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爲餞行曼娘設宴 苦離別銀屏傷懷

木蘭先送曼娘回去,然後纔回自己家。公婆見了她很歡喜,可是曾先生看見她那麼嬌豔年輕,多少吃了一驚,以後是不是讓那麼一個年輕守寡的兒媳婦再到外頭去拋頭露面,心裡有點兒疑懼。因爲曼娘自從十八歲守寡以來,還繼續成長,現在亭亭玉立,長得比以前更美。木蘭也使他吃了一驚,因爲她彷彿已經長大,自然的神秘力量,使青春少女變得太微妙了。木蘭的臉和兩頰比以前豐滿,眼眉和眼毛比以前更黑,眼睛比以前更亮,而山水之間這次遊歷,使她更是容光煥發。是否自己會有福氣娶那麼美的兒媳婦?才色兼備的女人會命運如何?他納悶兒不已。

曼娘說木蘭姐妹要到天津上學唸書。

木蘭說:“還沒有一定。我媽和我爸爸只是說說而已。”曾先生說:“這麼大了還去上學?離開家到外面去上學,沒有好處。爲什麼要跑天津那麼遠呢?”

桂姐說:“她們又不是我們家人,咱們有什麼權利管人家的事?”

曾先生只是微微一笑,曾太太說:“木蘭還不是跟我自己的女兒一樣。”

曼娘說:“事情最好還是仔細點兒好。鴿子放跑了,可就不知道還回來不回來。”

木蘭說:“你說的是什麼呀?我是去念書,每月還回來向您請安的。”

木蘭回到家裡,正在自己屋裡換衣裳,錦兒進去告訴她:“你不在家的時候兒,家裡好像又太空。回家去看她的家人了,我和銀屏覺得好悶得慌。前天,我們去看看青霞的小孩兒。”青霞已經嫁給羅東的兒子,他這個兒子是在一個姓王的人家當差。

木蘭問:“青霞好不好?”

錦兒說:“她很好,她的小孩兒很好看。我們去是因爲小孩的滿月,太太沒想到。我們就替您做主,送給小孩一雙虎頭鞋,另外還送了兩塊錢。我們幾個人也湊了點兒錢,給小孩兒買了一個小鐲子。青霞說先向您道謝。過幾天她帶着孩子來給您請安。”

木蘭說:“幸虧你們想到了。銀屏好嗎?”

錦兒說:“她也夠難的。別人都不在,我們倆說了好多話。我覺得事情也不能全怪她。我們做丫鬟的,不像您千金小姐。我們伺候主子,伺候太太,五年、十年。可是自己將來怎麼樣,誰也得想一想。至於我呢,我願伺候您一輩子,若是我……”

“當然。錦兒,我們倆從小一塊兒長大,簡直就像姐妹一樣,將來分手怎麼受得了。”

錦兒又接下去說:“至於銀屏,那就不同了。她先來,她有福氣伺候大少爺。她已經二十多,比少爺還大,她是高不成,低不就。她不能等到大少爺成家。可是她在姚家舒服日子過慣了,沒法子再去嫁個莊稼漢,並且她也不願離開北京。青霞已經出嫁。的爸爸媽媽就在城裡。我雖然父母雙亡,我知道我若跟着您,我不會出什麼錯兒。可是她怎麼辦呢?”木蘭說:“你說的很對。連竹筍在土裡,也是往上長。誰不願出人頭地?銀屏若不願回南方去,咱們給她找個男人嫁出去怎麼樣?”

錦兒說:“那就看她是什麼心思了。”木蘭的眼睛不住看着錦兒,錦兒又接着往下說:“天下什麼事情都好辦,只有人心不好辦。她的心思若往別處想,一切都容易;若是往這邊兒想,那就難了。少爺長得漂亮,對人又好。他高興的時候兒,話說得那麼好聽。若不高興,當然,他有脾氣,但是,男人嘛,當然都是那樣兒。並且,即使銀屏要走,大少爺還不一定肯放呢。銀屏說……”

這時候兒,進來說銀屏肚子疼,體仁已經派她取藥回來。去年,銀屏就容易鬧肚子疼,所以沒人覺得有什麼關係。但是到了下午,銀屏顯然病更重。體仁到他母親的屋裡,臉色蒼白,說應當請醫生來給銀屏看看。珊瑚說:“等等兒看。是老病兒,沒有什麼新鮮。給她點兒瀉藥,再給她點定心丹。

告訴她不要吃東西,再給她點兒去年的荷葉湯。”

莫愁說:“一定是你已經告訴她你要到英國去。”

體仁說:“我告訴她了。她說她高興我能出國到外洋看看。”

莫愁說:“我也是這麼說。”

體仁說:“你冤枉她。她的嘴脣慘白。誰能裝做疼成那個樣子呢?”

“我並不是說她的肚子疼假裝的。可是我說,你若告訴她你決定不出國,她的肚子疼就好了。”

珊瑚問:“你當真決定去嗎?”

體仁說:“當然。你們誰也不真正瞭解我。你們怪我不用功,怪我說唸書沒用。但是我相信我沒說錯。據說唸書爲富貴榮華。你們告訴我,我爲什麼要求富貴榮華?我又何必用功?你們替我設身處地來想。咱們家需要我掙錢?還是需要我做官?你們都誇讚立夫。但是他母親指望他養活。當然我也像別人一樣想做個人。我必須瞭解現在這個新世界,我到國外去念書,是另有道理的。”

他母親聽了他的話很歡喜。體仁臉皮兒生得特別細嫩,鼻子像木蘭的鼻子一樣筆直,濃黑的眉毛像父親。上嘴脣邊兒上露出來一點兒小鬍子,看來很有男人氣。現在他一陣子口才雄辯,似乎堅決而真誠。

他母親說:“你若真打定主意努力向上做個人,一切都好辦。昨天你向我盡點兒孝道,在孔太太跟前,我好有面子。我並不要你賺錢,也不要你做官;我只要你像別人一樣,做個正正當當的人。可是,你要改改脾氣,不要一不高興就摔東西。”

“那是因爲咱們有東西摔,咱們買得起新的。若是有錢的人家摔得起東西,不摔東西,不買新的,人家工匠怎麼賣錢謀生呢?孟子說過:‘天之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爲,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可是我既沒有勞動筋骨,也沒有身體捱餓。所以上天一定沒看得起我。”

莫愁和珊瑚聽了大笑,可是他母親卻聽不懂他那一段文章。

莫愁說:“我向來沒聽見人這樣講孟子。你真懂孟子這段話嗎?”

“當然我懂。”

“孟子又說聖賢和我們常人一樣,人天生是沒有不同的。人獸之間唯一的差別就在那一丁點兒的是非之心。若是故意摔東西也算對,把米倒在水溝裡也算對了。不說你誤解了孟子,自己有過錯還怪天。”

體仁算被駁倒,沒有話說了。只好說:“你也像你二姐一樣。你長大會教訓人了。”

體仁現在除去對自己妹妹們之外,對別的女孩子都溫柔。銀屏正在他同一個院子裡她自己的屋裡。他回到院裡,到她的屋裡去,看見她正用被單兒蒙着頭。他輕輕掀開被單兒,問她覺得怎麼樣,可是銀屏把臉轉過去。

銀屏說:“你去了那麼久。”體仁看見她擦眼睛。銀屏又說:“剛纔我又狠狠的疼了一陣子,現在剛好一點兒。”體仁說:“你不要傷感。今天晚上你的肚子空一下兒,明天就好了。現在你只要喝荷葉湯。明天再請大夫來。”體仁把銀屏用來捂着臉的手拉開,向她說:“我剛纔跟二妹辯論《孟子》上一段文章,她們好像都說我不對。只有你瞭解我。天地之間,只有你我互相瞭解。”

銀屏微微一笑。她說:“將來你走了之後,會有些別的人更瞭解你。那時候兒,你還會想到幼年時的丫鬟嗎?”銀屏說話,滿像一個成熟的女人對一個天真無邪的男孩子說話一樣,而說話的聲音之溫柔,簡直使男人心醉。她的話直截了當,沒有一個斯文的女孩子那柔順謙退欲語還休的樣子。她的聲音和麪貌,充分顯示出寧波人的獨特的活力。據說一個寧波小姐若想追求一個上海的男孩子,這個男的就在劫難逃了。而體仁,雖然口才雄辯,體格健壯,內心則像個有女人氣的上海男孩子。正如他剛纔所說,他既未曾勞動筋骨,又未曾遭受飢寒,他只是一個軟殼的蛤蜊,銀屏的話使他有點煩惱,因爲他對銀屏很真誠。所以他對銀屏說:

“你不相信我嗎?我若有一天會忘了你,或是我若口是心非,願一個毒膿包生在我嘴脣上,並且抽搐而死,而且死後下輩子變個驢讓你騎!”

銀屏笑道:“幹什麼青天白日的起這麼重的誓?”“是你逼着我起的!這次是我做人成功的機會,我一定要去。你給我照顧我的狗。我若對你變了心,我回來的時候兒連狗都不如。你可以隨便踢我,隨便咬我,讓我睡在你的牀下頭。”

體仁喜愛一切洋東西——照相機、表、自來水筆,好勇鬥狠的外國電影,他還養了一隻洋獵狗,到哪兒帶到哪兒,不過只是由銀屏喂他。體仁不知道怎麼樣對待狗,發起脾氣來,他會用腳踢狗,虐待狗,弄得狗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結果那個狗對銀屏反倒比對真正的主人還忠。現在,他指着狗說:

“人的忠誠還能不如狗嗎?”

銀屏回答說:“在聰明上,人比狗強;在忠誠上,人比狗差。並不是我不信任你。你既然有機會出去,你自然應當出去。我沒有權利干涉你的前途。但是誰知道你什麼時候兒回來,現在我已經成年了。即使我願等着你,可是也許情形有變,也由不得我。我若不嫁,變成個黃臉婆,人會笑我說:‘你還等什麼呀?’我拿什麼話回答呢?我若任憑別人擺弄,你回來的時候兒,我的身子不是別人的了嗎?哼!爲人莫作女兒身,一生苦樂由他人。”

銀屏嘆了口氣,顯得疼痛的樣子,前額上竟冒出汗來,體仁給她擦。

她又說:“你對我這麼好,我很感激。咱們過去只是亂說。你是天生的主子,我是奴才。人各有命,落生時註定的,一輩子也不能改,我並不是賣給你們家一輩子,總有一天我們家裡人會來贖我,我就得嫁個莊稼漢,回鄉下去,做個莊稼漢的老婆。在你們家,我穿得好,吃得好,這已經是我的福氣,所以將來怎麼樣,還是不說爲妙。”

狗叫了一小聲,聞到有吃的東西拿來了。一個僕人掀開門簾,盤子上端着一碗荷葉湯,說:

“飯已經擺好了,太太等着您呢。”

“告訴他們先吃吧。這時候兒我怎麼吃得下?”現在他父親不在家,體仁就放肆起來。

女僕走了之後,體仁說:“我餵你。”銀屏就讓他喂。湯不夠甜,體仁起身往廚房去找糖。但是銀屏說:“不要去!留神人家說閒話。”體仁又轉身回來。

於是銀屏又說:“你最好去吃晚飯。我已經好了。表面兒上不要叫人看出來呀。”體仁聽銀屏的話去吃飯,飯後,又回屋裡來。

第二天早晨,體仁對母親和兩個妹妹說,他決定不到英國去了。這是因爲銀屏比英國的魔力大。

等父親回來,體仁卻沒有勇氣對父親說不到英國去。

傅先生一天說,“體仁,你最好把辮子剪了,做幾身西服穿。”在當時,剪掉辮子是表示極端維新派。當時多少有點兒危險,因爲可能被看做陰謀推翻滿清的革命黨。革命黨都剪去辮子,因爲留辮子是表示臣服滿清。但出國留學的學生剪辮子,則認爲是當然之事。

這很投體仁的口味,他不再說不去英國了。在隨後的幾個月,他的姐妹對他頭髮剪成洋式,他的洋服、領帶、袖釦兒、飾鈕,覺得好有興趣。體仁覺得好瀟灑,好摩登,自己好自鳴得意,舉止行動好像一個新人物。銀屏經管他的衣裳洗換,但是常常弄亂,也許是由於心情不靜,也許是因爲生氣。她覺得洋襯衫長得可笑,袖子剪成那種怪樣子,會纏繞起來,袖口兒的裡外面簡直不容易認出來,她常常把袖釦兒扣反。那些衣裳怎麼燙,怎麼折在箱子裡,她學得都不耐煩了。

一天,銀屏說:“爲什麼西服有那麼多兜兒呢?那麼多釦子呢?昨天,我算了算,裡裡外外,一共有五十三個扣兒。”但是體仁很高興,也學會了把兩隻手插進褲兜兒裡走。也系顏色鮮豔的領帶,背心上還有個表兜兒!裡頭放着懷錶,有時候兒一隻手插進衣襟裡,一隻手掄着一根手杖,就像他所看見的瀟灑的歸國留學生和洋人一樣。

莫愁幫銀屏的忙,因爲穿西服,在當時青年人,算是一件很不尋常的事,所以莫愁見哥哥穿得那麼講究,自己也得意,於她學着哥哥燙衣裳。

立夫現在常來看他們,在體仁一旁,相形之下,自然顯得舊派,穿得也有點兒不體面。他不一定願到姚家來,可是雙方的母親交情越來越好,大家也都歡迎他來。在此富有之家,他雖然始終不覺得很自然,總覺得他和體仁之間有一道明顯的障礙,可是他的不安的感覺卻漸漸消失,他覺得體仁因爲家裡有錢,生活上那種安適,自己心裡也羨慕。他力求謙虛有禮,力求隨和,可是在小姐面前,即永遠不肯開玩笑,而且總是敬而遠之。有一次,在幾位小姐萬分勉強之下,他把千字文的第一頁倒着背了一遍,因爲大家聽傅先生說過他會倒着背。他常常會沉默一會兒,可是他一說到自己所知,或自己所深信的事,則言詞犀利,足以表示他精通有研究,使聽者在此專題上,不做第二人想。有一次,他對木蘭說:“對一事一物若有真知,若有真瞭解,乃一大樂事。”

在那些年,男女青年之間的社交活動,也漸漸爲人所允許了;但是木蘭姊妹因爲在舊傳統里長大,在男客面前,總是緘默而矜持。但是在立夫背後,她們卻不由得不談論他。

立夫的喜愛議論,窮究道理,那副嚴肅認真的頭腦,特別吸引木蘭。她哥哥體仁的美儀容,有辯才,時而慷慨大方,時而和藹親切,有時也有聰明妙想,但從來不嚴肅認真,則恰和立夫成鮮明對照。這雖非體仁之過,但這個鮮明的對照,除在衣着一項之外,則完全對立夫有利。

體仁新近買了英格蘭制的皮鞋一雙,閤中國銀元三十五塊。立夫也有西式皮鞋一雙,但是中國製造的,是爲了學校上體育課穿的。他始終沒有在皮鞋上擦油打亮的習慣,所以他的鞋皮都已穿舊,呈乾燥有磨擦傷痕的灰色。一天,他走後,莫愁說:

“你看見他的鞋了沒有——好髒啊!我真想叫他脫下來,讓銀屏去給他擦擦打打亮。”

木蘭說:“亮不亮又有什麼關係?”

莫愁說:“儀表也重要。”

過了幾天,立夫又穿着他那沒打亮的皮鞋走進來,姊妹倆人不禁彼此相顧,吃吃而笑。木蘭用眼緊盯着莫愁,好像向她挑戰。莫愁鼓足了勇氣說:“立夫,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立夫問:“什麼問題?”

木蘭開始大笑,莫愁一句話都無法說完,立夫不由得納悶兒到底爲了什麼事。木蘭免得使情形尷尬,只得說:“我們倆要試試你。傅伯伯說你背得過詩韻部的字。你告訴我們第九部‘蟹’韻裡的字。”

莫愁對木蘭的機智頗感驚異,竟會立刻把“鞋”字改成“蟹”。

立夫果然立刻滔滔不絕的背出來:“蟹、解、買、獬、奶、矮、拐、擺、罷、駭,讓我看看。還有揩、拐、癔。”

木蘭大喊道:“好!無怪乎傅伯伯那麼誇你。”立夫說:“這套學問是蠢不可及的。只是愚弄那些不會寫詩的人而已。用限定的韻寫詩毫無道理。若能自己定韻寫詩,本來可以寫出好詩,這樣一限韻,好的詩句全限光了。還有,那些韻書,至少已經有七百年。現代人不用適合現代發音的韻,真是豈有此理。孔子時代還沒有韻書,但是《詩經》裡也有很多好詩句。”

這時候兒,姐妹倆都忘記了他的鞋,雖然還是一雙破舊的鞋。

木蘭說:“我也這樣想。發音雖然已經有了改變。比方說以前鞋一定念過‘奚挨’的音,不然怎麼會在韻書上和‘買’、‘奶’同韻呢?”

立夫說:“就是啊。現在說‘螃蟹’,在方言裡有時候兒說‘螃孩’。說‘鞋子’有時候兒在方言裡說‘孩子’。”莫愁微笑說:“很對,在北京我們說擦鞋,可是銀屏是杭州人,她說擦‘孩子’。那一天,她說她要擦‘鞋’,我還以爲她要擦‘孩子’呢。”

木蘭說:“你若不信我的話,我可以叫她來。”

現在立夫開始低頭看自己的鞋,莫愁嚇呆了。

銀屏正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進來了。莫愁說:“銀屏,你把孔大哥的‘孩子’拿去擦擦吧。”

於是全大笑起來。銀屏真去拿了一盒兒鞋油,把立夫的鞋擦得跟新的一樣,立夫大驚,莫愁大喜。

這件事,立夫只知道一半兒。幾年之後,莫愁才告訴他另一半兒。

六月裡,有一天,曾太太和曼娘下棋,桂姐在一旁瞧着。曼娘剛過了丈夫的第二個週年忌日,看來精神有點兒萎蘼。這時孩子阿-已經能跑,正在她周圍玩兒。

曾太太說:“這幾天怎麼沒看見木蘭?”

曼娘說:“誰知道她這幾天幹嘛呢?自從上月底她來看方先生之後,就沒再來。”方先生是山東的一位私塾老師。已經來到北京,住在曾家,以度晚年。只因她太太已經亡故,膝下沒有兒女,只是他一個人,曾先生名義上是叫他管帳,年歲太老,實際上什麼也不能做。對孩子們說,是一日爲師,終身爲師,依照老規矩,理當如此。所以曾府仍然以正當尊師之禮對待他。

曼娘說:“也許她忙着給她哥哥準備出國呢。”

“他什麼時候兒走?”

“我聽說是這個月底。”

“一個人爲什麼要到外國念洋書?他媽怎麼會許他去呢?

我就不教蓀亞走那麼遠。”

曼娘說:“那天錦兒把木蘭的禮品送來給方先生,我把她帶到我屋裡去問她話,可是她什麼也不肯說。第二天木蘭自己來看方先生,她才告訴我事情和銀屏有關係。姚太太認爲體仁只要離開銀屏出國,他總會出息成個人。”

桂姐問:“可是隻爲了讓他離開銀屏,幹什麼叫個孩子遠到外洋去呢?”

曼娘說:“誰知道?”說着,眼睛又看棋盤上。剛纔她說她的“炮”不會叫曾太太的過河“卒”子吃了的,她現在一心注意這個。曾太太棋下得比曼娘好得多,她可以讓曼娘一個“馬”。

桂姐說:“我看你算了吧。太太的卒子都過了河,可以像‘車’一樣來將你的。”

曾太太說:“你把你的‘炮’讓開吧。我看這幾天,你顯得不舒服,天太熱。你去看看木蘭,活動活動,對你還好。”

但是桂姐說:“我看最好咱們請木蘭和她媽吃一頓飯,有幾種用處。一則給體仁餞行,又算給方先生洗塵,又算爲曼娘向木蘭還席。吃了人家的飯怎麼能不回請呢?這樣可以一箭三雕。這次是年輕人的聚會,曼娘和少爺們做東。”

曼娘一聽好興奮,說道:“你說真的嗎?”曼娘從來沒出名義請過客。“我也想到過,只是沒敢說出來。整個席由我一個人出錢。每個月我十塊錢的月錢都用不完,留着幹什麼?”

桂姐說:“你說得不鍺。花錢交往應酬,花錢聯絡情感,錢纔算有用。我看這次請客用你們三個人的名義纔好。你也讓他們弟兄向方先生表示一點兒敬意,而且一次請了比分開三次請好,再者叫他們弟兄爲體仁送行,也比你出名義好。”

曾太太問:“那麼愛蓮呢?”

Wωω_Tтká n_C O

桂姐說:“咱們這麼做。分成三份兒,我出愛蓮的那一份兒,太太出他們弟兄倆的那兩份兒,曼娘呢,你出你自己的。”

曼娘說:“幹什麼一定要這樣兒?還是請客由大家出名兒,錢由我一個人出。我拿出二十四塊錢足夠了,不疼不癢的。席擺在我的院子裡,那邊兒也涼快。媽,您給我這個面子。”

曾太太說:“她若一定要這樣兒,就這麼樣兒吧。”

曼娘說:“咱們請誰呢?”

曾太太說:“你隨意。姚家姐兒倆,她們大哥,阿非,你若願意,再添上他。咱們這邊兒,就是你和孩子們。下禮拜他們放學。”

“要不要找牛家?”

桂姐說:“我看不要。我想咱們只請素雲,她也不會來。因爲素雲就快跟經亞訂婚了。過去半年是她父親得意的日子,現在是度支部大臣。那半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商業繁榮,國庫收入高,自然油水大,下由小吏,上至牛大人,豈止過手三分肥。牛大人對太太和兒子說:‘若是天隨人願,下年一樣豐收,國家再太平無事,今年冬天,我要回家祭祖。這福氣都仰賴天恩祖德。人要飲水思源。你們一定要記住。’牛大人這樣萬分歡喜,所以決定在五月節給長子和一位陳小姐完婚,藉以慶祝自己的福氣。又因受太太的攛掇,又進行女兒素雲和曾家經亞訂婚的事。男女當事人的生辰八字已經換過,正式下聘禮,就要舉行了。”

曼娘說:“這叫我想起木蘭來。咱們得趕緊,不然她會叫別人家偷跑的。那麼個仙女一樣的小姐,必然是訂婚訂得早,誰腿快誰就得到手。那天我聽說福州林太傅家要到姚家提親。

咱們不要一年一年的拖了。”

桂姐說:“她說的話很對。”

曾太太說:“我近來也一直想這件事。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把這件事拖下來。我總是覺得木蘭就是咱們的人一樣。”

曼娘說:“但是咱們得趕緊辦。她就要上學去了。”

桂姐說:“你爲什麼那麼擔心?還是蓀亞娶她呢?還是你娶她呢?”

曼娘回答說:“我是真擔心。因爲經亞已經訂婚,爲什麼不想到蓀亞呢?娶了木蘭,您添個聰明聽話的兒媳婦,我添個閨中知己。再說,這件婚事也是命中註定的。當年她若不失蹤,咱們永遠不會認識她。你還到哪兒去找一個像她這樣兒的呢?”

曾太太說:“我不怪你着急。誰看見她誰也饞。可是得先問問小三兒他自己。”

桂姐說:“用不着問。這個婚事若是成得了,咱們扁鼻子小三兒也得自認有福氣呢。”

曼娘說:“不用愁。我看見咱們每逢提到木蘭的名字,蓀亞的臉就發紅,就害羞。那一天,木蘭在這兒跟經亞、我和老師說話,蓀亞聽說她來了,就跑進屋來向木蘭的臉上看,木蘭當時顯得怪難爲情。後來蓀亞慢條斯理兒的說:‘蘭妹,你要不要到英國去念書呢?幹什麼聽傅先生的話?’蓀亞說這話好像挺害怕的樣子。木蘭隨即很鎮靜的說:‘你弄錯了,那是我哥哥要去。’蓀亞一聽,才放了心,高興的跳起來說:‘真的嗎?你真不去嗎?’木蘭說:‘當然是真的。我爲什麼到外洋變成個洋女人呢?’蓀亞說:‘這是我要問你的話呀。我害怕。你沒唬弄我吧?’木蘭微笑回答說:‘我唬弄你幹什麼,你好笨,比方我真到英國,變成了個洋女人,那你怎麼辦?’蓀亞說:‘你若去,我跟你一塊兒去。’說這話的時候兒,蓀亞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的。他又轉過臉兒來問我:‘不是你告訴我們她要到英國去,還說那是傅先生的主意?’我告訴他他聽錯了。方先生那位老夫子聽了之後,大感意外,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桂姐說:“木蘭臉上什麼樣子呢?有什麼表示沒有?”“她害羞臉紅,顯得很不好意思。我想就是爲了這個,她現在纔不到咱們這兒來。”

這次宴會在兩天以後舉行,木蘭姊妹,哥哥,弟弟,都一起來的。席上她們談論體仁坐海船到英國,談論英國這個國家,又談論外國的軍艦。體仁和方老師坐主座。他興致甚佳,談笑風生,愉快可喜,大家好奇,都對他的洋裝很注意。方老先生也很高興,飯還沒吃完就喝醉了。曼娘看出來木蘭對蓀亞有點兒不自然,蓀亞則興高采烈,十分快樂。

一切事情都進行得很順利,人人也都很順心,只有銀屏默默無言,灰心喪氣。傅先生在六月底自濟南返抵北京,他對體仁出國的事出主意,幫着料理。他答應陪着體仁到天津,送他上船。父親現在對體仁很溫和,有幾次帶他出去,開始對他說話,對他低聲勸告。母親總是哭,每天給他做別緻的東西吃,家裡忙忙亂亂的。母親老是覺得有什麼災難來臨,不過她已經打定主意,銀屏的事必須一下子根本解決。心裡也納悶兒,不知道兒子在這個寧波姑娘身上看出了什麼,會那麼迷人。又恨這個寧波姑娘引起家裡這種紛亂,使她爲母親的,不得不違背自己心願,放兒子出國去。

啓程的前幾天,他母親想起他剪下的辮子,於是向他要,說是自己要用來填在她自己的髮髻裡。兒子說那頭髮已經送給銀屏了。母親聽了,心裡很煩。

母親說:“兒子,你現在要走了,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兒回來。你已經長大,應當用心想些正事。銀屏伺候了你這麼些年,你對得起她,我不介意。只是她是個丫鬟,不久也得嫁出去。”

體仁怒衝衝的說:“她是個丫鬟,難道丫鬟就不是人嗎?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可是我告訴過她,要她等着我。我若三年不回來,您可以把她嫁出去。我的狗我也給她了。我不在家的時候兒,狗算是她的。”

母親一驚非小。

“兒子,你現在是去念書。怎麼你的心還都放在姑娘小姐身上呢?”

體仁說:“您得答應我,我不在家的時候兒,您得養活她,不能趕她走。”

體仁高高興興回到屋裡,把這消息告訴銀屏。

體仁對她說:“你等着我。我是這一家的長子。你若跟着我,你不用發愁。我們姚家的財產會使你豐衣足食舒舒服服過一輩子。”

這真使銀屏喜出望外。這些日子以來,她既不是身體不好,也不是真正生病。關於體仁的裝箱子,打行李,她完全幫着做;家裡別的事情她就完全不管,也很少出屋去。姚府上所有的丫鬟之中,她現在是年歲最大的,對自己的穿衣打扮,也最爲注意。

她正試用鑰匙開體仁的箱子,這時候兒聽見體仁進屋來說這種話。她一轉動鑰匙,鎖卡搭一響,就好像事情也有了個了斷。她慢慢站起來,走到鏡子前面,看了看自己,掠了掠頭髮。

她狡猾的笑了一下兒,說:“你是說正經話,還是拿我開玩笑?”她雖然是一個丫鬟,可學會了這一家的小姐的舉止姿態和顧盼神情。少女用手指頭掠順自己的頭髮,手心轉向下,成轉向裡時,那微微下垂的姿態,這時露出染色的指甲,顯得最爲漂亮。體仁看見這種動作,最爲心醉。

銀屏說:“世界上最不可靠的就是男人的心。一切都在你了。你若真的心不變,你不在的時候兒,我一切會自己留心的。”

體仁這時已經走進她身後,她轉過身子去,把伸出的食指微微用了一點兒力量,點上他的臉,把上下牙咬緊,很熱情的說:“冤家!”

體仁又問:“你答應不答應等着我回來?”

她說:“這個容易。你若不變心,他們誰也趕不走我。萬一有什麼不幸發生,還有一死呢。”

體仁說:“亂說。千萬別說死。你要好好兒活着,等我回來跟我一同享福。”

銀屏說:“死也沒有什麼了不起。誰早晚也得死。將來的事誰敢說?不同的是死得值不值。人死了若有人在他墳上流一滴眼淚,我就認爲死得值。一個人死了,連一個人心疼也沒有,我就認爲死得不值。”

體仁覺得怪害怕,趕緊說:“別亂說這種話!我媽已經答應我,你就不用擔心了。我最恨的,就是一個漂亮的小姐嘴裡說死啊死的!”

銀屏引用俗語說:“有聚就有散,有生就有死。你不愛聽青春少女說死,可是你不是女兒身。女人的命比男人的賤,死並不是什麼難事。”

體仁忽然覺得很傷心。於是說:“若是真那樣兒,就讓咱倆一塊兒死,不就沒有什麼聚散了嗎?不就只有平安,沒有煩惱,沒有紛亂糾紛了嗎?”

銀屏現在嘴裡說死,只因爲這是丫鬟嘴裡說慣了的緣故。其實,她生而結實,不但生活力強,她還有足夠的堅強意志戰勝生活上的不幸。她從眼角兒裡瞥見體仁把她的話認起真來,弄得心裡很難過。她走過去,坐在他一旁說:“你若對我不變心,我就不會死——不管發生什麼事,我也不會死。不過不要離開太久。幾年後情形會怎麼樣,那太難說。”

體仁身子往椅子背上一靠,似乎沒聽見她說什麼。自己說:“也許你說得對。‘有聚就有散,有生就有死。’但是既然有散,有死,何必還有聚有生呢?這不是白忙一陣子嗎?”

銀屏說:“我不死——我不死。這就夠了吧。”體仁說:“誰知道你們女孩兒家?我曾經納悶兒過,爲什麼世界上要有你們女孩子呢?”銀屏向體仁看着,茫然不解;體仁顯然是又說怪話了。他又接着說:“男女的差別,就在身上多一塊肉,少一塊肉,可是你看,因此招出了天大的麻煩!現在拿你,錦兒,,青霞來說吧。你們都跟我一樣聰明伶俐,比我還長得更好看,性格也比我好。我現在是你們的主子,幾年之後,你們都嫁了人,誰能管誰呢?我真不懂人活着是什麼意思。有時候兒,對我自己說:比方你們幾個姑娘生下來就是主子,而我和阿非和我妹妹,都生而爲用人。生活也不會有多大的改變,也許我會認爲自然應該如此,並且我真不能說誰佔誰的便宜。你用心想想:我父親有這麼大產業,有這麼多錢。鋪子裡會有六、七十人——天天早晨打開門做生意,晚上關上門,對客人恭恭敬敬,賣貨,記帳,出去要帳——還有好幾百人,大部分是男人到全國各處去採藥,採茶,把藥把茶往船上裝,裝貨,卸貨,用肩膀扛;而我們自自在在的坐着,愛吃什麼吃什麼,要上哪兒上哪兒。他們都是給我們姚家幹。但是你看看我們姚家,不管你怎麼算,我們是女多男少。我媽,珊瑚、木蘭、莫愁,還有你們大夥兒跟用人們。你看,是不是幾百個男人,由我舅爺領頭兒,在那兒傻幹,賺錢給你們女人用?還是我們男人勞累伺候女人呢?還是你們女人勞累伺候我們男人呢?大概就因爲這個,我纔不願發憤苦幹。現在我就要到英國去了。現在忙着買箱子,買衣裳,訂船票,我以後還要住在旅館裡。我若不花錢,我去幹什麼?有時候兒,我想跟你易地而處,憑自己的能力做點兒事,掙點兒粗茶淡飯吃,倒覺得還高尚。說實話,我若是你的丫鬟,你若是我的主子,我若爲你裝箱子,你若去旅行——你願不願和我易地而處呢?”

銀屏遲疑了一下兒說:“裝箱子是女人的事,出外旅行是男人的事。男女怎麼能易地而處呢?”她根本不明白體仁的意思,不過倒覺得他的想法滿有趣兒。因爲體仁很健談,而她也喜歡聽,平常也是這樣。可是一天體仁出門兒之後,她自己心想,自己是個貧家之女,無依無靠,遠來自南方,居然有福氣在這個富有之家長大,真是不可思議。倘若能照體仁所說,她若能嫁給體仁做這一家的少奶奶;至少,倘若他的話若能算數兒,她若能和他一生共享姚家的財產,能安居無憂,那真是更不可思議了。

現在行裝一切都已準備好,到最後一天,姚太太才切實感覺到兒子真要走了,大概還要一去好幾年呢。父親對兒子越來越好,不過並沒說多少話。阿非一向纏着他哥哥。體仁近來也覺得自己是這一家有福氣而且地位重要的孩子,所以對阿非,對木蘭和莫愁,也滿像個哥哥了。

那天晚上吃晚飯的時候兒,做母親的,不由得傷感落淚,父親則安慰她說:“出洋唸書是件好事。”

母親一邊落淚一邊說:“只是心裡很難過。我想從孩子時候兒起,他就一直沒離開過家。他還小呢。”

飯後,全家在母親屋裡坐,父親抽着水菸袋。

父親很溫和的說:“體仁,你這次出國,花十萬、十幾萬塊錢,我不在乎。錢掙來時就是爲花的。只是我要你立志做個正正當當的人。你是姚家的長子,你若走正路,這一家就有好處;你若走錯,這一家就受害了。你若想求個學位,就求個學位,但是最重要的還是做個人。

世事洞明皆學問,

人情練達即文章。

你若喜愛遊歷,你就遊歷,看看歐洲,開開眼界。但是你要改正你的癡想,不要把聰明用於細瑣的事情上。你要想一想,孔太太的兒子若有你的好機會,人家會多麼發憤努力。”母親又說:“還有另外一件事。就是不要和外國女孩子們在一塊兒混。我可不要一個洋媳婦兒。咱們是中國人,咱跟她們的風俗習慣不一樣。還有,不管你到哪兒去,一定要寫信回來。”

木蘭看見母親又要落淚,很快樂輕鬆的說:“在信裡你要告訴我們是不是歐洲有一個國家叫‘葡萄牙’。我聽說西太后就不相信會有國家叫這種可笑的名字。所以葡萄牙的大臣第一次來中國要晉謁西太后的時候兒,西太后說是人跟她開玩笑。西太后說:‘一個國家怎麼會叫葡萄牙呢?若是真的話,一定也有國家叫豆牙國,還有國家叫竹牙國呀。’”

這話說完,連木蘭的母親也笑起來。體仁說:“我一定寫信告訴這件事。我要從倫敦坐火車到葡萄牙,從葡萄牙國寫信回來。”

那天晚上,在姚家的父母兒女之間,在兄妹之間,是極其和美的一個晚上。在姚家,以後再難得有那樣的平靜,那樣的和美,那樣純真的希望了。

第二十八章 娼妓做夫人煞有介事 劣婦追時尚得意忘形第二十九章 賞奇士莫愁嫁立夫 懷骨肉陳媽尋愛子第十八章 離香港體仁回北京 隱陋巷銀屏迎故主第二十六章 遷新邸姚家開盛宴 試對聯才女奪魁元關於《京華煙雲》第十五章 沐書香寒門出才俊 別美婢絝絝痛出洋第二十八章 娼妓做夫人煞有介事 劣婦追時尚得意忘形第二十七章 紅玉阿非純情摯愛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第九章 拜天地孤獨不成偶 入洞房淒涼又辛酸第三十五章 墮落無恥素雲遭休棄 鑽營有術懷瑜又高升第三十章 貪利追歡素雲甘墮落 因情應勢木蘭議從商第五章 母溺愛長子成頑劣 父賢達淑女富才情第十五章 沐書香寒門出才俊 別美婢絝絝痛出洋第二十九章 賞奇士莫愁嫁立夫 懷骨肉陳媽尋愛子第三十一章 老多病遺臣卻聘歸隱 少年遊才俊臨水登山第二十章 終身有托莫愁訂婚 親子被奪銀屏自縊第九章 拜天地孤獨不成偶 入洞房淒涼又辛酸第二十一章 木蘭出嫁妝奩堆珠寶 素雲吃醋脣舌逞毒鋒第五章 母溺愛長子成頑劣 父賢達淑女富才情第十一章 訓絝絝姚思安教子 食粘糉曾平亞喪生第二十二章 施幹才姚木蘭管家主事 遭惡報牛財神治罪抄家第二十二章 施幹才姚木蘭管家主事 遭惡報牛財神治罪抄家第十章 馬祖婆呼風喚雨 牛大人作勢裝腔第十三章 樂郊遊喜姚孔相遇 談教育倡男女求學第二十九章 賞奇士莫愁嫁立夫 懷骨肉陳媽尋愛子第三十九章 素雲伴舞銀屏得祭 姚老歸來木蘭南遷第二十五章 遭子喪富商購王府 慕兄勢劣婦交娼優第二十一章 木蘭出嫁妝奩堆珠寶 素雲吃醋脣舌逞毒鋒第三十九章 素雲伴舞銀屏得祭 姚老歸來木蘭南遷第三十三章 論中西辜老發奇論 悟籤文玉女溺荷池第四十章 老實人偏拈花惹草 賢父女知釜底抽薪第十一章 訓絝絝姚思安教子 食粘糉曾平亞喪生第三十六章 揮筆爲文孔立夫結怨 愛國遊行青少年遭殃第七章 平亞染疾良醫束手 曼娘探病曾府棲身第六章 長舌婦恃恩行無狀 貧家女傾慕富家郎第四十四章 日寇屠殺曼娘自縊 京華論陷經亞南逃第四十三章 報國洗前愆香消玉殞 除奸生差誤李代桃僵第二十五章 遭子喪富商購王府 慕兄勢劣婦交娼優第十九章 公子哥兒話時尚 莫愁妹子展辯才第四十四章 日寇屠殺曼娘自縊 京華論陷經亞南逃第三十二章 北京城新學舊派人文薈萃 靜宜園淑媛碩彥頭角崢嶸第十三章 樂郊遊喜姚孔相遇 談教育倡男女求學第四章 沐恩光木蘭入私塾 探親戚曼娘交新朋第十三章 樂郊遊喜姚孔相遇 談教育倡男女求學第十三章 樂郊遊喜姚孔相遇 談教育倡男女求學第二十七章 紅玉阿非純情摯愛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第二十六章 遷新邸姚家開盛宴 試對聯才女奪魁元第八章 病榻前情深腸空斷 絕望中徒祈幻成真第二十一章 木蘭出嫁妝奩堆珠寶 素雲吃醋脣舌逞毒鋒第二十三章 牛家失勢捉襟見肘 曾府燕居適性娛情第十章 馬祖婆呼風喚雨 牛大人作勢裝腔第二十九章 賞奇士莫愁嫁立夫 懷骨肉陳媽尋愛子第二十三章 牛家失勢捉襟見肘 曾府燕居適性娛情第二十五章 遭子喪富商購王府 慕兄勢劣婦交娼優第十九章 公子哥兒話時尚 莫愁妹子展辯才第三章 曾大人途中救命 姚小姐絕處逢生第三十三章 論中西辜老發奇論 悟籤文玉女溺荷池第九章 拜天地孤獨不成偶 入洞房淒涼又辛酸第十八章 離香港體仁回北京 隱陋巷銀屏迎故主第二十四章 體仁向善華妓從商 木蘭生子暗香遇救第三十二章 北京城新學舊派人文薈萃 靜宜園淑媛碩彥頭角崢嶸第四十章 老實人偏拈花惹草 賢父女知釜底抽薪第三十三章 論中西辜老發奇論 悟籤文玉女溺荷池第三章 曾大人途中救命 姚小姐絕處逢生第三十四章 利慾薰心王府探寶 職責已盡四海雲遊第三十二章 北京城新學舊派人文薈萃 靜宜園淑媛碩彥頭角崢嶸第一章 後花園富翁埋珠寶 北京城百姓避兵災第三十一章 老多病遺臣卻聘歸隱 少年遊才俊臨水登山第十二章 北京城人間福地 富貴家神仙生活第三十章 貪利追歡素雲甘墮落 因情應勢木蘭議從商第三十章 貪利追歡素雲甘墮落 因情應勢木蘭議從商第三十六章 揮筆爲文孔立夫結怨 愛國遊行青少年遭殃第十七章 聽命運木蘭訂婚 逃圈套銀屏出走第三十五章 墮落無恥素雲遭休棄 鑽營有術懷瑜又高升第二十三章 牛家失勢捉襟見肘 曾府燕居適性娛情第十章 馬祖婆呼風喚雨 牛大人作勢裝腔第三十七章 姚木蘭痛悼愛女 孔立夫橫遭拘囚第三十一章 老多病遺臣卻聘歸隱 少年遊才俊臨水登山第二十四章 體仁向善華妓從商 木蘭生子暗香遇救第四十三章 報國洗前愆香消玉殞 除奸生差誤李代桃僵第二十四章 體仁向善華妓從商 木蘭生子暗香遇救第十九章 公子哥兒話時尚 莫愁妹子展辯才第三十三章 論中西辜老發奇論 悟籤文玉女溺荷池第三十八章 審案件法官發迂論 入虎穴木蘭救立夫第四十一章 瘋狂掠奪日本走私 病榻纏綿木蘭探父第二十八章 娼妓做夫人煞有介事 劣婦追時尚得意忘形第四十三章 報國洗前愆香消玉殞 除奸生差誤李代桃僵第二十六章 遷新邸姚家開盛宴 試對聯才女奪魁元第十二章 北京城人間福地 富貴家神仙生活第四十一章 瘋狂掠奪日本走私 病榻纏綿木蘭探父第三章 曾大人途中救命 姚小姐絕處逢生第二十二章 施幹才姚木蘭管家主事 遭惡報牛財神治罪抄家第十八章 離香港體仁回北京 隱陋巷銀屏迎故主第四十二章 製毒牟利牛素雲被捕 傷時憂國姚思安遺言第四十三章 報國洗前愆香消玉殞 除奸生差誤李代桃僵第三十九章 素雲伴舞銀屏得祭 姚老歸來木蘭南遷第二章 遇亂兵骨肉失散 貼告白沿路尋人
第二十八章 娼妓做夫人煞有介事 劣婦追時尚得意忘形第二十九章 賞奇士莫愁嫁立夫 懷骨肉陳媽尋愛子第十八章 離香港體仁回北京 隱陋巷銀屏迎故主第二十六章 遷新邸姚家開盛宴 試對聯才女奪魁元關於《京華煙雲》第十五章 沐書香寒門出才俊 別美婢絝絝痛出洋第二十八章 娼妓做夫人煞有介事 劣婦追時尚得意忘形第二十七章 紅玉阿非純情摯愛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第九章 拜天地孤獨不成偶 入洞房淒涼又辛酸第三十五章 墮落無恥素雲遭休棄 鑽營有術懷瑜又高升第三十章 貪利追歡素雲甘墮落 因情應勢木蘭議從商第五章 母溺愛長子成頑劣 父賢達淑女富才情第十五章 沐書香寒門出才俊 別美婢絝絝痛出洋第二十九章 賞奇士莫愁嫁立夫 懷骨肉陳媽尋愛子第三十一章 老多病遺臣卻聘歸隱 少年遊才俊臨水登山第二十章 終身有托莫愁訂婚 親子被奪銀屏自縊第九章 拜天地孤獨不成偶 入洞房淒涼又辛酸第二十一章 木蘭出嫁妝奩堆珠寶 素雲吃醋脣舌逞毒鋒第五章 母溺愛長子成頑劣 父賢達淑女富才情第十一章 訓絝絝姚思安教子 食粘糉曾平亞喪生第二十二章 施幹才姚木蘭管家主事 遭惡報牛財神治罪抄家第二十二章 施幹才姚木蘭管家主事 遭惡報牛財神治罪抄家第十章 馬祖婆呼風喚雨 牛大人作勢裝腔第十三章 樂郊遊喜姚孔相遇 談教育倡男女求學第二十九章 賞奇士莫愁嫁立夫 懷骨肉陳媽尋愛子第三十九章 素雲伴舞銀屏得祭 姚老歸來木蘭南遷第二十五章 遭子喪富商購王府 慕兄勢劣婦交娼優第二十一章 木蘭出嫁妝奩堆珠寶 素雲吃醋脣舌逞毒鋒第三十九章 素雲伴舞銀屏得祭 姚老歸來木蘭南遷第三十三章 論中西辜老發奇論 悟籤文玉女溺荷池第四十章 老實人偏拈花惹草 賢父女知釜底抽薪第十一章 訓絝絝姚思安教子 食粘糉曾平亞喪生第三十六章 揮筆爲文孔立夫結怨 愛國遊行青少年遭殃第七章 平亞染疾良醫束手 曼娘探病曾府棲身第六章 長舌婦恃恩行無狀 貧家女傾慕富家郎第四十四章 日寇屠殺曼娘自縊 京華論陷經亞南逃第四十三章 報國洗前愆香消玉殞 除奸生差誤李代桃僵第二十五章 遭子喪富商購王府 慕兄勢劣婦交娼優第十九章 公子哥兒話時尚 莫愁妹子展辯才第四十四章 日寇屠殺曼娘自縊 京華論陷經亞南逃第三十二章 北京城新學舊派人文薈萃 靜宜園淑媛碩彥頭角崢嶸第十三章 樂郊遊喜姚孔相遇 談教育倡男女求學第四章 沐恩光木蘭入私塾 探親戚曼娘交新朋第十三章 樂郊遊喜姚孔相遇 談教育倡男女求學第十三章 樂郊遊喜姚孔相遇 談教育倡男女求學第二十七章 紅玉阿非純情摯愛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第二十六章 遷新邸姚家開盛宴 試對聯才女奪魁元第八章 病榻前情深腸空斷 絕望中徒祈幻成真第二十一章 木蘭出嫁妝奩堆珠寶 素雲吃醋脣舌逞毒鋒第二十三章 牛家失勢捉襟見肘 曾府燕居適性娛情第十章 馬祖婆呼風喚雨 牛大人作勢裝腔第二十九章 賞奇士莫愁嫁立夫 懷骨肉陳媽尋愛子第二十三章 牛家失勢捉襟見肘 曾府燕居適性娛情第二十五章 遭子喪富商購王府 慕兄勢劣婦交娼優第十九章 公子哥兒話時尚 莫愁妹子展辯才第三章 曾大人途中救命 姚小姐絕處逢生第三十三章 論中西辜老發奇論 悟籤文玉女溺荷池第九章 拜天地孤獨不成偶 入洞房淒涼又辛酸第十八章 離香港體仁回北京 隱陋巷銀屏迎故主第二十四章 體仁向善華妓從商 木蘭生子暗香遇救第三十二章 北京城新學舊派人文薈萃 靜宜園淑媛碩彥頭角崢嶸第四十章 老實人偏拈花惹草 賢父女知釜底抽薪第三十三章 論中西辜老發奇論 悟籤文玉女溺荷池第三章 曾大人途中救命 姚小姐絕處逢生第三十四章 利慾薰心王府探寶 職責已盡四海雲遊第三十二章 北京城新學舊派人文薈萃 靜宜園淑媛碩彥頭角崢嶸第一章 後花園富翁埋珠寶 北京城百姓避兵災第三十一章 老多病遺臣卻聘歸隱 少年遊才俊臨水登山第十二章 北京城人間福地 富貴家神仙生活第三十章 貪利追歡素雲甘墮落 因情應勢木蘭議從商第三十章 貪利追歡素雲甘墮落 因情應勢木蘭議從商第三十六章 揮筆爲文孔立夫結怨 愛國遊行青少年遭殃第十七章 聽命運木蘭訂婚 逃圈套銀屏出走第三十五章 墮落無恥素雲遭休棄 鑽營有術懷瑜又高升第二十三章 牛家失勢捉襟見肘 曾府燕居適性娛情第十章 馬祖婆呼風喚雨 牛大人作勢裝腔第三十七章 姚木蘭痛悼愛女 孔立夫橫遭拘囚第三十一章 老多病遺臣卻聘歸隱 少年遊才俊臨水登山第二十四章 體仁向善華妓從商 木蘭生子暗香遇救第四十三章 報國洗前愆香消玉殞 除奸生差誤李代桃僵第二十四章 體仁向善華妓從商 木蘭生子暗香遇救第十九章 公子哥兒話時尚 莫愁妹子展辯才第三十三章 論中西辜老發奇論 悟籤文玉女溺荷池第三十八章 審案件法官發迂論 入虎穴木蘭救立夫第四十一章 瘋狂掠奪日本走私 病榻纏綿木蘭探父第二十八章 娼妓做夫人煞有介事 劣婦追時尚得意忘形第四十三章 報國洗前愆香消玉殞 除奸生差誤李代桃僵第二十六章 遷新邸姚家開盛宴 試對聯才女奪魁元第十二章 北京城人間福地 富貴家神仙生活第四十一章 瘋狂掠奪日本走私 病榻纏綿木蘭探父第三章 曾大人途中救命 姚小姐絕處逢生第二十二章 施幹才姚木蘭管家主事 遭惡報牛財神治罪抄家第十八章 離香港體仁回北京 隱陋巷銀屏迎故主第四十二章 製毒牟利牛素雲被捕 傷時憂國姚思安遺言第四十三章 報國洗前愆香消玉殞 除奸生差誤李代桃僵第三十九章 素雲伴舞銀屏得祭 姚老歸來木蘭南遷第二章 遇亂兵骨肉失散 貼告白沿路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