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雲秋夢端着飯菜走進了程飲涅的房間:“哥哥,該吃飯了。”
聽見熟悉的聲音,程飲涅猛的擡起了頭:“你來幹什麼?”
雲秋夢一臉堅定的向前走去:“哥哥這是要趕我走嗎?”
程飲涅緩緩將手中書放下,面無表情的看着她說道:“我整日裡無聊至極只能與詩書爲伴,好不容易盼着你回來與我說說話,怎麼會趕你走呢?”
雲秋夢很自然的坐到了程飲涅身旁,指着他手裡的書問道:“看的什麼書?可否借我一觀?”
程飲涅合上書轉過頭看了她一眼:“夢兒,你知道嗎?縱使當初我多麼希望你死,但是現在我當真是期盼你能夠常回來看看。我期盼你歸來之心就像當年期盼雲兒一樣……”
雲秋夢長長舒了一口氣:“其實……我這次回來是想接你去烈焰門小住幾日。你彷彿已經很多年都沒有離開過無眠之城了,跟我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
聽完這話,程飲涅重新將書拾起:“不必了,這裡很好。我這副病懨懨的身子到了哪裡也都是招人煩,還是別出去害人了。”
“哥哥……”輕輕喚了他一聲後,雲秋夢小心翼翼的拉住了程飲涅的衣角,她的眼神中有執念、有卑微、有乞求、有盲目,獨獨少了一抹希望的存在。
似乎她也知道程飲涅根本不會同她回去,但她還是將這句話問出了口。就算答案不是她想要的,她也還是問了。
雲秋夢還要再說些什麼的時候,程飲涅卻緩緩合上了眼睛:“有勞妹妹爲我送飯了,以後這種事讓下人做就可以了……你趕了許久的路應該也累了,這便回房休息去吧。”
“是,夢兒告退。”
自程飲涅房間離去後,雲秋夢緊抱着雙臂蹲到了地上,想起雲乃霆第一次帶她回無眠之城的情景,她聲淚俱下的喊了兩聲“兄長”,卻始終無人作答。
那天,她跪在雲乃霆的馬下,是爲了帶他去找盧清源治傷,爲了讓他活下去……可是他沒有同她去看大夫,而是堅持要回到無眠之城。
後來,他終於在無眠之城附近的朝東陵內長眠,再也不用去經歷江湖中的腥風血雨、爾虞我詐。
“兄長……夢兒回來了,你看到了嗎?你的魂魄可是在這附近嗎?”口中念着雲乃霆,蹲在地上抽泣的雲秋夢活像一隻無家可歸的小野貓,甚至一度因爲哭泣而接不上氣。
“但……就算從此這世上再無乃霆兄長,我也依舊是你的夢兒妹妹。”說完這話,雲秋夢才擦乾眼淚朝着停雲齋走去,卻不知一直站在她身後的程飲涅也流出了一滴淚。
翌日寅時,一夜未睡的程飲涅徑自朝着停雲齋走去,天上那顆星星亦是越來越亮,散發出的光芒似乎快要蓋過了那輪圓月。
“你到底是爲了什麼回來的?許久未見,你變了嗎?還是以前的那個你嗎?”
是啊,當初輝煌無比的雲家堡已經化作了一抔焦土。慈愛的母親無辜受害,父親與兄長皆是英勇無畏的當世豪傑,最後全部慘死於百里川之手。
不論是誰,都做不到一笑泯恩仇。如果她還是以前的雲秋夢,怎麼對得起那些死去的人?
呢喃完這些,他只輕輕一推門便瞧見了雲秋夢,四目相對之際,程飲涅第一反應便是轉身離去,雲秋夢趕忙喊住了他。
“哥哥纔來便要走嗎?當真不與妹妹聊一會兒嗎?”
“橫豎也未就寢,那便聊聊罷。”程飲涅再次轉過身來,一眼便瞧見了她手中尚未完成的女紅,很是好奇的問道:“你在做什麼?”
雲秋夢頭也不擡的答道:“難道哥哥看不出來嗎?我在扎小人啊!”
程飲涅緩緩坐到她身邊笑了笑:“有人得罪你,你一般都是直接動手纔對,怎麼這次選擇了扎小人?”
“我這是在給你扎小人啊!”雲秋夢笑着說道。
“什麼?這小人是扎給我的?”程飲涅先是一愣,繼而有些哭笑不得的望着她:“我這是何處得罪你了?”
雲秋夢這才放下手裡的活計看着他認真的說道:“哥哥當然沒有得罪我了……我再給你做長壽娃娃呢,希望你能活久一些,越久越好。”
程飲涅突然垂下了頭,許久才露出了一彎笑容:“謝謝你心中記掛着我,總算沒白把你這個妹妹從閻王爺手中搶回來。”
“夢兒的命是哥哥救回來的,所以夢兒理應擔負照顧哥哥的責任來。”停頓了一小會兒,雲秋夢突而蹲到程飲涅膝前逐字逐句的說道:“我這麼做並非是爲了什麼江湖道義,也不是爲了報恩,而是真心實意的想要照顧你……此次,我希望哥哥能與我同回烈焰門。”
猶豫了許久,程飲涅才點了個頭:“我僅剩不到一年的性命,能陪你的時間是一天比一天少……我隨你去便是了。”
說完這話,他笑着向雲秋夢伸出了手:“先前我還擔心你來找我是爲了求我扶持你成爲武林盟主,如今想來……是我多慮了。”
兄妹二人同坐在一張長椅上,還是第一次敞開心扉,毫無顧忌的暢所欲言。
足足聊了一個時辰許久,雲秋夢將離開無眠之城後所有經歷全部一字不落的吐了出來,程飲涅同樣爲她送去自己服食了玉翎續命這個好消息。
兩個人可謂是無話不談,卻是心照不宣的誰也沒有提起雲乃霆,他們都是爲了不讓對方難過而將對故人的思念深埋於心中。
“現在想殺了百里川取而代之了嗎?”程飲涅冷不丁的問出這麼一句話,將雲秋夢嚇了一跳。
“如果哥哥要夢兒去爭、去做,夢兒便去爭、去做。”幾乎沒有任何思考的時間,雲秋夢便給出了這個答案。
程飲涅笑着搖了搖頭:“這武林盟主之位本就應該屬於你。既然你命定如此,又何須去爭?”
“如果當初做盟主的人是我爹爹,我們一家人應該會有不同的結局。如果我是武林盟主的話,龍翔也就不會死了罷……”
將做好的小人兒遞到程飲涅手心後,雲秋夢才用十分嚴肅的語氣說道:“哥哥,妹妹這次是認真的!我需要你幫我扳倒百里川,也需要你幫我謀得這個天下!
以前,我不想成爲武林盟主是因爲我不想挑這個擔子,也是因爲我覺得自己沒有能力領導天下羣雄。
但是有哥哥在我身邊,便應了‘如魚得水’那四個字。如果我代替百里川成了新任武林盟主,我便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爲天下蒼生造福,我會盡我的能力讓黎民百姓少受一些苦楚。
就算我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哥哥也會幫助我的……我什麼都不用擔心。”
這次的程飲涅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只見他滿意的向雲秋夢點了個頭:“既然如此,那就辛苦我們夢兒照顧我一陣子了。”
雲秋夢當即舉起了右手,露出了一抹笑容:“莫說是一陣子,就算是一生一世我也甘之如飴。”
程飲涅指着逐漸變亮的天空說道:“雖然免免一直以來都在我身邊極力討我歡喜,但我心中仍舊時常覺得孤獨、寂寞。
那種感覺你能懂嗎?就像是深夜裡醒來,你看到的不是晴空裡的太陽而是無邊無際的黑暗,揮之不去的黑暗……”
順着程飲涅的手指的方向看去,雲秋夢輕輕點了個頭:“以前我不懂,可是後來……我比誰都懂那種被孤獨寂寞吞噬的滋味。那種感覺就好比一個溺水的人大聲呼救,卻尋不到迴應一樣。”
“你果然懂……自你走後,我一直派人監視着你的一舉一動,你有多難熬,有多痛苦,有多辛苦……哥哥都知道。但你也要記得,就算我在你身邊也不能事事都爲你做主,需要你自己扛過來的,我也幫不了你。”
“夢兒明白。”
“嗯,明白就好。”點了個頭後,程飲涅才起身向門外走去:“你先好好睡一覺吧,等我將無眠之城內的大小事宜都交代完畢,便可以安心隨你走了。”
雲秋夢望着他的背影微笑道:“不必這麼麻煩,我們遲早還會回來的,這無眠之城離不開你的。”
送走了程飲涅,雲秋夢並沒有按照他的囑咐上牀睡覺,而是悄然漫步到雲乃霆的書桌前。
坐在他曾經坐過的地方,拿着他曾經用過的毛筆,一陣心酸過後,雲秋夢執筆在紙上寫下了“兄長”兩個大字。
“兄長放心,夢兒定會好好照顧他的……”
對着那兩個字自言自語一番後,雲秋夢的腦海中竟莫名閃現出了顧若水的影子,於是她掏出那把匕首細細的看着,時而凝視遠方,時而哀聲嘆氣。
“你生時昳麗多姿,死後又有多少人記得你在酒飄香中的驚鴻一舞呢?”
念及着這些,雲秋夢再次將毛筆握到了手中,她想繪製出美人的美麗模樣,卻縷縷失敗。
與此同時,鍾離山莊內的鐘離佑已經在書房內盯着顧若水的肖像畫看了好幾個時辰。
這幅畫是他親手所繪,畫上的美人硃砂也是他握着顧若水的手點上的。如今,佳人已逝,那幅栩栩如生的畫卻依舊掛在書房中最耀眼奪目的地方。
奈何,無論他怎麼看,畫中人都不會活過來了。
鍾離佑只顧着看畫,絲毫沒有察覺到白羽仙就站在窗外,但白羽仙卻是將畫中人看的清清楚楚。
顧若水——芳華絕代,舞姿傾國傾城卻英年早逝的苦命女子。
自從鍾離佑捨身自幽冥宮將她救出以後,兩個人的關係着實拉近了不少。就連平日裡抱着小鐘離戲耍,鍾離佑都會指着白羽仙告訴小鐘離:這是你的母親,最疼愛你了。
雖然她心中無比渴望能早日嫁給鍾離佑做妻子,可是她從來沒有想過要讓鍾離佑徹底忘了顧若水。
她心裡也清楚,就算是一個薄情寡義的男人,也不會輕易就忘掉一個爲自己生過孩子的女人何況是生來多情的鐘離佑呢!
儘管知道自己傾心的正是他的有情有義,但此情此景擺在眼前,白羽仙鼻尖還是微微一酸。
“忘了吧!珍惜眼前人,讓過去都成爲過去吧!若水……你……走吧!”說着,鍾離佑竟然將顧若水的畫像從牆上揭下,放在燭臺上燃燒起來。
“離佑,那畫萬萬燒不得啊!”
火焰快速的向上蔓延,白羽仙慌忙跑進書房試圖搶奪顧若水的畫像,她到底還是小鐘離的生母,是鍾離佑深愛的人。
當她跑到鍾離佑身邊時,一切卻都爲時已晚,顧若水的畫像終究還是化作了一堆灰燼。
望着空曠的牆壁,鍾離佑輕聲說道:“這牆上缺了一幅畫,看上去有些奇怪。”
伸手在光禿禿的牆上撫摸了一下,白羽仙隨之點了個頭:“我也覺得你不該燒了若水的畫像,真的好可惜。”
鍾離佑道:“既然我已經決定將下半生都交付於你,就讓若水走的徹底一些吧!這樣對你對我都公平。”
白羽仙很是激動的叫嚷着:“可是你這麼做對若水真的很不公平,畢竟她是你兒子的母親!”
“自她死的那天起,便不再是小鐘離的母親了。”鍾離佑淡淡的答道。
眼眶通紅的白羽仙低下頭小聲抽泣了起來:“離佑,你知道嗎?我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你。從看到你的第一眼便愛上你了,我願意爲了你放棄所有一切……
可我也知道你還愛着她,我還知道你這麼做是爲了讓我安心……但我想說的是,我真的不介意你心裡有她。能像現在這樣守在你身邊,我已經很滿足了。”
鍾離佑上前將她抱到了懷中,柔聲撫慰道:“相信我,好嗎?我一定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白羽仙忙不迭的擺手解釋道:“不,我從來沒有過一絲一毫的委屈。”
“羽仙,別這麼說。”鍾離佑輕輕握住了她的手放到脣邊吻了一下:“我雖是男子,卻也懂得女子的心思。
自己所愛的男人心中時刻惦記着別人,沒有一個女人會不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