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比兩條腿可快多了,半個時辰之後,便到了城西巷子口。
這裡不比正大街,巷口窄小,馬車進不去,一行人只好下車步行。溫佑棠掀開帷簾露出半個身子,慢悠悠的撐開那把桐油傘,等着阿成過來後才踩着腳蹬在地上站定。許嫵在車廂內瞧的清清楚楚,對着許仲陽擠擠眼,意思是,你看,這人還真講究。好笑。
許仲陽瞪她一眼,示意她不要胡來。
現在不過卯時三刻,日頭已經斜斜掛在高空了。雖說不是太熱,但依舊晃眼的很。往深處去還有些距離,許嫵確實看不慣溫佑棠打傘的這副做派,但她卻是個姑娘家,自然是怕曬的,有關係好的小姐妹還提醒過,說這夏日的太陽毒辣的很,即便是清晨也不容小覷,稍不留意就曬的人膚色暗黃。
許嫵自然拉不下臉來去主動搭話溫佑棠,於是趁他不注意時,有意無意的往傘下靠。
“溫兄,這裡是···?”許仲陽看着巷子傻了眼。這巷子狹窄且髒亂,青石板的路面上,灑落着不少雜穢物,有爛掉的菜葉,招來幾隻蠅蟲縈繞,有東倒西歪的傢俱落滿灰塵,不知那家小孩遺漏的玩具,只剩半個的躺在清晨婦人潑出來的污水裡······
一個字,亂!
這裡可不就是難民區麼?他有什麼事要在此處辦?許仲陽都要懷疑,溫佑棠是不是故意帶他們來此消遣了!
“順德元年聖上登基時,大赦天下,在京城闢了一塊地來收容來京的外鄉人士,許少爺應該比我清楚吧!”溫佑棠停了步子,扭頭看着還想往他傘下擠的許嫵。
許嫵一面避着日頭躲在溫佑棠的傘下,一面還要提防路上坑坑窪窪裡的污水,生怕髒了自己的繡鞋,因此便有些應接不暇。突然的感覺自己肩膀被戳了一下,下意識的皺了眉頭擡頭,溫佑棠那張冷臉就杵在自己身前。
溫佑棠伸出一隻手指頭戳了戳許嫵,“許小姐,這個位置沒空了!”說罷,還往一旁退了退。
這整套動作在許嫵看來,就是在耍自己!本來被這髒兮兮的巷子鬧騰的就心情不爽,如今還要被這人欺辱,頓時氣上心頭。“不打就不打,我還不稀罕呢!何必找這些爛大街的藉口!”
“許嫵!”許仲陽低聲喚她。
溫佑棠知道他們這又是在上演嚴兄的戲碼了,懶得理他們。他真不記得自己是哪兒招惹這兩兄妹了,自己做什麼在他們看來都是別有用心,這是得多大仇多大怨啊?雖說不在意,但是又仔細想想,還是覺得不舒坦。
自顧自往前走時,問阿成,“你昨日來可有看見什麼?”
“少爺!你是在和我說話麼?”
溫佑棠白他一眼,那眼神在說,廢話!
阿成了然,少爺又在使壞了。
在旁人看來,便是少爺一人在自言自語,再加上他這通陰陽的身份,着實嚇人不淺。記得之前在安慶時,有個鄉紳仗着有幾個臭錢,對少爺出言不遜,於是少爺便用這招嚇他,那時候他還以爲少爺是糊弄人呢。現在回想起來,仍覺得解氣好笑。
“少爺,你怎麼知道我昨夜來了這兒?”阿成不解。
“你身上一股味兒,你不曉得?”
阿成立馬擡胳膊去嗅,突然又反應過來,自己並無實體怎麼會招惹上味道?“少爺,你總是詐我!”他有些氣,故意湊過去對着溫佑棠的耳朵哈出一口氣。
溫佑棠頓時覺得耳邊涼意甚重,陰寒的很。他揮了揮長袖,將阿成扇開,力度不大,不至於阿成跌出傘外,“別鬧了,說說,昨夜可有見到鬼魄在楊家附近遊蕩?”
“沒有。他家味兒太大,薰得方圓一里都看不見半個鬼影。”話畢,像是又想起昨夜的味道,“嘔···,那味兒上頭,聞一次終身難忘,幸好我不用食五穀雜糧,不然,早晚要被餓死。”
許仲陽三人走的慢,和溫佑棠隔了幾步的距離,只聽見他一人在前方嘀嘀咕咕的,像是與人交談,但又只聽得見聲音聽不清楚內容。
饒是許常是個身高七尺的漢子,也被這場面嚇得不輕,“少爺,您還記得吧,先前咱們等在溫府外時,便聽見他在和誰說話,可後來姓溫的開了門,門後也只有他一人···莫不是···”
他這番詭異的動作再加上許常的話,許嫵也嚇的抓住許仲陽的胳膊,接過話來,“三哥,你看,他說話時明明還偏了偏頭,似是旁邊有人,再看看那把大傘,遮下兩人足矣···,他剛剛也說那個位置沒空了,莫不是真有什麼鬼怪跟着他?”
頓了頓,又道,“肯定是的···戲摺子裡不也說了嗎,鬼魂之類不能見日頭,那他旁邊···”她聲音越來越小,還帶着顫音。那剛纔她豈不是在和一個鬼怪搶位置?
換作平日,許仲陽定要訓斥他們,說上一句‘休要胡說,子不語怪力亂神’,可經歷了眭妖一事,他也不敢斬釘截鐵的說出這類話了。只好安慰道,“先前在溫府,溫先生約莫是在和府內小廝講話,他剛剛應當是在思索事情自言自語罷了。”
這話說出來沒什麼可信度。許常小聲嘀咕,“姓溫的一直獨居,若是有小廝,昨日咱們也不會在門口等那麼久了!”
許仲陽看他一眼,厲聲道,“不要胡思亂想了。趕緊跟上吧!”
他們三人聽不清溫佑棠在說什麼,可阿成把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笑嘻嘻的傳給溫佑棠,“少爺,您可真···厲害!看把他們給嚇的!”
溫佑棠心中得意,見達到了效果,也不再和阿成多言,放慢了步子等他們跟上來。
楊忠文家的大門依舊緊閉,溫佑棠拍了許久的門也不見人應。
許仲陽他們三人與溫佑棠隔出了一段距離,也聞見了那股臭味兒,只當是這巷子髒亂無人清掃,天熱生出來的怪味。見溫佑棠吃癟,許常幸災樂禍,“少爺,您瞧,這不是風水輪流轉麼!活該他吃了閉門羹!”
阿成自然的傳聲筒一般將這話傳給了溫佑棠,溫佑棠倒沒顧得上,心裡暗暗覺得奇怪,楊家這副樣子旁人避之不及,也不會出門啊。況且,昨日他來時,楊李氏也焦急的緊,巴不得溫佑棠早早做法了事,沒道理將他拒之門外。
正納悶時,一旁有個買菜的老婦過來,像是看稀奇一般的盯着他們幾人,走了一段路後,又忍不住回來搭話,“別等了,楊家人都不在,昨日夜裡回鄉下了。”
回鄉下?連夜回去的?難道有什麼急事?不等溫佑棠問清楚,那老婦捂着鼻子匆匆的小跑離開,彷彿就剛剛說句話的功夫,就已經沾染上不乾淨的東西了。
無奈,溫佑棠只好打道回府,無功而返。在馬車上的半個時辰,溫佑棠一直在思考這事兒,到底是什麼急事,使得楊忠文不顧身上的異味兒,攜家帶口的連夜趕回鄉下。難不成是有人要殺他?也不太可能吧,他只是一個窮木匠而已!
一早上沒進食的肚子,終於咕咕抗議了。安靜的車廂內,氣氛有些微妙。
許嫵在看好戲,許仲陽則假裝平靜,禮貌的詢問溫佑棠是否要找個地過早,或者回許府用膳。
只有當事人毫無異樣,堪稱臨危不亂。他掀開側窗的帷幕,馬車正好行到巷子口。“勞駕停一下車,溫某在此過早即可。多謝許先生捎我一程。”
溫佑棠前腳下了馬車,後腳許嫵和許仲陽也跟上來了。在他入座的桌前坐下,“想必溫兄也看出來了,許某並不是順路,確實有要緊事請溫先生幫忙,還請先生賞臉聽我一敘。”
對於他變來變去的稱謂,溫佑棠並不在意,只是想着,左右這是躲不過了。
“許少爺稍等一下。”溫佑棠制住許仲陽,轉頭去叫李老闆,“還是老三樣兒,勞駕了。這兒的麪食不錯,也乾淨,許少爺要不要來點兒?”
“那就依溫兄的口味,也來一份···兩份吧。”
溫佑棠將桐油傘放好,起身去櫃檯處,“李老闆,我今日一早去了楊家,但鄰舍說他們昨夜連夜趕回鄉下老家了,不知您可知道此事?”
李老闆點點頭,“溫先生,我正要和您說呢,楊兄的親弟弟前天身亡了,老鄉趕着驢車昨夜才至京城告知消息,他們一家都回去了。我也是今早才得知這事兒,這不,店裡忙脫不開身,已經讓內子同其他老鄉趕回去了。”
溫佑棠這才發覺,店裡少了一個人。不見了老闆娘,只有李老闆和一個夥計在店內忙活。寒暄兩句後,不便再打擾他。
許仲陽等他坐下後,纔開口,“溫兄現在方便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