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件褡褳往場子邊兒上一擺,比賽馬上就要開始了……
聽說有日本人要跟中國人比摔跤,不大一會兒,看熱鬧的人就來了不少,特別是一些愛看摔跤的人,都知道劉三爺他們跤摔得好,平時沒事看一會兒也是一種享受。如今,日本人來跟劉三爺叫板,這可是個新鮮事兒!別看小日本兒平時張牙舞爪的淨欺負中國老百姓,要論摔跤,他們行嗎?人們都提前抱着一種解氣的心態,等着看小日本兒挨摔的摸樣兒了......
雙方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劉三爺這邊打頭陣的是那個叫老虎的兄弟。劉三爺暗中囑咐了兩句,老虎就光着膀子上場了。
老虎走到場地中央,抱拳向四外行了禮,走到地上放着的褡褳跟前,用腳一勾把一件褡褳挑起來,雙手一接,就勢抖了抖,在身前耍了一個花兒,向後一領穿在身上,低頭拾起中心帶單手抓住一頭,向後一甩,那中心帶就在腰間轉了一圈。老虎另一隻手接住甩過來的中心帶的另一頭,麻利地在腰前面繫了一個結,眼睛看着對方的三個人,等着對方出場。這幾個動作瀟灑、利索,當時就引來一片叫好聲。
對面的三個日本人簡單叨咕了幾句,其中一個先走過來,看了看老虎,咧着嘴一笑,退到場外,當時就脫衣服。
看摔跤的人都等着呢,眼看着那日本人把和服一脫,一個大白胖身子當時就露了出來。大夥一看:嚯!介不一個大肉球嗎!好傢伙!介要似當大肉丸子賣,可你媽值錢了!
老虎一看也愣了:呦!介怎麼連褲子都脫了,光着就上來了?
老虎正納悶兒呢,那傢伙走過來一彎腰把地上的褡褳拾起來就給扔到場子外面去了。老虎更納悶兒了:怎麼着?你不穿褡褳啊?好傢伙!那麼大的塊兒,肉呼呼、肥嘟嚕的,就腰裡纏着一條帶子,襠裡兜着一塊布,渾身滑出溜的,你讓我往哪裡抓呀?介跤可就不好摔了!
——原來,中國跤那是有講究的。首先從穿着上就有說頭:上場摔跤必須得穿跤衣,那跤衣叫做褡褳。褡褳的領子又分成正領、偏領;跤衣袖口處叫做小袖;跤衣的下部叫小杈、後部叫後契;腰裡系的帶子叫做中心帶......這些地方都是摔跤時的抓手兒,抓這些地方也不是瞎抓,那還得講究個手法兒,像是搶手、防手、蹬手、引手啦,還有正握、反握啦,那都是有講究的。比如抓中心帶,就有抓前帶、抓後帶的區分,光是抓後帶就又分爲正握後帶和反握後帶、單手或者雙手的講頭兒。正握後帶行話叫做“蓋後帶”、反握後帶叫做“挎後帶”,招法不同,指法也是不同的,有的需要拇指插入,四指下勾;有時就得反腕四指插入,拇指在外,這些都需要根據具體的招法、抓握對方的部位而隨機應變……瞎抓不行!到時候抓對地方而手法兒不對,你也使不上勁兒,弄不好還傷了腕子,掰了手指頭!手法兒掌握了,你練得再熟,對方不穿摔跤的行頭,你找不着地方抓,那也沒法兒摔呀!
老虎就是爲這事兒爲難呢,對方一身的肉,顫顫悠悠、圓啦鼓楞,又不穿褡褳,再好的手法兒也沒處下手哇!不過,事兒到跟前,也沒有別的法子了,硬着頭皮子上吧!
老虎向對方抱了一下拳,雙方交手了,老虎上身晃動着,兩腳前後左右地跳動着,一看就是武術夾跤的底子,動作瀟灑!他一邊跳,一邊晃動着上手挑逗着對面的大白胖子,底手隨時準備出擊去抓對手身上唯一的那根纏在腰間的帶子......
大白胖子臉上帶着輕蔑的神情看了看老虎,突然間腰一塌、上身前傾,兩腿一較勁,梗着脖子就向老虎撲過去,那動作之快,根本就不像是大胖子能做得出來的!
大夥兒一陣驚呼,聲音還沒落地兒,那大白胖子已經撲到老虎身前,雙手推在老虎身上。老虎根本就沒經過這種摔法兒,想躲已經不可能了,一下子被那大白胖子推了個正着!老虎向後急退了四五步,還是沒能捯過步兒來,一團身倒在地上、又向後滾了兩三個後滾翻!
所有的人都驚叫起來!一個叫二鎖的小夥子喊道:“嚯!介哪似摔跤哇,介不就似老牛撞頭嗎!上介兒比勁兒來了,不行咱也把拉硬弓的、耍大刀的找來,乾脆比誰勁兒大得啦!”
一個上點兒歲數的人推了二鎖一把說:“別嚷啦!他們這叫相撲,東洋人專門兒練的這玩意兒,你想讓他們摔咱中國跤,他可得會呀!完啦!這一跤咱們先輸啦!”
二鎖不說話了,不服!氣得臉上都帶樣兒了。
一邊兒的劉振武心裡咯噔一下,心裡想:壞了,這幾個日本人可不是個善茬兒!
這時,老虎從地上爬起來,知道自己沒有對方勁兒大,硬拼肯定不行,仰着頭想了想該從哪裡下手,正在琢磨着呢,大白胖子又撲過來,準備照方吃藥再摔老虎一次。老虎吃了上次的虧,心裡有了準備,趕緊一閃,對方撲了個空,向前跑了幾步,渾身的肉一陣抖楞。
大白胖子沒撞着老虎,轉過身,緊追幾步來到老虎跟前,一探身抓住老虎的小袖,左右一晃,老虎的身體就失去了平衡,老虎趕緊往大白胖子身上一靠,藉着對方向左邊使勁的機會,就勢也向左邊邁出一步,伸右手按住對方的脖子,上身向左一帶,同時左腳向反方向一踢大白胖子的右腳踝。大白胖子站不住了,撲騰一下倒在地上,渾身的大白肉又是一陣抖楞。
現場一片叫好聲!
大白胖子急了,一骨碌爬起來,迎着老虎就撲上去,雙手抱住老虎的腰,一使勁把老虎抱起來,猛地向上一舉,然後把老虎向地上一扔......
老虎那也是練家子,見對方把他抱起來了,就做好了挨摔的準備,就見他在空中一擰身子,上身一挺,兩腳開立,使勁控制着自己的身體,讓兩腳着了地。可是,由於對方用力太大了,儘管老虎兩腳着了地,但是巨大的慣性還是讓老虎站立不穩。老虎連着倒退了好幾步,又是一個後滾翻……
三跤兩勝,甭管這跤摔成嘛樣兒,大白胖子贏了!
老虎爬起來,搖晃了一下腦袋,嘆了口氣——這跤摔得太窩囊了!老虎向對方伸出手——摔跤的人講究的是禮節,輸就輸、贏就贏,不能小肚雞腸啊!沒想到,那日本人連理都沒理,哈哈笑着,回到他們那邊去了。老虎心裡這個氣呀!
第二個日本人又開始脫衣裳了,劉振武身邊的一個弟兄剛要向前走,被大老黑一把攔住,那人一愣的功夫,大老黑已經進了場子。劉振武和幾個弟兄都一愣:老黑怎麼上去啦?可是摔跤有摔跤的規矩,只要進了場,就不能半截退下來,除非你是認輸了。
劉振武心裡又是一陣擔心,他知道大老黑剛來沒幾天,就是有底子,可那都是武術的功夫,摔跤他是剛入門兒呀!沒辦法兒,到這時候了,說嘛都白搭,就盼着大老黑千萬別輸,要是他再輸了,後面也就別摔了!
大老黑還挺有根,上了場也學着老虎的樣子用腳去勾地上的褡褳,可是他畢竟沒練過這一手兒,勾了一下沒勾起來,乾脆一貓腰拾起褡褳穿在身上,又撿起中心帶往腰裡一紮,向第二個日本人擺了擺手:“快點兒!磨蹭嘛呀!”
在場的人們這個樂呀!誰也沒想到,這黑大個性子還挺急!
第二個日本人眼睛盯着大老黑就上來了。劉振武和他的弟兄們都暗地裡捏着一把汗!
這回上來的又是一個大胖子,腦袋上挽着一個小辮兒,倆眼咪哄着,看樣子是天生的,想睜也睜不大!這傢伙跟剛纔的那個大胖子都是同一個路數,也是上來就使勁,向前傾着身子,卯足了勁,衝着大老黑就撞過來......
大老黑看上去是個粗魯人,可人家是練武的出身,手眼身法步兒那也不是隨便吹的!剛纔看到老虎吃了虧,早就琢磨出化解這一招兒的辦法兒了!只是在場下沒法兒告訴老虎就是了。現在老黑自己上場了,你還跟他來這套,那可就不靈啦!只見大老黑身子向左邊一閃,伸出右腳照着咪哄眼兒腳下使了一個踢兒。那咪哄眼兒是使足了力氣衝上來的,八成的力氣都用在了上半身,恨不能一下子就把大老黑推倒。沒想到老黑一躲,他撲了個空,上身的力氣使出去了,腳下卻被大老黑牢牢地絆住,於是,就藉着自己使的勁兒,撲通一下,向前撲倒在地上!這一下摔得可不輕,臉都着了地了!
四外的人一陣喝彩!那個二鎖當時就又喊上了:“嚯!介一下兒摔得可夠狠啊!連你媽臉上都是土了!”大夥聽了這個樂呀!可出了氣了!
咪哄眼兒爬起來,愣愣神兒,心想:我明明看着他就在跟前兒,怎麼沒撲着呢?心裡不服,趕緊抹了抹臉上的土,轉過身去又找大老黑。大老黑兩手插着腰,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咪哄眼兒也是久經相撲場,這半輩子也不是光摔別人,自己也沒少挨摔,所以爬起來就把剛纔挨摔的事兒放腦後頭了,上去就揪住大老黑的偏領,一較勁,想把老黑捩倒。
大老黑的力氣可不是平常人能比的,平日裡裝車時一百多斤的**包,一個胳肢窩下面夾一個,倆膀子一晃就都裝上車了,那是多大的勁兒呀!咪哄眼兒想一隻胳膊把他摔倒,那哪行啊!大老黑只是上身晃了一下,腳底下連動都沒動。咪哄眼兒一看沒摔動,就又使了一次勁兒。就在這時,大老黑反手一彈,崩開了咪哄眼兒抓在他偏領上的那隻手,左手迅速抓住對方的右手腕兒,右手往對方右胳肢窩下一伸、向對方的左上方一擡,伸右腳向咪哄眼兒的左腳脖子上一踢,上下兩種不同方向的力互相起了作用。再看那咪哄眼兒,大胖的身子又一次倒在地上!
三跤兩勝!撒泡尿的功夫,大老黑連贏兩跤,按理說他倆不用再往下摔了,誰勝誰負已經明擺着了!可是,那個日本人不但不認輸,還非要耍耍賴!只見他趁着大老黑轉身的時候,迅速爬起,猛地發力,從後面攔腰抱住大老黑使勁往上一提,一晃肩膀,斜下里一使勁,橫着就要把大老黑往地上一摔!
大老黑連勝兩跤,按照事先說好的規則,覺得自己已經勝了,因此也就放鬆了警惕。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被對方搶了先手、抱了後腰,再加上那咪哄眼兒也是個相撲高手,因此,大老黑想掙開也就不可能了。大老黑眼看就要着着實實地被摔在地上了,就見大老黑已經離地的身子一擰,胳膊向後一探,回手死死地摟住對手的脖子,往懷裡一帶,兩個人同時倒在地上。
大老黑當時就急了!本來跟日本鬼子的仇就夠大的了,再趕上眼前這麼一個混橫不講理的傢伙又耍賴、明明輸了卻又沒完沒了,大老黑能不急嗎!只見老黑一翻身從地上爬起,瞪着兩個大眼就要去揪那個咪哄眼兒......就在這時,劉振武已經擋在大老黑麪前,伸手抓住大老黑的手腕子,使勁捏了一把:“兄弟!你已經贏了!下去歇着吧......”
大老黑明白劉三哥的意思是不想把事情弄大,於是眼睛斜了一下那個咪哄眼兒,氣哼哼地下場去了。
前兩場,雙方各出一人,雙方戰平。老虎一勝兩負,輸給了大白胖子;大老黑明明是兩勝咪哄眼兒,可最後卻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讓咪哄眼兒偷襲了一把,又摔了一個平跤,雖然心裡憋氣,可也沒有辦法,也就那麼氣哼哼地退出場子了......
這時,第三個日本人已經上場了,都是一個路子,腰裡纏着一條帶子,一塊兜襠布擋着那點兒輕易不讓人看的地方兒......不過這第三個上場的日本人可比前兩個人的毛病多多了!只見他往場子裡一站,貓着腰、撅着腚,身子整個兒往左面一斜,藉着勁兒向右上方擡了擡右腿;又把身子向右邊一歪,使勁向左面擡了擡左腿......
場子外的人一看:吔!行啊!你別看這傢伙一身的肉,胖得跟個墩子似的,這兩條腿擡得還挺高,夠麻利的呀!
那個二鎖見咪哄眼兒耍賴,打剛纔就想說話,這時可抓住機會了,大聲嚷着:“呦呵!還你媽帶擡腿兒的!你媽......人家狗呲尿都擡一個腿兒,你倒好,倆腿兒都擡起來了!擡不也白擡嗎!你媽,襠裡兜着塊布,你也尿不出來呀!”所有在場的中國人都聽明白了,一下子都樂了!特別是那幾個平時愛笑的人,一個個笑得前仰後合,連眼淚兒、哈喇子都下來了!
那幾個日本鬼子見大夥都這麼樂,可又聽不懂二鎖說的是嘛,知道沒好話,就看了看那個翻譯官。日本翻譯膽子再大,他也不敢把二鎖的話照實翻譯過去!他知道,儘管那話是二鎖說的,可是一旦要是翻譯過去,他也得跟着挨嘴巴子。
那翻譯靈機一動,趕緊湊到鬼子跟前,用日本話對那三個日本人說:“太君,那些看熱鬧的人說了,你們贏不了!你們要是贏了......”翻譯看了看二鎖,心想:你不打剛纔就跟着起鬨嗎,行!我治不了你,我讓日本人給你點顏色看!想着,就指着二鎖說:“那個人說了,你們要是贏了,他給你們磕三個響頭,跟你們叫爺爺!”
日本人一聽還真信了,尤其是那個剛上場的日本人,一拍大腿上的肥肉,看着二鎖,嘴裡喊着:“吆西!吆西吆西、吆西、吆西!”
二鎖愣了:介你媽日本人還真是夠各色的!我明明是數落他們,沒想到,他們不但不急,還你媽樂上了!其實,二鎖哪裡知道,這都是那個翻譯搗的鬼,那翻譯不僅沒按着二鎖原話兒的意思翻,還暗地裡拿他做了個賭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