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的目的,竟然是渾水摸魚,想要就此拿下延陵君的!
看着皇帝陰沉的臉色,褚潯陽沉吟一聲,便擡手招呼青蘿過來囑咐了兩句話。
青蘿認真的聽着,然後謹慎的一一應了。
這會兒下毒的兇手已經被捉了個現形,之前皇帝有關封鎖殿門的禁令自然也就跟着解除。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暖閣裡頭吸引,青蘿當即就退到了柱子後面,然後趁人不備,往旁邊的一處偏門溜去。
斜對面的褚琪炎看似關注着皇帝那邊的情況,實則一直留了一線餘光注意着褚潯陽這邊的一舉一動——
延陵君有事,她不可能袖手旁觀。
這會兒見到青蘿離開,他當即也不遲疑,直接側目對立在旁邊的李林使了個眼色,輕聲道:“跟出去,攔下她!”
“是!”李林應了,也是尋了條隱蔽的路徑從男賓席後面的偏門摸了出去。
誠然,這殿中眼觀六路的並不止他一人,褚琪楓眼見他吩咐了李林出去,就知道他是衝着青蘿,同時也是不動聲色的對蔣六一揮手。
蔣六領命,緊隨其後又跟着李林去了。
褚琪楓和褚琪炎所在的桌子,中間只隔了一席,其實兩人各自的小動作誰也瞞不過對方的眼睛。
褚琪炎見他公然挑釁,眉頭就是不覺皺了一下,朝他看過去。
褚琪楓也不避諱,亦是從遠處收回視線,心平氣和的對他露出一個笑容來。
兩個人,四目相對。
不過短短片刻的功夫就已經各自錯開,然則那一剎那,雖然一個沉靜一個溫和,那視線交會處卻彷彿有暴雪驟降,凍結了這天地間無數條的冰凌墜地,鏗然有聲。
三人各自的小動作都做的極爲隱秘,除了心知肚明的幾個人,其他人幾乎全無察覺,所有人的注意力還都集中在暖閣裡的皇帝那邊。
因爲那婢女似是無意的“提點”,所有人的視線都已經紛紛轉向延陵君。
“我就說這藥性奇特,延陵大人你竟然連陛下的脈都沒摸過就敢施針下藥。”康太醫恍然大悟一般,說是喃喃私語,那聲線的高低卻是把握的相當好,恰是叫在場的幾個關鍵人物都聽的清楚明白。
皇帝沒有說話,卻是羅皇后的臉色當先一黯,厲聲喝問道:“延陵君,此事你如何解釋?”
延陵君對她做了一揖,神色之間卻是極爲泰然,而無半分的慌亂焦躁之意道,“所謂望聞問切,事權從急,總不能都按照一個套路來走吧?陛下身中劇毒,千鈞一髮,若要按照康老的說法,豈不是要置陛下的生死安危於不顧?”
“你別顧左右而言它!”康太醫道,“別的姑且不論,就說你不診脈就能對症下藥?若不是提前知道此毒功效和用途,你又如何敢於如此篤定了解毒之法?”
“康老你的眼神似是不太好,您難道沒有看到,方纔陛下那毒可不是我解的,而是用了兇手那裡奪來的解藥。”延陵君淡淡說道,全無與他爭辯之意道,“我先施針封住陛下手上脈絡,也是針對一般中毒之症的普通做法,暫時阻止毒素擴散罷了。就憑這一點,康老你就驟然要針對與我,這似乎——”
他說着就是意味深長的略一搖頭,半晌,才噝噝的嘆了一聲:“牽強!”
那康太醫的神色微微一變,略帶惶恐的對皇帝施了一禮道,“皇上,微臣並沒有隨便暗指何人的意思,只是榮妃娘娘的婢女身上莫名得了這樣奇怪又霸道的毒藥,此事實在是蹊蹺。延陵大人的醫術超羣,衆所共見,並且——”
他說着,就是隱晦的移開目光,頓了一下才道:“據說他醫治簡小王爺的時候用的就是一招以毒攻毒的絕技,簡小王爺中的毒,當年可是連陳老都束手無策的,他能配出那樣的救人之毒,想必——今日這裡發現的毒藥於他而言,也不在話下吧!”
皇帝的面色暗沉,雖然服用瞭解藥,沒有讓毒素直攻心脈,但他到底也是受了創傷,還有手臂上殘存的一部分毒藥需要後面額外施法化解,此時他的興致看上去不高,甚至有些懨懨的。
皇帝沒有說話,只就目光審視的看了延陵君一眼。
延陵君方纔不慌不忙的開口,卻不是去解康太醫的疑惑,而是徑自看向拓跋淮安道,“五皇子殿下您是怎麼個說法?也覺得是本官和榮妃娘娘勾結,意圖弒君作亂嗎?”
拓跋淮安一驚,神色複雜的猛地擡頭朝他看去。
按照之前的說辭,那死去的婢女蓉焉是真兇,而這件事卻沒有直接的證據指向拓跋榕瑤的。
現在延陵君沒替自己辯駁,卻是直接把這罪名攬到身上,還和拓跋榕瑤一起擔了。
拓跋榕瑤一介女流,又是皇帝的妃子,何故要對皇帝下手?再演變下去的意思就是相當明顯了——
拓跋榕瑤是漠北公主,她要弒君的理由充沛——
爲了顛覆朝廷,與漠北人裡應外合,意圖顛覆泱泱大國西越的朝廷。
而她只是個女子,不言而喻,只要揪出她來,下面拓跋淮安就絕對要被拉下水。
延陵君這分明就是借力打力了!
拓跋淮安暗暗咬牙,面上神色難掩一絲慌亂的連忙對皇帝道:“陛下,此事當中必是有什麼誤會的,榮妃娘娘她既已入後宮,她所有的倚仗就都在陛下您的身上,何況她如今又身懷六甲,更沒有理由這樣做。還請皇上明鑑!”
“誰知道你們漠北人打的什麼歪主意!”四皇子褚易清冷嗤一聲。
康太醫的眼珠子轉了轉,繼而上前一步,懇切道:“皇上,四殿下言之有理,如若此事只是延陵大人所爲,確乎也着實是難以找到他行此不義之舉的動機,若是同漠北人勾結的話——”
延陵君不爲所動,只就看着他,事不關己的淡然微笑。
拓跋淮安勃然變色,怒聲道:“你們這是欲加之罪,小王的妹妹如今也身中奇毒昏迷不醒,你身爲醫者,非但不思救治還在這裡落井下石,妄加了罪名想要將陛下的骨肉置於死地?老匹夫,你這又是何居心?”
康太醫被他罵的心頭一怒,反詰道:“本官不醫居心叵測的外人!”
此言一出,皇帝的眉頭就不易察覺的皺了一下。
“外人!”拓跋淮安忽而便是冷笑,也不再管什麼西越的祖制規矩,直接起身將拓跋榕瑤一抱就要往暖閣外面走,“好,那我們這些外人就不在這裡自討沒趣了,陛下可以不顧骨肉的死活,小王卻不能不管自己妹子的安危,今日之事我漠北自認倒黴。請陛下開關放行,我們即可離開就是!”
他這一走,自是走不出去的,完全不等皇帝吩咐,侍衛們已經蜂擁而上,長刀一橫將去路封死!
“如何?”拓跋淮安回頭,冷冷的看着上坐上的皇帝,態度之間已然全無之前的禮讓和恭敬,“皇帝陛下這是欺我漠北國小力弱,要將我拓跋氏一族以強權壓服麼?說什麼是榕瑤與人合謀行刺,如今皇帝陛下您可是好端端的坐在這裡,反而是身爲兇手的小王的妹子命懸一線。”
他這樣說着,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忽而便是仰天朗笑一聲。
笑過一聲之後,就又忽的目色一寒,挑眉看向延陵君:“我看也不是榕瑤與你合謀要對誰不利,而分明就是你們君臣連成一氣,要以莫須有的罪名發難,想要將我漠北一族打壓收服吧!”
此言一出,滿場譁然。
“拓跋淮安,你好大的膽子!”蘇霖第一個怒髮衝冠的拍案而起,“我朝陛下聖明,如何會行如此小人行徑?在這國宴之上你就敢出言不遜,我看分明是你漠北居心叵測,早就存了異心!”
“事到如今,隨便你怎麼說!”拓跋淮安面對他的指責卻是全然無所謂了,冷笑道,“橫豎這裡是你們西越人的地盤,本王人就在這裡,要殺要剮,你們悉聽尊便就是!”
“好狂妄的小子!”褚易民也是忍不住發作。
旁邊褚琪炎的眉心一跳,正在權衡着要不要站出來,就見李林面色發白的從那偏門之中幾步走了進來。
褚琪炎一時也就顧不得拓跋淮安那邊,只等着李林過來,目光略一掃,就瞧見他長袖遮掩之下,指縫之間一片殘紅血色。
“動刀子了?”褚琪炎壓低了聲音道,眼中有微微凝結一層殺氣,完全不似他面上此刻表情那般沉得住氣。
“屬下失職,那蔣六太難纏,那丫頭奔出宮門去了。”李林道,一臉的慚愧,“不知道外面的人能不能攔得住她!”
“難了!”褚琪炎冷冷道。
他是提前有所準備,在各處宮門外圍都安排了一定的人手以備不時之需,但是褚潯陽和褚琪楓也明顯就是有備而來,褚潯陽姑且不論,只就褚琪楓那個萬事周到的個性,他若沒有安排——
那才叫活見鬼了!
“算了!”心中飛快的略一權衡,褚琪炎已經定了主意,“先去把傷口處理了,別叫人看見!”
宮裡嚴禁攜帶兵刃出入,現在雖然動手的是蔣六,但真要抖出事來,褚琪楓也一定會咬住他不放,到時候他也討不了好處。
因爲殿中各方人馬爭執的正是激烈的時候,他這一隅的小動作也未曾引起多大的注意。
李林捂着受傷的手腕又無聲的退了出去。
褚琪炎若有所思,目光橫穿整個大殿,再次落在對面正神態自若垂眸飲茶的褚潯陽的面上。
那少女的神色平靜,一副完全事不關己的模樣,只是目光偶爾一瞥,卻在無人覺察的角度瞄一眼孤身站在暖閣裡的延陵君。
她似是無意插手今夜之事,可是她派了青蘿出宮又是做什麼去了?如果只是爲了替延陵君解圍,他反倒放心一些,怕就怕——
褚琪炎心中隱隱有了幾分不安,不過他卻並未被這種情緒左右的太久,不過眨眼的功夫已經飛快的平定心神,整理好袍子站起來,走過去,安撫性的拍了下拓跋淮安的肩膀道:“五殿下,您爲榮妃娘娘的安危着急也在情理之中,會因此而有所誤會也屬正常,可若是爲此就否決了我朝陛下的一番好意,壞了咱們兩家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交情,那豈不遺憾?”
拓跋淮安並不領情,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就肩膀一偏抖開他的手。
褚琪炎的面色略顯尷尬,仍是好言相勸道:“榮妃娘娘她如今生死未卜,您就這樣帶走了她,豈不是要陷陛下於不義嗎?方纔的場面混亂,大家也是擔心陛下的安危,所以出言難免有過激之處,還請您海涵,包容一二就是!”
他說着就再次擡手,穩穩用力表面卻是看似輕緩的拍了下拓跋淮安的肩膀。
拓跋淮安的目光微微一沉,彷彿心中起了什麼念頭,但卻猶豫着一時不曾說話。
康太醫那邊進退兩難,思忖着就拿眼角的餘光去看皇帝的反應,卻見皇帝的面色暗沉,神情之間滿是不耐,他這纔是心中一抖,恍然想起——
針對這件事,皇帝已經許久不曾吱聲表態了。
康太醫的心裡咯噔一下,連忙道:“下官愚鈍,並沒有懷疑榮妃娘娘的意思,娘娘是皇上的枕邊人,難道還會謀害皇上不成?延陵大人,您這般而已歪曲娘娘的心思,難道是要挑撥的我朝與漠北衝突,再起戰事嗎?”
這幾個月拓跋淮安兄妹在京城滯留,皇帝一直都給予空前的禮遇,足見是有心和漠北交好的。
滿朝文武都是些什麼人?此時略一思忖都的恍然大悟——
的確,如若皇帝真是有些懲辦拓跋淮安兄妹,也就不會長久的保持沉默不肯表態了。
所以——
皇帝也是不想把這件事牽扯到漠北人身上?只是礙着兇手是出在榮妃宮裡的纔不能視而不見罷了?
每個人的心裡都是好一通的官司打,有反應快的已經吩咐附和着出面試圖調解。
皇帝半眯了眼睛,臉上還是那樣一副陰雲密佈的表情,誰都沒有多看一眼。
這裡鬧了一陣,毫無例外都是給拓跋淮安擺臺階的,拓跋淮安滿面的怒色未消,但是這樣的情況下他再不知好歹那便是要將自己逼上絕路了,於是也就狀似委屈的被勸回座位上坐下。
如此一來,無數道虎視眈眈的視線自然就都齊聚於延陵君身上——
因爲今天這事,必須要尋個人來擔下干係,否則——
只對漠北,那就是交代不過去的!
“延陵君,你有什麼話說?”康太醫也是一不做二不休了,直接一挺腰板兒怒聲喝問,“那個丫頭的手裡的毒藥,是不是你給她的?”
“你說呢?”延陵君反問,眉目之中那種極爲雅緻風流的笑容讓他哪怕是處於萬衆矚目的威逼之下也不顯狼狽。
他看着康太醫,依舊是笑的從容自在:“且不說我有沒有這樣的動機要對皇上不利,只就——如若這婢子真是與我串通或是得了我的吩咐,我又何必多此一舉再奪了她手中解藥救治皇上?這豈不是前後矛盾?自己斷自己的後路嗎?”
皇帝那裡,中毒一事雖然有德妃意外發現的早,但只要他不及時施救,只怕這個時候,坐在龍椅上的也是一具硬邦邦的屍體了。
康太醫被他問住,卻是已然沒了回頭路走,立刻改口道:“那是因爲你是陰謀被人發現了,你爲了自洗嫌疑,不得已只能放棄原先的計劃,推了這個婢女出來做替死鬼。然後自己還可以憑藉此次救駕之功更得陛下信任,便於後面再尋機會圖謀此事!”
聽了這話,下面忽而有人淺笑:“康太醫大才,留在太醫院豈不屈才?這等縝密的心思,就是大理寺和京兆府的第一把交椅換由你來坐也未嘗不可!”
衆所周知,太醫院雖然是設在皇帝身邊的機構,但卻是不掌實權的閒置,延陵君這個副使雖然掛着正四品的頭銜,在那些真正的職權部門的官員眼裡,他不過也就是閒人一個。
康太醫這樣一個六品小吏,今日在這大殿之上上躥下跳已經是失了體統了。
開口調笑的人是褚琪楓。
此言一出,許多人便是悶聲笑了出來。
康太醫漲的滿面通紅,卻是不好接茬,頓了一頓,只能硬着頭皮再轉向延陵君道:“不怪下官多心,是你自己本身就來路不明。先是投誠睿王府,再有混入太醫院,你這樣的人,誰能擔保你就不是敵國過來的奸細,意圖接近陛下行不軌之謀?”
延陵君在太醫院的檔案裡頭雖然是有一套完整的履歷在,但是對他這樣一個突然一飛沖天的普通布衣——
許多人的心裡都存着本能的戒備和懷疑,儘管這點懷疑完全無跡可尋。
康太醫這話,當真是說到了所有人的心坎上。
“你放屁!”然則他話音未落,就聽得有人嘶啞着嗓子一聲暴呵,同時風聲呼嘯,一物虎虎生威從殿外刺目的陽光中直飛而入。
侍衛們大驚失色,連忙戒備。
那東西飛入大殿,卻是砰地一聲砸在康太醫額頭,康太醫被砸的腦袋轟然一響,捧着額頭慘呼不已。
衆人定睛一看,才赫然發現那擊中他的竟是一根百年纏枝古木所雕的一根鶴頭柺杖。
就在所有人都如臨大敵,虎視眈眈盯着大殿門口的時候,泰山崩於前猶且面不改色的延陵君忽而便是額角直跳,面色一副痛苦糾結的表情。
但也好在他素來定力非常,還能把持的住,沒有去捂住眼睛掩飾太平。
這邊席上,唯有褚潯陽脣角彎起,笑的一臉氣定神閒的模樣。
而聽了這個聲音,褚琪炎的臉色已經黑了一半——
那個丫頭,居然是將他給給請來了,今日的這番謀算,要成事恐怕就難了。
這人語出驚人,人還未到就先動了手,然則殿外把守的侍衛卻是誰也沒有攔他,因爲——
他手裡便是抓着今日國宴的燙金名帖。
老頭子一把年紀了,頭髮白了一半,臉上的顏色雖好,但卻不知怎的,很難會給人一種世外高人的感覺,那樣子,說是鄰家的糟老頭子更合適貼切一些。
年紀大了,他的背有些佝僂,但哪怕是失了柺杖,走起路來也是健步如飛,一陣風一樣從殿外捲進來。
“微臣陳賡年,恭祝我皇福壽安康!”老頭子進門之後卻是進退有度,當先就規規矩矩的對上座的皇帝拜了一禮。
本來似是有些昏昏欲睡的皇帝這才稍稍擡了下眼皮,笑道:“愛卿不是說腿腳不利索,今日就不進宮來了嗎?”
“老臣是腿腳不利落,但是耳朵沒聾,眼睛也沒瞎,總不能由着這些沒眼的東西糟踐我家的小子。”陳賡年道,再皇帝面前也沒多少忌諱,直接就氣呼呼的瞪向康太醫,喝問道,“你剛是說誰來歷不明?說誰是奸細?又說誰是圖謀不軌?”
康太醫給他一柺杖在腦門上砸了個大包,這會兒還頭暈眼花。
其他人卻是都不吭聲了——
是了,延陵君是陳賡年引薦,陳賡年原是皇帝做天下兵馬大元帥時候就追隨他的隨軍大夫,更是在戰場上腥風血雨幾次救過他的命。延陵君是他的師侄,有了這重關係在,誰還敢說他是來歷不明?
自從告老請辭之後,這陳賡年已經銷聲匿跡了很久了,但是爲了表示自己顧念舊恩,每次大的宴會場合皇帝也都會叫人遞了帖子去陳府,以往他都是毫無意外的推拒了,不曾想今天竟然破天荒的來了,不僅來了,還來的驚天動地,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康太醫見了他,氣勢上立刻就矮了半截,哭着一張臉道:“下官也只是實話誰說,陳老的爲人咱們都信得過,但是這小輩的——而且這毒藥奇特,得來不易,這裡除了延陵大人,也着實想不出還有誰能有這樣的能耐。”
“有能耐的就都是圖謀不軌的混賬東西了?”陳賡年一骨碌罵起來,口沫橫飛噴了他一臉,竟是完全不顧及國宴的場合,有滿朝文武在場,手指幾乎戳到康太醫的鼻尖,“你算個什麼東西?老夫追隨陛下鞍前馬後治傷問藥的時候,你還不知道窩在哪個犄角旮旯裡頭看醫書呢。醫術學的不怎樣,使心計害人的本事你倒是學了不少,這就敢跑到御前來隨便攀誣陷害了?頂着個醫者的名頭,老夫都替你臉紅!”
這陳賡年的年紀一大把,不曾想口齒卻是分外凌厲,嘴皮子完全不帶停的,直將個康太醫罵的面紅耳赤,毫無還嘴之力。
最後無計可施,康太醫便是撲通一聲朝上座的皇帝和皇后跪了下去,大聲道,“陛下娘娘明鑑,微臣只是就事論事,並無攀誣誰的意思。何況這——這——”
他說着,就更是心中叫苦不迭,回頭一指拓跋榕瑤身邊跪着的婢女道,“臣會有此揣測,也全是根據這婢女的供詞,陛下娘娘,微臣冤枉啊!”
“你們說我家小子要毒害皇上?”陳賡年卻是不待皇帝開口已經奔過去,揪住他領口就將他拽了起來,康太醫完全不及防備就踉蹌着被他拽出了暖閣,溜猴兒一樣拽着在大半個金殿當中走了一圈。
陳賡年怒氣衝衝的點着四處的人羣,一邊口沫橫飛的怒斥道:“看看都看看,讓所有的王爺和大人們都做個見證,你倒是問問大家,如若是我們爺兒倆若要真是存了對皇上不軌的這份心,還要等到今天?還需得要用這樣漏洞百出的伎倆做到人前來?簡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皇帝生性多疑,哪怕是對太醫院也不完全信任,這麼多年來,他的無論是大病小病,基本就是交由陳賡年一手診治的,若是陳賡年真要存了什麼歪心思,皇帝此時就是有一百條命也不能安然無恙的坐在這裡了。
衆人都是心知肚明,卻沒人願意趟這趟渾水,紛紛掩嘴咳嗽着避開視線。
“陳老,咱們都敬您是太醫院的前輩泰斗,您也不要自恃身份,胡攪蠻纏了!”康太醫被他拽的腳下趔趄不止,好不容易掙脫他的手,忙是整理着衣物,也是滿面怒色的大聲道:“一碼歸一碼,您對皇上的衷心咱們有目共睹,誰也不曾懷疑過,今兒個咱們說的是延陵君!”
“我呸!”陳賡年不等他說完,突然便是當衆一口濃痰啐了康太醫滿臉。
這一呸,當真是整個大殿當中的所有人都給呸傻了,頓時鴉雀無聲。
皇帝面前,即便這舉動不是衝着皇帝的,那也被視爲大不敬。
這陳賡年據說是從他師父那裡沾染了一點兒世外高人的脾氣,很有些恃才傲物,再加上當初戰亂之年救治過皇帝許多次,備受天子禮遇,以前在醫院屬於個橫着走的人物。
如今他已經是告老在家頤養天年了,不曾想幾年未見,脾氣卻是見長。
康太醫在太醫院也算是老資格了,幾時當衆受過這般侮辱?擡起袖子飛快的抹了把臉,臉色漲紅,幾乎都要滴出血來,恨不能當中嚎啕大哭。
陳賡年卻是不肯罷休,再次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罵:“不分尊卑不知死活的東西!什麼延陵君?這三個字是你能叫的嗎?最不濟,喚一聲延陵大人也不算辱沒了你!今日國宴,當着陛下娘娘和滿朝文武大人們的面你就公然對自己的上司不敬?康學益,你的那點齷齪心思,別人不知,老夫可是看的清楚分明。你不就是不服延陵小子年紀輕輕就把官位坐到了你前頭去?想方設法的想要攀誣陷害,妄想推開他然後自己上位嗎?虧的你還能這樣大言不慚,你自己不要臉,老夫都替你臊得慌!”
康太醫的心事被戳穿,一張臉上顏色頓時紅白交替,變化的萬分精彩。
“你——你胡說!”他雖是存了這樣的心思,卻也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當衆認的,但這陳老頭兒是鐵齒銅牙,你根本就辯不過他,驚慌之餘他趕忙回身朝暖閣裡皇帝所在的方向跪下,聲淚俱下的陳情道,“皇上冤枉啊,微臣今日只是就事論事,榮妃娘娘只和延陵大人有過接觸,這可不是微臣說的!”
陳賡年剛要說話,卻忽而聽得一人咳了一聲。
衆人循聲望去,卻是褚易簡含笑被他的貼身的小廝攙着一隻手臂緩慢的從座位上起身走了出來。
他一步一步走的很慢,腳下雖然還有些虛浮不穩也靠了小廝的一半臂力支撐,但卻是真真正正實打實的站起來了。
衆人的眼睛齊刷刷瞪得老大,全都唏噓不已的看着他。
褚易簡走過去,擡手壓在陳賡年的肩膀上微微一笑,卻是衝地上同樣驚愕不已的康太醫道:“康太醫,你這的確就是偏聽偏信了,你與延陵大人同在太醫院任職,難道還不曉得,榮妃娘娘延陵大人只在頭幾日得了陛下傳召纔去過一次,而且那次診脈也是當着皇上和慶妃娘娘的面。這幾日因爲本王舊疾復發把他請去了王府,榮妃那裡每日的平安脈早就換了別人請了。”
康太醫聞言,如遭雷擊,一張臉上的表情不知道該是作何反應。
褚潯陽的目光敏銳,飛快的朝幾個人掃過去一眼——
拓跋淮安的目色微微一凝,而褚琪炎一直做若無其事狀在垂眸把玩着手中一隻裝酒的金盃,面色如常雖然並無半分變化,但是指間執杯的動作略略一晃,卻也同樣暴露了他此時極爲震驚意外的心思!
果然——
是這兩人聯起手來的栽贓!
而與此同時,幾位太醫中間已經有一味三十餘歲濃眉國字臉的李太醫疾步走出來,倉惶跪地道:“皇上明鑑,微臣只是奉皇命去給榮妃娘娘請平安脈的,每次都是當衆診脈,診完便走,和娘娘宮裡上下,絕對沒有私底下的來往啊!”
延陵君只去過拓跋榕瑤的寢宮一次,還是那天傍晚得了皇帝急詔過去,當着皇帝的面斷的脈。
宮裡女人都不容易,一心只求着能得一子嗣傍身,所以一般都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但凡是有那位主子得了喜脈,都會對一個字給她診出喜訊的太醫信賴有加,後面再有保胎安胎請平安脈的營生一般也就不會再假手他人了。
延陵君這幾天也是每日一早就會去太醫院點卯,之後又踩着點兒的帶着藥童和藥箱離開,於是心照不宣,大家都當他是去給拓跋榕瑤請平安脈去了。卻不曾想她根本就沒入後宮,反而安排了平時最爲老實本分的李太醫代爲過去。
拓跋榕瑤的婢女都是從漠北來的,對於宮裡這些陰謀算計的事還是不甚精通的,只以爲只要延陵君是曾經去過拓跋榕瑤的寢宮,這就是賴不掉的鐵證,再加上她們在宮裡的人脈並不十分通達,所以便沒有將換了太醫的事情特意傳出去。
而偏偏——
又是這個漏洞,將她們此次的計劃完全的付之流水。
褚易簡的話,自是沒人懷疑的,再者了,太醫院裡每日有誰入了哪宮當差,內務府方面都有記錄,一查也就清楚了。
“你還有什麼話說?”陳賡年吹鬍子瞪眼,衝着康太醫示威一樣。
大冷天裡,康太醫身上穿了幾層的衣物已然都被汗水溼透了,背上可見明顯的一片水漬。
“這——這——”他支支吾吾,此刻卻是悔不當初——
爲什麼要臨時起意想着去壓延陵君一頭?這會兒好了,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旁邊還一圈的人虎視眈眈的圍着,都等着他一探頭就再一腳踩下去。
“皇上——微臣——微臣只是——只是——就事論事!”最後,康太醫還是勉強定了定神,低頭看着地面金磚,目光卻是不時的四下亂飄,半晌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落點。
他不敢再強辯,甚至於有些自暴自棄的樣子。
“攀誣頂頭上司,欺上瞞下?康太醫,這事兒好像不是你一句話就能算了的吧?”褚易簡微微一笑,斜睨了他一眼。
康太醫一個機靈,猛地擡頭朝上座的皇帝看去,焦急道:“皇上——”
話音未落,陳康年已經怒氣衝衝的上前,一巴掌拍在他嘴上,怒道:“做了就是做了,這會兒難道你還想顛倒黑白再翻過一個天去不成?”
他下手似是沒用多少力氣,衆人豎起耳朵一未曾聽到料想中那響亮的一巴掌,然則待他撤手之時,那康太醫卻是徹底噤了聲,所有人都只見他腮幫子不住的抖動,可是費了半天勁,整個面部的肌肉卻像是完全凝固住了一樣,嘴巴動也動不得。
“這兩針,算是我老夫私人給你的懲戒,罰你三日不能開口,也好叫你好好想想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陳賡年喃喃道,一邊將只見隱藏的兩枚金針取出,放回隨身攜帶的一個針囊裡,轉而便又是話鋒一轉,衝着那康太醫惡狠狠道:“誰敢使壞?碰壞了我小師妹的寶貝疙瘩,我老頭子和他拼命!”
說着便真就如一隻護犢子的困獸似的,眼睛瞪的銅鈴般大小,衝着康太醫等人抖了抖手中針囊。
康太醫方纔被他金針一戳,整半邊腮幫子都木了,心急如焚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急的額頭上直冒冷汗。
陳賡年兀自鬧了半晌。
羅皇后幾次去看皇帝的臉色,但見皇帝似是有些疲憊的靠在椅背上就此半眯了眼養神,心知他這是有意縱容,她自己雖是心中不滿,卻也安奈了下來,也不曾喝止。
只不過卻還是暗暗心驚——
皇帝對這老頭子怎會縱容至此?平日裡多給幾分禮遇也就罷了,這樣由着他不顧體面當衆在國宴上大放厥詞的胡鬧?
這——
是不是太過了點?
奈何皇帝半分喝止他的意思也沒有,其他人自也都人精一樣,全都眼觀鼻鼻觀心的垂下眼睛,只當是看不見。
陳賡年雖然有些倔脾氣,但他到底也不是延陵壽,在朝爲官這麼多年,分寸尺度還是能夠把握得當的,見着鬧的差不多,也就消停了下來,轉而對皇帝跪了下去,挺着胸脯正色道:“皇上,延陵小子的人品老臣以腦袋擔保,他是絕對不會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來的。這會子誤會也澄清了,還請皇上主持公道,還我們一個清白!”
他這話,口口聲聲都把自己和延陵君拴在一起,一副非要拿自己那張老臉去皇帝面前套人情的樣子。
皇帝倒是有些哭笑不得,眉宇之間的陰霾之氣也瞬間散去不少。
“行了,朕本來也沒有說過他的不是。”皇帝揮揮手,疲憊的擡手揉了揉眉心。
他沒有下任何的命令,卻是他身邊的李瑞祥已經於暗中對侍衛豎起一指打了手勢。
馬上就有侍衛上前,將康太醫給架了出去。
突然生變,康太醫嚇的魂不附體,奈何力氣不敵掙扎不得,嘴上也說不的話,被侍衛架着出去的時候他卻是慌亂的回頭朝上首的王座上看去。
那裡年老的天子滿面疲憊,連看似是都無暇看他一眼。
康太醫的心裡突然一涼到底,幾乎完全絕望的被拖了出去。
這邊皇帝緩了好一會兒方纔重新睜開眼,看向旁邊還倒臥不起的拓跋榕瑤道:“愛卿你來的正好,這些小輩的做事總是欠着妥當,你就辛苦一下,替榮妃看看吧!”
“是!”陳賡年倒是恭敬的應了,拱手一禮過去給拓跋榕瑤把脈。
皇帝看着他一臉凝重的神色,一顆心也是不由的提到了嗓子眼:“這毒可是還有解救之法?”
陳賡年未語,又再重新將拓跋榕瑤的脈搏摸了一陣,一張堆滿皺紋的老臉上神色陰鬱幾乎能剝落一層霜來,最後纔是輕彈一聲道:“娘娘這哪裡是中毒?她這分明是撞了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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