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回來了。
不論姑姑以怎樣的姿態迴歸。
對楚雲來說，都是一件大喜事。
對楚家，同理。
可能唯一有些困惑，甚至費解的。便只有不懂人事的英雄了。
“爸爸，姑奶奶是個什麼樣的人？”英雄或許並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問什麼。
但她的確是有些困惑：“她看起來，好凶。”
兇的人，是不應該來往的。
也不應該待在一起。
這是英雄的邏輯。
最純粹，也最沒有雜念的邏輯。
但大人不是小孩。
不是因爲一個人兇，就可以不往來，不聯繫。
而最重要的是，這個人是否應該聯繫，是否應該往來。
姑姑是應該往來的。
楚雲這輩子，也忘不掉姑姑對自己的好。
爲自己的付出。
哪怕是時至今日，姑姑爲何會變成這個樣子？
也是爲了自己。
爲了幫自己彌補遺憾。
楚雲輕輕摸了摸英雄的小腦袋：“姑姑在爸爸的心中，和你是一樣的。很重要。非常的重要。不論姑姑是不是很兇，她都值得你去尊重，明白嗎？”
“媽媽說過。是尊重一個人，還是輕視一個人，都需要充沛的理由。”英雄說道。“姑姑爲什麼值得尊重呢？”
“因爲她爲爸爸付出了所有。因爲她將來或許也會爲你付出所有。”楚雲語重心長地說道。
“我不要她付出。”英雄搖搖頭。“媽媽說過。能靠自己的努力去爭取的東西，就不要祈求任何人。”
楚雲聞言，脣角含笑道：“你說的也對。能靠自己的努力得到的東西，的確沒必要去祈求任何人。那你有沒有想過。這世上總會有人在默默爲你付出。哪怕不是你主動要求的。但這份恩情，你可以忽視嗎？你可以不記得嗎？”
“就好像李倩阿姨。她每天給你送好吃的，你會不記得她的好嗎？”楚雲問道。
“李倩阿姨的飯菜做的很好吃。人也很美。”英雄點點頭。“我懂了。姑姑以前天天都會給爸爸做飯吃？”
楚雲聞言，忍不住樂了。
孩子終究只是孩子。
哪怕她有異於常人的智慧。
可你如何能指望一個兩歲的孩子，真的理解大人的世界？
但姑姑真的給楚雲做過飯。
做過很多很多飯。
儘管這並不是姑姑的工作。
也不是老爺子把她留在楚雲身邊的目的。
可無數次楚雲跟老爺子作對，跟二叔作對賭氣不吃飯的時候。
真正填飽楚雲肚子的，依舊是姑姑。
那些年，那段歲月。
楚雲終身難忘。
姑姑的好，他都記在心中。永生難忘。
陪英雄玩了會，待得她去午休了。
楚雲這纔出門。
他的目的地，也不是別的地方。而是春秋府。
他想見到姑姑。
他的心中，也並不放心。
蘇明月昨晚給了他提醒，也給了他方向。
他正在適應。
並努力讓自己迴歸姑姑離開京城之前的狀態和態度。
或許那樣的自己，纔是姑姑想要見到的。渴望見到的。
把她當成一個病人？一個需要照顧，需要體貼的不健康的人？
這或許會刺痛姑姑本就不太健康的內心。
當楚雲來到春秋府的時候。前屋沒人。
正廳也沒人。
後院，響起輕微的修葺聲響。
楚雲順着聲音找過去。
果然，身穿一襲黑衣的姑姑，正在修葺花草。
這些被姑姑看重的花花草草，一直都有人打理。
哪怕姑姑離開了那麼長一段時間。花草也沒有凋謝。而是保持着原有的樣貌。
姑姑如往常一樣，很安靜地修葺着花草。
石桌上，擺着一壺茶。
一壺滾燙的茶水。
時值深秋。
燕京城的天，漸現涼意。
楚雲倒了一杯熱茶，人也很本分地坐在了椅子上。
“姑姑，你離開的這段時間。楚少懷一直有吩咐人幫你打理花草。就是怕你回來後看到花草凋謝了，會很不高興。”楚雲微笑道。“他一直都這樣，對你唯唯諾諾。不像我，總是飛揚跋扈。”
楚紅葉淡淡地哦了一聲。問道：“你今天來，又打算說什麼？”
沒什麼警惕之心。
卻明顯不太願意和楚雲交流。
“沒什麼。”楚雲聳肩道。“就是過來串門的。姑姑你不用多心。”
“從我走出機場，看見你的那一刻。”楚紅葉仍是面無表情地修葺着花草。猩紅的眸子，卻泛着寒意。“你的眼神就告訴了我。我是一個病人，一個需要照顧，一個不健康的人。”
楚雲聞言，心微微一沉。
眉宇間，也閃過了愧疚之色。
“我其實也是爲了這件事來的。”楚雲吐出口濁氣。抿脣說道。“我知道姑姑你已經適應了現在的狀態。我的確不該用有色眼睛看你。我來，就是向你道歉。”
“不用。”楚紅葉說道。“你做任何事，有任何想法，都不用向我道歉。”
“那姑姑你會像以前那樣和我相處嗎？”楚雲試探性的問道。
“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楚紅葉緩緩轉身，猩紅的眸子死死盯着楚雲。“我拿什麼和你像以前一樣相處？”
“在我心中。你永遠是我姑姑。也沒有任何變化。”楚雲說道。
“你學會了撒謊。”楚紅葉說道。“對我撒謊。”
楚雲的心隱隱作痛：“我很內疚。也一直很自責。我不希望姑姑你爲我受到任何傷害。”
“我可以爲你去死。”楚紅葉冷冷盯着楚雲。“我可以爲你流乾身上的最後一滴血。”
“但我不喜歡你看我的眼神。你對我說話時的謹慎，小心。讓我厭惡。”楚紅葉冷冷說道。
楚雲聞言，眼眶微微乾澀。
姑姑爲自己做了那麼多事兒。
可到頭來，自己卻覺得姑姑是一個不健康的病人。
一個需要照顧，需要憐憫的女人。
這對姑姑，是多麼大的傷害？
又是多麼恐怖的刺激？
楚雲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抿脣說道：“姑姑，我會改。”
在說出這句話的瞬間。
花園的氣氛，彷彿在瞬間驟然開朗。
這句我會改。
楚雲曾經說過。
說過不止一次。
如今忽然再次聽到。
楚紅葉猩紅的眸子，竟微微有些迷離，有些散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