡,男孩子多在外面歷練,多吃點兒苦頭纔好。
沈妙言路途勞頓,自個兒去浴池裡沐過浴,出來時,拂衣進來稟報,說是張相求見。
她換了身常服,端坐在軟榻上,示意把人請進來。
張祁雲搖着骨扇進來,朝她施了一禮,正色道:“探子回報,北幕皇帝的儀駕,就在京城郊外十里的地方駐紮着。約莫明日,就能啓程抵達京城。”
沈妙言點點頭,“宮中接待事宜,可都準備好了?”
“魏世子早已佈置好下榻的行宮以及接風宴,並無任何不妥。”
“朕不在的時候,讓你們操心了。”沈妙言軟聲,“張卿,你既是我的左膀右臂,也是北幕的丞相。你明日一早,就親自去郊外,迎接朕的五哥哥,也算是全了你們的君臣之禮。”
張祁雲笑了笑,應了聲“是”。
沈妙言原想小憩會兒,見他並沒有離開的意思,不禁挑眉道:“可還有什麼事?”
張祁雲擡手,示意殿中伺候的宮婢都暫且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