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嫣然早就知道今天鍾情要來,一大早起來便收拾停當在殿外等着。只是未曾奉召不便進殿罷了。聽說叫她過去,立即就到了持中殿,剛請過安,便忍不住將宜安抱在懷裡,怎樣也捨不得放下。
北辰元凰見她那個樣子,不由就覺得有些好笑。便笑着說道:“你帶着她去偏殿玩一會兒吧。我與你家兄長再說一會兒話。”
慕容嫣然聽了,連謝恩也顧不上,抱着宜安就退出去了,那手腳快的,就好像生怕慢一步就被別人從她手上搶走了似得。
北辰元凰便感慨道:“一看就是嫣然的孩子,一年見不了幾次,就這麼被她抱走也不鬧人。太子就不行了,自他搬入東宮,到現在伺候人一個也不能更換,一看見生人就大哭大鬧,連我也哄不好他。這性情,真不知道像誰。”
慕容瑾頗爲謹慎的說道:“宜安向來不認生,許是從嬰兒時就被抱來抱去習慣了吧,跟什麼人都很容易親近。誰抱她都是一樣的笑。爲這一點,我也有些擔心呢。”
擔心將來長大了被人賣掉還幫着數錢。可是,這種話就不好說出來了,畢竟是個公爵,比慕容瑾自身地位還高。當着天子的面,他是不能說出對鍾情不敬的話的。
接着又說了一些前朝的事情。易辰執掌的儒門在朝中勢力越來越興盛,身爲道門首座的慕容瑾自然是有些壓力的,但朝政也就這麼一回事。內廷外朝,道門儒門,皇權臣權軍權再加外戚,各自博弈。
身爲君主的人麼,眼看着這些人鬥來鬥去,亦只能置身事外。維持微妙的平衡。
慕容瑾是他頗爲器重的臣子,但臣下原本就是拿來用的,就算看重,也不能說既然那麼辛苦要不幫襯他一把,或者設法爲他減輕負擔之類。能做的,就只有盡力幫他扶持鍾情了。
說起來,懇請北辰元凰將公主降爲臣籍來做慕容家的家主,一方面是要借重這位皇族的尊貴身份讓慕容家的權勢登峰造極,另一方面,也是在表示忠誠,要讓慕容家下一代的主人由皇室與慕容家共同培養成人。這是雙方都樂見的事情,但有時想着,那樣小的女孩子,背後便揹負沉重的政治籌碼,就難免教人憐惜了。
今日算是節慶,慕容瑾上宮,也不全是爲了公事。更多的是想帶鍾情入宮給慕容嫣然看看。畢竟未滿週歲的時候便曾因大病險些沒了,身爲母親的人日日擔憂,若不親眼看着孩子在自己面前活蹦亂跳,日思夜想的,沒準真能熬出病來。
該說的事情也都說的差不多了。只是想着若告退的話,難免要將鍾情也一起帶走。顧念到慕容嫣然的心情,便一直坐着,想要再多拖片刻也好。北辰元凰大致也知道他的心思,隨意不拘的同他說些閒話,到後來,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索性讓伺候人將棋盤擺上來,君臣認認真真坐在持中殿下棋,再有過來上宮的,一律讓在殿外磕頭請安,之後就直接上太和殿赴宴去。
反正大冬天的,陪着皇帝在宮中閒坐也不是什麼好差事,那些臣子巴不得省點心。
正下棋下到激烈糾纏的時候,卻聽伺候的女官進來報,說是碧姬娘娘回來了。
碧女在北辰元凰的地方隨意慣了,通報的人話音還未落,她已經旁若無人的晃悠進來了,見北辰元凰正在下棋,就默不作聲的坐在了一邊靜靜看着。
北辰元
凰心裡也明白,她突然回來,想必是法陣那邊的事情有變。心神不定的,一不留神就被慕容瑾斷去了後路。他笑笑,索性命伺候人將棋盤封了,待他改日想好如何起死回生再接着下。
棋盤撤去,回頭便問碧女:“是有什麼事要跟我說嗎?”
的確是有要事。
天啓北郊那邊與北荒聯結的法陣這些日子一直不穩,似是有邪靈入侵跡象。追蹤邪靈的來源,卻隱約指向北荒,因此懷疑是北境諸侯之中有人心懷不軌。鎮守北境的,是蒼狼王一脈,命屬七煞,同樣是北隅皇朝的宗室,但傳了幾百年的分家,也算不上親戚了。手握兵權的諸侯與廷臣畢竟不同,未必甘心俯首聽命。
只是,就算有所懷疑,在查證之前亦無法輕舉妄動。當年北境有陰陽師在,陰陽師在北荒牧民眼中猶如神祗,況且還有陰陽道之中的鬼境。蒼狼王就算兵多將廣,也不敢在陰陽師眼皮子底下輕舉妄動。如今陰陽師已經沒了,身爲陰陽師傳人的碧女能否繼續統領北境控制鬼蜮呢?或許眼下法陣的波動,便是那邊下的挑戰書。
以碧女向來爭強好勝的性格,倒是想要乾脆利落的反擊回去。尤其是在法陣上挑戰她,分明是班門弄斧自取其辱。只是,偏偏她現在身懷六甲。
終究是不方便的,鎮壓法陣要用血祭,對抗邪靈又難免鬼氣加身,就算跳祭舞,挺着幾個月的肚子,如何跳得起來。就算她不在乎這個孩子,豁出去該幹嘛幹嘛,眼下身子拖累着,有些事還真是想做也做不了。
就算打了這個孩子,產後恢復也需要時間,邪靈的攻擊一波接一波的,若是法陣崩毀,先前付出的心血功虧一簣不說,北荒那邊必然將有天災降臨生靈塗炭,想想也覺得不忍心。
因此只能來找北辰元凰,要他設法找些精通術法的人來協助,一定設法要將法陣先穩下來。
慕容瑾一開始原本是想要先回避的,聽見是說法陣的事情,便留了下來。眼下能在這方面出力的,也只有慕容世家以及他所掌管的欽天監了。
事情經過聽完,北辰元凰亦覺得事態嚴重,一方面要儘快派人前往北境查探真相,另一方面,就得欽天監配合碧女維護法陣了。反正慕容瑾人也在這邊,倒不如儘快商量定了。說着說着,碧女便要了一摞白紙,畫圖同慕容瑾商議,什麼地方需要安排什麼人,法陣的關鍵樞紐在什麼地方,用怎樣的術法封印合適之類的話題,說起來就沒個完了。幸好慕容瑾也曾在衡江前線與邪靈對抗多年,對於佈陣封妖之事也算是內行。具體該怎麼辦,一說他就明白了。
這邊正說着,突然間聽見有什麼東西自屏風下面滾過的聲音。他們三個人忍不住回頭看過去,見是偏殿那邊,一隻紫金藤編織的小球滾了過來。分明是鍾情的玩具。
鍾情人在偏殿的門口跪坐着,慕容嫣然自偏殿之中走了出來,歉然道:“也不知怎麼的,她從方纔開始就趴在門邊,一動不動的聽你們說話,想抱她回去也不肯。”
連手裡的玩具都滾了下來,看來是聽得十分入神了。
慕容嫣然也沒覺得有什麼。不過就是說些法陣的事情麼,給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聽去了又能怎樣。況且,還是北辰元凰親生的女兒。低頭致歉之後,她伸手想要將鍾情抱回去,卻不料,這小小的孩子,竟然不動聲色的
掙扎了一下。
碧女心中一動,揮手叫她過來。慕容嫣然猶豫了一下,鬆手,鍾情竟然就往碧女的方向爬了過去。
偏殿的門離這邊還有點距離,慕容瑾怕她爬的時候被屏風碰倒,忙起身,自己過去將她抱了過來。
碧女伸手自他懷中接下鍾情,抱到自己跟前問道:“你想要聽我們說話麼?聽得懂麼?”
鍾情搖搖頭,小小的面孔一派懵懂的。碧女略微有些失望,將她放下,見她又往北辰元凰那邊爬了過去,北辰元凰將她摟在懷裡,又對碧女說:“你們接着說正事吧,鍾情想必是在那邊待得悶了,所以纔想要出來看看。”
說着話的時候,心裡還挺高興的,想着果然是父女連心,一會兒不見,鍾情就想着他,所以纔在偏殿裡待不住吧。
碧女回過頭來,繼續與慕容瑾說法陣的事情,說着說着,心裡就覺得有些不對了。
北辰元凰這個時候也沒有認真聽他們說話,只一心一意逗孩子,至於那小女孩,明明是抱着藤球玩的,目光卻一眼一眼往她那邊瞥,看那眼光,分明便是瞧着她剛畫的那些法陣圖。
不由有些在意。好不容易將該說的正事說完了,她又摸出隨身帶的草稿本,翻出前面幾頁,舉到鍾情面前問:“這些圖,你想要哪一張?”
鍾情將藤球放下,伸出細細的手指翻了幾下,嬌小的手停在其中一頁不動了,碧女看着,不由愣住。
那是她剛來宮裡的時候閒來無事畫的初稿,自然是有錯有對,有瑕疵品,也有滿意的成品,鍾情選出來的,正是一張從頭到尾沒有瑕疵的法陣圖。
自然是很簡單的東西,但這般年歲,連話都不會說的孩子,又沒學會術法,能輕易挑出沒有錯的圖,靈性也是相當驚人了。
她將鍾情選的那張圖撕了下來給北辰元凰看,又隨口問道:“這是誰家的孩子?”
北辰元凰有些訝異,道:“這是宜安啊,慕容妃生的那個女孩,從前她生病的時候,你不是見過她麼?”
何止見過,還曾經救過她一命,誰知道忘的這麼快。
碧女道:“是麼?很久沒見了,沒想到都長這麼大了。”
真是難得的術法苗子啊。北辰元凰看着她選出來的圖,也覺得這孩子真是非同一般的聰明。他將那圖遞給慕容瑾,道:“既然是阿碧送她的,你便替她收着吧,說不定是難得的緣分。”
再多的話,就不必說了。鍾情在術法上的天賦很明顯,慕容嫣然未必就不是。慕容瑾向來不願意讓家中的女眷修習術法的,畢竟窺探天機的事情,做多了,就有些虧損命數。但身爲慕容家的家主,恐怕也躲不過這樣的宿命。
北辰元凰自己是不大願意讓鍾情修習術法。
堂堂金枝玉葉,做什麼不好,何必幹那吃力不討好,與鬼神打交道的事情。
碧女倒是真的很在意鍾情的事情,別人家的孩子,她要真想要,還真就敢開口,只是覺得這孩子實在太小了,她又是真的不會帶孩子,有什麼想法,也就暫時放下了。
眼下畢竟還有更爲重要的事情要做,就算想要收徒弟,也得等到三四歲的時候看看資質再說。
她心裡這些盤算,北辰元凰多少猜得到,只是懶得提罷了。將來的事情,誰又能說得準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