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齊忠送早飯進來。
以往的此時,錦瑟都會同齊忠一起來爲他把脈,可是今天她沒有出現。
齊忠看到冷熠寒出奇蒼白的臉,驚道:“少主臉色很差,是毒素又發作了嗎?”
冷熠寒沒有回答,只問:“少夫人……還沒起牀嗎?”他想要看見她,告訴她,他收回昨天晚上說的話,即使她的心裡沒有自己,他依然不想失去她。
齊忠不明就裡的答:“天還沒亮少夫人就出堡了,守門的下屬回過了,說少夫人只交代說出去辦點事。”
冷熠寒臉上最後一分血色也失,她走了!她本就無心於自己,所以可以走的這麼快,這麼灑脫,沒有不捨,甚至沒有告別!
冷熠寒閉了閉眼,說:“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齊忠擔心的看了他一眼,卻不得不離開。
冷熠寒看着桌上的早飯,想起她喂他吃飯時的笑容,想起她逼他吃飯時的威脅,想起她爲他施針時的認真,想起她爲他取暖時的擔憂……胸口翻出的腥甜終是從口中噴出,在白色的衣襟上暈開……
齊忠臨近中午再次來冷熠寒的書房,發現他早飯絲毫未動,仍是躺在躺椅上看着窗外陰霾的天空,小心翼翼的問:“少主,是不是爲了楚喬姑娘跟少夫人吵架了?”冷熠寒沒有反應。
齊忠接着說:“少主,少夫人一直以來那麼關心少主,其實少主可以等她回來後把實情告訴她,那……”
冷熠寒打斷他道:“她不會回來了!”
齊忠一驚,冷熠寒接着說:“拿酒來!”
“少主,你的身體……”
“我再說一遍,我要喝酒!”冷熠寒直直看着他,目光冷冽。
齊忠將酒送進寂園,冷熠寒只說:“你出去吧,不許任何人進寂園,包括你!”
冷熠寒將辛辣的液體倒進喉嚨,撞擊冰冷的胸腔,劇烈的疼痛讓他緊緊攥着拳,捶向自己的胸口,重重咳嗽起來。
然後繼續一杯又一杯的喝下去,想要用疼痛麻痹自己的心,劇痛讓他幾乎無法忍受,衝出房間跑進剛剛飄起的細雨中。
黃昏,雨漸漸變大,冷熠寒依舊坐在院中喝酒,任由冰冷襲來,劇痛穿梭在體內。原來這麼痛,不是身體的痛,而是失去了她。
錦瑟在大雨中回到冷家堡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齊忠遠遠迎了出來,焦急問道:“少夫人,您可算回來了,一整天您去哪了?”
“齊叔,解毒的藥引中缺一味至寒的藥,所以我去了凌雲峰找凌雲草,可是那裡終年積雪,山路難行,回來的路上又下這麼大雨,所以才遲到現在。”錦瑟解釋道。
齊忠繼續道:“少主說您不會回來了,也不準屬下們進寂園,屬下擔心……”
錦瑟心下想起昨晚的對話,心裡一緊,他已經說過不需要自己呆在冷家堡了,隨即說道:“不必擔心,他已經可以用紫蘇秘法調理,寒毒應該不會頻繁發作的。我已經拿到了凌雲草,再去藥園重新配藥引,很快就能完全驅除毒素了。”
寂園裡,冷熠寒任由漫天的風雨打在身上,仰頭灌下苦酒,與雨水混合在一起,他已經感覺不到痛,只有無邊的絕望。得又復失,還不如從未得到過。
錦瑟細心熬着藥,突然被窗外的雷聲驚起,外面風雨交加,不知道他怎麼樣,寒毒有沒有發作。
猶豫再三,終是放心不下,把藥放在一旁,拿着傘奔向寂園。
一進寂園,就遠遠看到院中的身影,他在院子裡淋雨!面前都是酒罈,他伏在石桌上。
錦瑟馬上奔過去,幫他遮着頭頂的雨,纔看清他早已全身溼透,頭埋在兩臂中。
錦瑟心裡佈滿恐懼,一邊搖晃他一邊喊道:“冷熠寒,你在幹什麼?不想要命了嗎?”
冷熠寒彷彿聽到錦瑟的聲音從很遠飄過來,拉回他將要散失的思緒,他擡起頭看到錦瑟,一時以爲在夢中,緊緊抱着錦瑟腰間道:“我又夢到你了,錦瑟……”
錦瑟蹲在他面前,撫着他的臉問:“你在幹什麼?爲什麼要這樣傷害自己?”
冷熠寒聽不到她的話,目光空洞,只是一直喃喃道“對不起”。
錦瑟更加害怕,扔掉傘扶起意識模糊的冷熠寒,踉蹌着走進寢室。
冷熠寒全身冰冷到沒有體溫,錦瑟首先用金針護住他的心脈,然後齊忠用熱帕子爲他擦全身,換上乾的衣物,此刻的他已經躺在牀上沒有任何反應。
錦瑟繼續爲他施完針,然後將幾個暖爐圍在他周圍,爲他蓋上棉被,心疼又無奈道:“冷熠寒,你到底想要怎麼樣?爲什麼要這樣對自己?”
冷熠寒進入了無邊無際的冰冷和黑暗,他環顧四周,卻找不到一點光亮和溫暖,也找不到出口,只是拼命而又絕望的一直往前走,直到走到懸崖邊。
他站在崖邊,恍惚間想起年少的自己,也是站在這樣的崖邊,再往前一步就是永劫。
他只有七歲,身中無法解除的劇毒,每天都被極大的痛苦折磨,從此內力盡失,再也不能練就絕世的武功,甚至臉上還有醒目的疤痕。
爲何要他承受這一切?他想要解脫自己,所以從冷家堡偷跑出來,只要再往前一步,就不必再承受了。
他緩緩擡起腿,鼓足勇氣邁出,但是胳膊被一隻稚嫩的小手抓住拉回,兩人摔在地上。
她急急對他說:“幸好我及時拉住你,差點你就沒命了。”
他看着她清秀的小臉,大概四五歲的摸樣,滿是後怕的神情,但還是冷淡的說:“你拉住我幹什麼?我本來就不想要這條命了。”
她更加急:“有什麼比活下去更重要呢?你怎麼可以放棄生命?”
他痛苦道:“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痛苦,對我來說,活着要比死痛苦百倍。”
她直直看着他,小小的臉龐,但是眼神裡卻有極大的堅定,說:“我是個孤兒,沒有人疼愛,也沒有人關心,但是我還是會堅強的活着,因爲活着就有希望,再大的痛苦都會過去。”
他的心裡猛然衝過一股暖流,他願意相信她,喃喃道:“活着就有希望……”
她堅定的點點頭說:“是,活着就有希望,你相信我!”
他定定看着她問道:“我相信你……你叫什麼名字?”
她莞爾一笑,俏皮的在他的手上寫着,邊道:“我叫錦瑟。錦瑟無端五十弦那個錦瑟。”
他口中喃喃念着:“錦瑟……”
瞬間,冷熠寒再次回到那無邊的黑暗,他到處呼喊着錦瑟,但沒有任何迴應,又來到同一個崖邊,但已經不是年少的他,而是此刻的他,同樣的絕望。還記得她說的那句,活着就有希望,多年後他再次見到她,而且還娶了她,但是最後還是失去了她。
冷熠寒更深的絕望着,大聲喊着:“錦瑟……錦瑟……”
“寒……”
身後是他日思夜想的聲音,她的聲音,他猛然轉身。
錦瑟深深看着他,眼裡全是心疼與不捨:“寒,你不記得了嗎?活着就有希望。”
冷熠寒走上前緊緊將她擁入懷中,像是要把她揉進身體一般,淚水滑落,聲音顫抖:“錦瑟,再也不要離開我了,好嗎?”
錦瑟離開他的懷抱,搖搖頭,眼裡的深情都不見,變作冷漠:“不是你趕我走的嗎?我要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轉身消失不見。
冷熠寒拼命的喊,拼命的追趕,可是她的身影已經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