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潯陽並沒有太過在意,一邊掬了清水淨臉一邊隨口問道:“東窗事發了?”
“是!”青蘿點頭,不知道爲什麼,同時卻又有些謹小慎微的微垂了眼睛道,“一大早漠北五皇子沒有攜新婦進宮謝恩,李大總管差了人去問,結果——他人已經不在府裡了。”
因爲要辦喜事,皇帝就命睿親王給拓跋淮安暫時在京城安排了一座府邸。
“派人去追了?”褚潯陽問道。
這件事,本就是在意料之中,漠北王庭正亂,拓跋淮安又野心勃勃,怎麼可能會任由皇帝將他控制在這裡?他是一定會想辦法離開的。
而昨天趁着辦喜事,的確是個難得的好機會。
“陛下親自下令,全城戒嚴,現在九城兵馬司、步兵衙門,還有部分御林軍都全部出洞,圍了城東的府邸,並且全城搜索!”青蘿道。
褚潯陽對此事的態度一直冷淡,似乎並不十分在意。
青蘿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開口道:“長孫殿下——一早就被傳召進宮了!”
“嗯?”褚潯陽手下的動作一滯,隨即又若無其事的取了帕子繼續擦臉,待到整理妥當了才道,“怎麼個說法?”
青蘿苦笑了一下,道:“昨兒傍晚時分,長孫殿下曾經帶了一隊人馬出城,在外滯留了約莫兩個時辰纔回!”
褚潯陽的目光微微一凝,眼底瞬時漫上一層冷意,冷冷道,“褚琪炎這見縫插針的本事還真是練的如火純情了!”
說着就是憤然將手中半溼的帕子扔回臉盆裡。
想拖她東宮下水?可不是就是以褚琪暉做這個突破口最容易的嗎?
“怎麼回事?”定了定神,褚潯陽問道,一面重新進了內室更衣。
青蘿將事情的始末大致的說了,青藤已經捧了衣裳過來,是一身樣式簡單的水青色常服。
褚潯陽看了眼就隨手推開:“換一身來!青蘿你去錦墨居和哥哥說一聲,就說我一會兒過去找他。”
“是,奴婢這就過去!”青蘿應了,也不多問,轉身快步走了出去。
褚潯陽不喜歡麻煩,平時在府裡的穿戴大多隨意,衣裳的款式也見諒保持簡潔,青藤跟的她久了,自然很有默契,轉身已經去換了一身她平時出門會客時候穿戴的衣裳過來。
褚潯陽換了衣裳就去了錦墨居。
進門卻見廳中多了三名內侍裝扮的宮人的在。
爲首一人正是李瑞祥的徒弟樂水。
彼時那樂水正一臉爲難的在和褚琪楓說着什麼。
“哥哥!”褚潯陽含笑走進去,視線漫不經心的四下一瞥道,“怎的,這一大早的你就有客人在?”
褚琪楓着一身月白錦袍正坐在廳中喝茶,眉心微蹙,似是不很十分愉悅的模樣。
“奴才給潯陽郡主請安!”樂水連忙帶着兩個隨從行禮,然後便是面色爲難的看着褚琪楓道,“奴才們想來請郡王爺進宮走一趟的,可是郡王爺說是不得空。”
他只說是來請人,而並沒有強調是皇帝命令。
褚潯陽的目光微微一閃,笑道,“樂水公公有什麼事就在這裡說吧,恐怕哥哥今天是真的不得空,他才答應要陪我一起去給皇祖母請安呢!”
說着就過去扯了褚琪楓的袖子道:“上回皇祖母給了那麼多的賞賜,總是要當面正式的去謝恩的纔好,這兩天皇祖母那裡也該是忙的差不多了,哥哥陪我一起吧!”
“嗯!”褚琪楓點頭,放了茶盞起身。
兄妹兩個並肩往外走。
樂水一急就要迎上去,然則褚琪楓在和他錯肩而過的時候已經率先開口道,“我東宮各人從來都行事磊落,本王沒什麼好說的,現下我要趕着進宮拜見皇祖母,李大總管那裡的好意,煩請公公替本王道謝。”
言罷就大步跨出門去。
“哎!”樂水心裡着急,衝着他的背影張了張嘴,最後卻還是沒能說出什麼來。
待到褚琪楓和褚琪炎出了院子,他身邊小太監纔不以爲然的嘀咕道:“這康郡王和咱們太子爺,這父子倆還真就是一個脾氣,這都火燒眉毛的時候了,怎麼就都這麼不知道着急?”
樂水的差事沒辦妥,心裡也不痛快,聞言就恨恨的等他一眼,罵道:“管好你自己的嘴巴,主子們的是非也是能隨便議論的嗎?”
“是!奴才逾矩,再不敢了!”那小太監後知後覺的察覺自己失言,哭喪着臉連抽了自己兩巴掌。
樂水看他一眼,冷哼道:“走,回宮!”
一行人匆匆回了宮裡。
彼時皇帝御書房的大門口又多加了一道守衛,憑空給人心裡添了幾分肅殺之感。
樂水的心裡有點犯怵,在門口縮了縮脖子才認真的整理一遍衣襟,然後躡手躡腳的摸到外殿,藏在柱子後面衝裡面探頭張望。
彼時裡面濟濟一堂,聚了不少人,上至皇帝、睿親王、南河王褚易民等人,下至首輔、閣臣以及大理寺卿等人,殿中氣氛緊張,壓抑而冷肅。
樂水不敢明着走進去,正在心急如焚的時候,沉默站在皇帝身後的李瑞祥的視線已經略微一飄瞧見了他。
樂水一喜,連忙衝他遙遙以口型示意說了幾個字,隨後又怕驚動了裡面的皇帝等人,趕緊轉身退了出去,站在外面的廊下等着。
不多時李瑞祥就端着一個鎏金的茶盞從裡面出來。
有眼尖的小太監趕忙迎上來,雙手捧了那茶盞在手小跑着下去換茶。
“師父!”樂水道,縮着腦袋湊到他身邊,滿面難色道,“我剛從東宮回來,那康郡王也是推了個乾淨,根本就不肯插手這事兒,您看這——”
整個東宮的局勢劃分十分微妙,太子膝下唯一的兩個都是側妃所出,褚琪暉佔了長子的優勢,而褚琪楓卻得了皇帝的看重,真要權衡起來,兩人算是旗鼓相當,誰也不輸誰幾分,樂水雖然不敢明說,心裡卻隱隱犯了嘀咕——
漠北五皇子在大婚之日使了一招金蟬脫殼之計逃之夭夭,皇長孫牽涉在案,這康郡王卻是態度冷淡的袖手旁觀,這八成就是他們東宮內部的爭端了。
不過涉及到皇儲一事,這話他卻是不敢隨便說的,只是看着李瑞祥的臉色道,“師父,這事兒既然太子殿下和康郡王都不管,您又何苦勞這個神?心意盡到了也就是了,這事兒怎麼也追究不到您的身上來。”
“你當我是因何非要過問此事?”李瑞祥側目看他一眼,眉目之間依舊是清靜如水,道,“太子殿下雖然是一國儲君,平白無故的也不至於能將你我怎樣,可是這個火燒眉毛的節骨眼上,他東宮上下卻都推諉不肯插手此事,你就沒想過原因嗎?”
褚琪暉是太子長子,事關整個東宮的聲望名譽,褚易安會袖手旁觀?
只怕唯有一種解釋——
他們這位太子殿下是胸有成竹,此事不會對他東宮造成實質性的影響。
這樣一來,平白送人情的機會擺在面前——
何樂不爲?
樂水到底也還是年紀小,看的事情不通透,苦着臉道,“可是現在該怎麼辦?那些主子們的脾氣您又不是不知道,就我這芝麻綠豆大小的一點分量,說句話還不頂個屁響,師父——我可是沒辦法了!”
李瑞祥想了想道:“康郡王他人呢?”
“進宮了!”樂水道,“陪着潯陽郡主一起去壽康宮去給皇后娘娘請安了!”
李瑞祥聞言忽而便是瞭然一笑。
樂水看的丫頭霧水,抓着後腦勺道:“師父——”
“忙你的去吧!”李瑞祥道,卻是不再多言。
因爲褚琪暉被牽連在案,皇帝震怒,一大早將他拿來之後就命人去傳召褚易安。口諭是李瑞祥親自去傳的,結果那位正在暢鳴軒處理政務的太子爺連眼皮都沒擡一下,只道他手上有重要軍務亟待處理就送客了。
不得已,這才又叫樂水去了東宮——
好歹把褚琪楓請來,這裡就不至於呈現一邊倒的架勢,也算是送了東宮一個人情在。
結果倒好——
褚琪楓也是當機立斷的給推了!
李瑞祥想着就又兀自笑了笑,對樂水揮揮手。
樂水憋了一肚子的話斂目退下,遠處捧着差事的小太監這才快走過來將重新沏好的茶湯遞給他。
李瑞祥端了茶水進殿。
前腳剛一跨進門去,就聽得皇帝一聲怒喝道:“廢物!全都是廢物!不過就是找個人,真不知道養着你們都是做什麼吃的!”
話音未落,九城兵馬指揮使,步兵衙門的妖大人,連帶着御林軍統領都齊刷刷的跪了一地,連道惶恐。
拓跋淮安的事已然是將皇帝所有的脾氣都激發了出來,從來都講求喜怒不形於色的深沉帝王抓起手邊的白玉紙鎮砸下來。
好在是那紙鎮經過巧匠打磨,所有的棱角都已經被打磨的平滑,還是將那妖大人額角給砸出一個紫色的大包。
皇帝餘怒未消,擡頭見李瑞祥進來,就大袖一揮直指殿外的方向道:“去!把太子給朕宣進來!九城兵馬司守城不利,朕倒要問問,他這個主子是怎麼管制的!”
“陛下忘了,太子殿下那裡回話說是剛好有一批楚州來的軍報要處理,應當是十萬火急,軍務要緊,延誤不得。”李瑞祥道,面色平靜的走過去,並沒有被皇帝的臉色嚇住,只是恭謹回道,“奴才已經傳了陛下口諭過去,殿下說待他手頭上的軍務處理完畢,馬上就過來面聖。”
楚州方面和南華的戰事綿連數年,一直都是皇帝的心頭病,涉及此事,他就萬分重視,但漠北這邊橫生枝節,他到底也是氣不過的。
李瑞祥瞧着他的臉色,又拿眼角的餘光斜睨一眼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擡的褚琪暉,提醒道,“陛下,聽說康郡王和潯陽郡主這回而然正在壽康宮陪皇后娘娘說話呢,是不是——”
皇帝的目光一閃,隨即眸色一深。
褚琪炎看在眼裡,便是淡淡說道:“聽聞昨兒個整天琪楓都在我們府上吃酒,他又跟此事無關,何必橫生枝節,再叫了他來?”
李瑞祥只是微微一笑,並不辯駁。
皇帝那裡兀自略一思忖,卻道:“你去吧,把琪楓給朕叫來!”
就連語氣也可略見幾分緩和。
李瑞祥應了,轉身正要往外走,外面就又有一名內侍垂首疾行進來。
李瑞祥止了步子,問道:“皇上不是差你去將漠北六公主和五皇子妃請來嗎?”
“皇上恕罪!”那內侍連忙跪下,道,“奴才去了五皇子的府邸,可是五皇子妃稱病,六公主——說是一早就進宮去給皇后娘娘請安,這會子還沒回去呢!”
拓跋雲姬進宮給羅皇后請安?怎麼這麼巧就趕在了今天?
所有人都是心領神會的轉了轉心思——
這位漠北的六公主倒是個心思頗深的。
就在其他人各懷心思看笑話的時候蘇霖卻是無論如何也坐不住了。
他一撩袍角起身,就對着皇帝御案跪下去道:“皇上,舍妹自從當日在行宮被刺客誤傷之後身子確實一直不大好,斷沒有忤逆皇上旨意的意思!”
心裡卻是暗罵蘇皖居然在這個時候還分不清形勢。
皇帝本就對拓跋淮動了氣,又豈會給她留情面?
皇帝的神色一冷,果然已經於瞬間變了臉色,冷冷道:“只要人還沒死,就是擡也給朕將她擡了來!”
拓跋淮安連夜逃脫,那可是他的新婚之夜,沒理由蘇皖這個新嫁娘爲人妻子的不知情。
蘇霖冒了一身的冷汗,心裡叫苦不迭,陳情道,“皇上息怒,皖兒她一介女流,也不過昨兒個晚上才被擡進拓跋淮安府上,對於拓跋淮安的所爲,她定是不知情的,請皇上明鑑!”
“是非曲直,朕自會判斷,用不着你來教朕講這些個道理!”皇帝道,姿態強硬,“照朕的吩咐去做!”
蘇霖見他正在氣頭上,再不敢多言一句。
那內侍應了,乾淨領命去了。
李瑞祥方纔遲疑着開口:“陛下,那皇后娘娘那裡——”
“宣拓跋雲姬!”皇帝道。
“是!”李瑞祥頷首,快步走了出去。
滿殿的人全都屏息斂氣大氣不敢出,卻也是人人困惑——
皇帝身邊的這位大總管,資歷一般也見有什麼過人之處,卻就是莫名其妙,在皇帝面前十分吃的開,並且將皇帝的心思脈絡揣摩的十分準確周到,所有人都望塵莫及。
李瑞祥去到壽康宮的時候,褚琪楓等人正陪着羅皇后在暖閣裡說話兒。
張雲簡如今已經廢了,自是不敢叫他進宮衝撞了帝后,褚靈韻卻是一早就在張夫人的陪同下進宮來謝恩的,她來的早了一步,當時還沒趕上拓跋淮安方面事發,給皇帝叩頭之後就來了羅皇后這裡。
後來拓跋雲姬又遞了牌子。
不多一會兒褚琪楓和粗潯陽也來了。
所以這天羅皇后這裡便是十分熱鬧。
張夫人自認爲是託庇褚靈韻這個兒媳的面子,得了機會親近羅皇后,心花怒放之餘更是舌燦蓮花,將羅皇后好一番的恭維。
褚靈韻又深知羅皇后的脾氣,偶爾幫腔一兩句,婆媳兩個一團和氣配合默契,將個羅皇后也是哄的心情大好。
拓跋雲姬和褚潯陽等人坐下下頭,一個的耐性更比一個好,誰也沒有提前告退的意思,場面上一團和氣,其樂融融。
外面的宮人進來對樑嬤嬤耳語了兩句,樑嬤嬤就悄聲退了出去,不多時迴轉,輕聲的對羅皇后提醒道:“娘娘,李總管求見!”
羅皇后頗爲意外,稍稍斂了笑容:“李瑞祥?他有什麼事?”
“說是傳皇上口諭,皇上要召見郡王爺和漠北六公主殿下!”樑嬤嬤道,神色謹慎。
羅皇后眼底笑意凝結,其他人也瞬間止了聲音。
樑嬤嬤察言觀色,轉身出去將李瑞祥給引了進來。
李瑞祥給衆人請安之後,就又對上首的羅皇后拜下一禮道,“擾了娘娘雅興還請娘娘恕罪,奴才奉旨前來,陛下宣康郡王和雲姬公主御書房見駕,還請皇后娘娘行個方便!”
既然是皇帝的意思,那就沒有任何人決絕的餘地。
“嗯!”羅皇后頷首,垂眸輕輕吹了吹手中茶湯,漫不經心道,“既然是皇上傳召,你們兩個就去吧!”
拓跋雲姬的眉頭隱約皺了一下,神色之間有一閃而過的憂慮。
褚琪楓已經抖平了袍子起身笑道:“是,那孫兒就先行告退,改日再來向皇祖母問安!”
拓跋雲姬也是硬着頭皮起身,屈膝一禮道:“雲姬告退!”
“去吧!”羅皇后揮揮手。
李瑞祥轉身引着兩人離開,羅皇后的目光平靜,但褚潯陽還是明顯注意到她的視線似是無意識的掠過李瑞祥背後,然後便有一線極其隱晦的銳利鋒芒一閃。
樑嬤嬤從旁看見,就含笑道:“奴婢去替娘娘送送李大總管!”
一行人先後離開,看着羅皇后心不在焉的神色,張夫人便有幾分尷尬道:“臣婦等人打擾娘娘也有些時候了,別是耽誤了娘娘處理宮務,這便告退了吧!”
羅皇后心裡想着皇帝那邊的事,也無心理會。
褚靈韻跟着就要起身告辭。
褚潯陽的目光微微一動,便是看向她道:“安樂堂姐難得進宮一次,不如多陪陪皇祖母說會兒話,今時不同往日,以後堂姐須得侍奉公婆,再要承歡膝下來陪伴皇祖母的機會就少了。”
褚靈韻剛要起身動作滯住,微微凝眉看過來。
“不敢不敢!”張夫人連忙道:“郡主經常進宮來陪伴娘娘那也是她的福氣,臣婦哪裡用得着她來辛苦。”
褚靈韻這樣的身份,就算是做了他們張家的媳婦,那也是要供着養着的,說是侍奉公婆,也不過一句場面話罷了,他們張家可不敢託這個大。
褚潯陽笑了笑,轉向羅皇后道:“皇祖母您看,張夫人如此大度,與堂姐之間婆慈媳孝的,您也可以放寬心了呢!”
褚靈韻是皇室之女,羅皇后本也就不擔心張家人會對她怎樣,但場面上也還是端肅了面孔道,“嫁爲人婦了就該守着婦道規矩,你們這些丫頭都是被家裡嬌寵着長起來的,不僅僅是安樂,就是潯陽和予琯你們也是一樣,將來嫁出去了也要守着規矩,若是丟了皇上和本宮的臉面,本宮可不輕饒。”
半開玩笑的一句話,卻是誰也不能只當是單純的一句玩笑話來聽。
“是,謹遵皇祖母/皇后娘娘教誨!”幾人連忙應了。
羅皇后心裡還有事,也沒心思同她們再多說,只就揮揮手,“你們都先退下吧,予琯你也下去,本宮累了,要歇一會兒!”
“是!”衆人行禮,相繼往外走。
褚潯陽向來不搶這樣的風頭,索性留到最後面。
褚靈韻是樣樣拔尖兒,這會兒卻是似是無疑的落後幾步,剛好趕着和褚潯陽一起。
褚潯陽稍稍側目看過去一眼,面不改色的微笑道:“安樂郡主真是沉得住氣,今兒個宮裡的戲碼這般精彩,不留下來當面看看,不覺得可惜嗎?”
褚靈韻就有這樣的一個特點,雖然要強好勝,但卻十分沉得住氣,若是換做別人,知道好戲當前,裡頭又有自己的手筆運作在裡頭,怎麼都要想方設法的留下來親眼目睹了覺得痛快。可是她卻不然——
她可以使手段,謀算種種,卻永遠都知道如何明哲保身,片葉不沾。
褚潯陽的面色如常,脣角帶着淡淡笑容,聲音壓得極低,只限於兩人之間。
褚靈韻亦然,冷着臉挑眉道:“你我之間,就不要說這些廢話了,橫豎上回你害我的事,暫時是指定沒完的,鹿死誰手,看着就是!”
褚潯陽笑笑,也是不甚在意,頓了一下,突然就是話鋒一轉道:“我聽說皇祖母似是有意將南康皇姑之前那做府宅賜下,改建成安樂郡主府,這可算是咱們西越開國以來頭一份的尊榮恩寵了。”
歷來皇室公主出嫁都鮮有住在婆家的,一般都是由內務府督造一座公主府在外開府獨居,雖然個別深受皇恩的郡主也可享此殊榮,但起碼在西越建國之後卻還是不曾有過先例的。
何況南康公主曾是羅皇后最寵愛的小女兒,只是公主出生在戰亂之年,身體底子十分薄弱,羅皇后憐她,早早的就替她建了一座甚是華美的公主府,可到底也是那小公主福薄,還沒能活過成年搬過去人就已經先去了。
褚靈韻之所以會投了羅皇后的眼緣,據說就是因爲她的樣貌和當年的南康公主很有幾分相似,再加上她本身籠絡人的手段不在話下,久而久之就奠定了她在羅皇后面前盛寵不衰的局面。
南康公主的府邸,羅皇后一直保留,之前褚靈韻被指婚蘇霖的時候她都沒說要賞賜下來,這一次——
想必是爲了張家的婚事而額外贈予褚靈韻的補償了。
褚靈韻的目光微微一凝,神色間不覺就多了幾分冷意道:“你的消息倒是靈通!”
“不及安樂郡主的手段高妙!”褚潯陽反脣相譏,寸步不讓。
褚靈韻的目光冷了冷,心裡的怨氣上來,卻又顧及着這是在宮裡而不得發作,終究不過瞪她一眼就飛快的往外走去。
一行人先後從那殿中出來,剛要分道揚鑣,就見一個小宮女從旁邊的一側的迴廊上提了裙子快跑過來,滿臉急色的拉住羅予琯的對她耳語了幾句。
因爲這宮女的神色反常,幾人不覺都止了步子看過去,雖然沒聽見她對羅予琯說了什麼,但卻見羅予琯的面色一白,身子瞬間晃了幾晃,險些從臺階上栽下去。
“三小姐!”那宮女連忙扶了她一把。
羅予琯甩甩頭,猛地一驚,扭頭就就奔進殿裡去,猝不及防一下子就撲倒在了羅皇后的腳邊。
這邊的御書房裡,褚琪楓和拓跋雲姬剛剛趕到,依例對皇帝行了禮,還不等詢問皇帝急召二人的緣由,外面內侍也引了身着豔麗裙衫的蘇皖進來。
在場的人不是皇親就是權臣,又是在御書房重地,蘇皖忐忑的跨進門來,使勁低垂着眼睛給皇帝跪下行禮:“臣婦見過皇上!”
同時就皺了眉頭,拿眼角的餘光憂慮的去給蘇霖使眼色。
蘇霖心急如焚,當衆卻什麼也不能說,如坐鍼氈一般。
皇帝冷冷的看着下面幾人,已經率先發難:“好了,你們人都到齊了,說說吧,你們這裡應外合,跟朕玩的到底是什麼把戲!”
拓跋雲姬對凡事都心知肚明,只是垂眸不語。
蘇皖卻是整個人都愣住了,驀然擡頭朝皇帝看去,不解道:“臣婦愚鈍,不知陛下何出此問?”
“何出此問?事到如今你還跟朕裝傻?”皇帝看着她一身豔紅羅裙,想着前夜拓跋淮安藉由婚禮的變故來的一招金蟬脫殼就是氣不打一處來,怒聲道:“你自己新婚夫婿去了身在何處?你們昨夜又藉由大婚的變故使了什麼障眼法?這話還得要朕一句一句的來問嗎?”
蘇皖愣了愣,茫然四顧,竟是真的沒有發現拓跋淮安的蹤影。
“這——”她一時也弄不清楚狀況,只能無助的擡頭去看蘇霖。
蘇霖硬着頭皮起身,跪到她旁邊,懇切道:“皇上,皖兒是昨天才嫁過去,拓跋淮安脫逃,如此的不留痕跡,分明就是蓄謀已久有意爲之,皖兒她不知情也屬常情,請皇上明察此事!”
“脫——脫逃?”蘇皖的眼睛一瞬間瞪得老大,不可思議的低呼一聲,臉色慘白。
“那她也難逃一個知情不報之罪!”旁邊的南河王褚易民諷刺說道,“昨夜是蘇郡主大婚之日,當夜新郎官不知所蹤,若不是有意包庇,她又因何知情不報?若是她真的有心,昨夜就該傳了消息出來,也不至於打了大家一個措手不及。”
這件事,蘇霖也無從解釋,只能暗暗去扯蘇皖的袖子。
彼時蘇皖的整個人都已經呆住了——
昨夜她和拓跋淮安大婚,她本身就極爲排斥這門婚事,苦於無計可施,忐忑不安的等了半夜,結果卻得了消息說五殿下醉酒不省人事,被送去了偏房休息,讓她自行安置。
當時她還竊喜不已,自是不會去管拓跋淮安是真醉假醉,反而如釋重負。
今天一早起來,她原是梳妝打扮好了準備和拓跋淮安一起進宮謝恩的,結果又得了消息說拓跋淮安有要事要辦,不能陪她進宮,她雖然覺的這樣的舉止不妥,但想着凡事都有拓跋淮安在前面頂着,也就順水推舟了。
她是做夢也沒有想到,一個晚上之間,就在她的大婚之日裡,她的夫婿居然人間蒸發,完全的不知所蹤,還給她留下這麼一個無法自圓其說的爛攤子。
蘇皖心中驚懼不已,卻是被案后皇帝的臉色嚇的連眼淚都不敢流,連忙叩首道:“皇上,臣婦冤枉!我不知道,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昨夜府中家人來報,說是夫君醉酒去了偏房安置,臣婦——臣婦並不知曉他人不在府中,更不知道——他——”
她想着,也帶了幾分惱意,霍的扭頭朝身邊跪着的拓跋雲姬看去,質問道:“怎麼回事?你們到底有什麼事是瞞着我的?”
拓跋雲姬皺眉,亦是一臉無辜的對皇帝道:“皇帝陛下,雲姬也不知道昨夜到底發生何事,您是知道的,我與五哥本就是遠自漠北而來,昨夜我五哥大婚,裡外無人幫扶,一大早的時候我便在前廳招待到訪的諸位大人和夫人們,至於當夜我五哥洞房那邊的事——”
她說着便是面有赧色的垂下眼睛道:“哥哥內院的事何時也輪不到我去探聽的!”
然後就又皺眉看向蘇皖,“五嫂你昨夜就不曾見過我五哥?怎麼一早也不去同我說?結果我對此時渾然不知,纔來的宮裡去給皇后娘娘請安!”
拓跋淮安和她在這裡沒有任何的親友,拓跋淮安大婚,他自己分身乏術,自然裡外就都要拓跋雲姬這個做妹妹的來負責操持了,拓跋雲姬說她腳不點地的忙了整天,無暇顧及拓跋淮安和蘇皖屋子裡的事,誰也挑不出她的毛病來!
但是她與拓跋淮安兄妹一體,如今拓跋淮安擅自離京而走,她此時的境況便就十分尷尬了。
拓跋雲姬說着也是面色悽惶,深深的垂下頭去。
皇帝的目光兩個女子身上掃視一圈——
自始至終這兩個女人之間都沒有任何的視線交流,看上去好像是真的純良無辜,可是此事事關重大,他卻是萬也不敢掉以輕心的。
皇帝的神色陰鬱,緊繃着脣角不說話。
蘇皖何時經歷過這樣的事?這可是欺君之罪!
她心中一急,就扭頭去拽蘇霖的袖子,哀求道:“大哥,你替我說兩句話啊,我真的什麼也都不知道!”
拓跋淮安爲什麼要突然遁走?這到底是怎一回事?
縱然她此時心中千頭萬緒,卻也無暇多問。
蘇霖也是神色惶惶,看着皇帝的臉色試探性的開口道:“皇上,不管怎樣,這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現在在這裡追究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微臣只是不明白,這五殿下他因何要突然離京而走?現在的耽誤之急,是不是要先把人給尋回來,然後再做計較?事情可能就會真相大白了!”
拓跋淮安因何離京而走?別人不清楚,皇帝心裡卻是再清楚不過了,若非如此,他也不至於動了這麼大的肝火。
一旦讓拓跋淮安回到漠北,就憑那個沒腦子的漠北王妃又如何鎮得住場面?屆時整個漠北畢竟落入他手!
若在以前也還罷了,現在經過之前國宴栽贓和刺客事件——
這個人,已經成了他的心頭隱患!
皇帝心裡的火氣越發大了起來,滿面怒容的一指下面跪着的大理寺卿等人,冷然道:“你們說!區區一個京城,你們加起來十幾萬兵馬護衛,就這麼叫人插了翅膀飛了?你們這是無能!”
區區一個託淮安而已,但皇帝明顯是動了雷霆之怒了,這樣一來,他要將這一干人等撤職入獄都不爲過。
幾個人可謂人人自危。
“皇上,昨天京中兩家王府同時辦喜事,五皇子的府邸那邊往來的賓客又多,趁着大家酒酣耳熱無暇顧及之際,他趁亂混出去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誰也不曾想到,他會在這大喜之日出其不意做下這樣的事情來。”大理寺卿姚廣泰連忙說,語氣憤憤,“皇恩浩蕩,這拓跋淮安也着是不識擡舉!”
皇帝冷哼一聲,不置可否。
姚廣泰頓了頓,爲了推卸責任終也還是一咬牙,意有所指的拿眼角瞄了瞄旁邊鐵青着臉跪在那裡的京城兵馬指揮使樑宇道:“這件事,樑大人是不是應該給一個解釋?除夕之夜鬧了刺客之後,三處城門就都交予你九城兵馬司的管制之下,不是號稱已經遍佈天羅地網等着刺客自投羅網嗎?這樣巨大的陣勢之下,拓跋淮安一行卻還是不動聲色的混出城去,此事——不是太奇怪了嗎?”
皇帝的目光陰了陰,被他這話一提,視線突然猛地一凝,驟然看向在旁邊惴惴不安坐了良久的褚琪暉。
褚琪暉被他陰暗的視線一逼,頸後的汗毛都無聲的根根直立。
卻聽九城兵馬指揮使樑宇義正詞嚴道:“我九城兵馬司秉承皇太子殿下諭令,不敢有絲毫懈怠,尤其是昨天,進出城門的每一個人都經過仔細的盤查,臣敢以腦袋擔保,在我管轄之下,絕對不可能放了任何一個可疑人等出城!”
說着就是橫眉怒目,惡狠狠的瞪了姚廣泰一眼。
姚廣泰冷然的一扯嘴角,閒閒道:“太子殿下御下的手段嚴苛,所置頂出來盤查的規矩下官也有所耳聞,的確是滴水不漏,可就算是再嚴密的規矩之下也無外乎人情,也總有意外的突發情況不是嗎?”
言罷,就對案後的皇帝拱手深深一拜,道:“皇上,據臣所知,昨日入夜皇長孫殿下曾經急帶一對人馬從東城門離去,直至二更時分才見迴轉。卻不知道長孫殿下的這部分人馬,樑大人你可是按照太子殿下定下的規矩主意盤查仔細了?”
樑宇的臉色變了變,死咬着牙關不說話。
昨天傍晚時分,褚琪暉帶了一隊人馬火急火燎的要出城,城門的守衛本是不肯的,可是還不等消息報到他那裡去,褚琪暉這邊卻已經強行衝破宮門離去了。
守城的官兵礙着他的身份,又不能真的和他動用武力阻攔,只能看着他離開。
褚琪暉一早被宣進宮來的時候就隱隱覺得不對勁,後來得知拓跋淮安無故失蹤就知道大事不妙,忐忑了半天,本來抱着點僥倖心理,這會兒被人指着鼻子質問到了頭上,他本就有些坐不住了,聞言噌的一下就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指着姚廣泰怒聲道:“姚廣泰你是什麼意思?這是暗指本宮私縱,將拓跋淮安放出城去了嗎?”
話音未落,手心裡已經溼漉漉的全是一片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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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今天又晚了~
話說豬一樣的隊友又要作死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