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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朝的史書最大的特點就是爲尊者諱,這一點在那位身後被尊稱爲景烈帝的帝王身上表現得最爲甚。據傳他晚年曾下令大肆篡改景烈一朝的史記,並且屠戮多位拒絕遵從的史官,甚至還留下了一句在後世引來大量罵名的名言“朕非明君亦非仁君,朕的身後名不需要任何人來妄加評論,就算是史書也須按朕的意願書寫,抗旨者殺無赦”。
他的篡史行爲以及那句囂張狂妄的言詞雖然被那些傲骨錚錚殺之不盡的史官留在了景史正紀上,但是被他強硬撕下了遮遮掩掩的麪皮做了j□j還想要立牌坊的景史正傳也因此被士林名士們貶斥爲帝王的遮羞布,在景朝史冊中的地位一落千丈,“不可信”這三字硬是被敲在了它的身上永遠無法抹去,特別是涉及到景烈一朝時,無論史書上怎麼書寫,“不可信”是觀者唯一的念頭。
而景烈帝的繼任者景宣帝雖然沒有在言語上留下此類把柄但是卻用實際行動將承繼自其父的鐵血手腕發揮到了淋漓盡致,不但篡改前朝史冊甚至連野史都不曾放過,當時的士林名士因非議先帝而獲罪者衆多,首罪者斬從罪者流放千里服苦役,愣是用強硬手段給那些只會耍嘴皮子搖筆桿子的士林學子上了血淋淋的一課。
據傳他曾對心腹笑言那些士林學子們都是日子過得太悠閒了纔會有空非議帝王家事搬弄前朝是非,流放苦寒之地服苦役顯然有助於他們恢復冷靜。這個因鐵血鎮壓而至噤若寒蟬的局面,直到其子繼位後才稍稍放鬆。
後世對景烈帝景宣帝的評價還算公正,雖然兩帝篡史以及屠戮史官清流士林名士的暴行甚至在其逝後數百年都被非議不止。但是那些過失在其功績面前都只能算是瑕不掩瑜,兩帝都算得上是景朝歷史上的名君,一位開創了弘慶盛世另一位將這盛世推到了巔峰。
後世諸多對景烈帝感興趣的史學家考據狂都曾試圖在故紙堆裡尋出這位帝王到底篡改了哪些史實以及他爲何不惜背上身後諸多罵名也要篡史的原因,畢竟以他當時的功績不需要做任何篡改就足夠在景史上留下最輝煌的一頁,不過那些原因因爲年代悠久最終湮沒於故紙堆裡不可尋。
據傳被大肆篡改的景烈一朝景史正傳中看不出一絲不妥的地方亦沒有篡改的痕跡,一般帝王不惜篡史也要改寫的東西依然昭然留在景史上。這位開創了盛世的名君並沒有大肆誇大自己的功績,亦沒有小心掩去他的過失,他的諸多血腥殺戮就算寫得再隱晦亦可以在字裡行間隱隱看出些端倪。
帝王本紀世家列傳景烈朝諸事紀,該寫的不該寫的通通都在上面,若硬要挑出不妥的地方,也就是后妃列傳着墨過少草草帶過。不過據傳景烈帝的后妃本就不多,就算史官想寫也沒辦法多寫。
相傳帝后青梅竹馬感情深厚,帝后大婚後不久帝誓不再納妃,甚至在後逝去多年依然空置後位以資懷念,並轉而專注於政事,終生鬱鬱寡歡。這段帝后伉儷情深的佳話在野史上流傳甚廣,景烈帝對髮妻情深意重的形象也由此而來。不過既然正史都是“不可信”,那麼野史當然更是荒謬不可信。
至於真相,或許當年景烈帝用篡史的行爲以及高調囂張的言論爲景史正紀敲上“不可信”這三字印章的時候,就註定了這段歷史再也沒有真相可尋。不管怎麼考據,不管如何探尋,無論最後得到了什麼答案,“不可信”就是唯一的答案。
無論景烈帝那時想掩蓋的是什麼,或許他只是想讓世人以爲他掩蓋了什麼,他顯然成功了,而且是非常成功,就算還留下了什麼沒有抹煞完全的蛛絲馬跡,“不可信”這三字也足夠讓那些猜測皆淪爲荒謬的言論。這是數百年後的史學家考據狂最終得出的近乎廢話般的結論,也許也是最接近事實的答案。
不過景烈帝寧願讓一朝史實淪爲“不可信”的下場,不在乎身前身後名自身功績是否也會連帶着化爲虛無也要這樣做的原因雖然有諸多猜測卻始終沒有定論。這些,都是很久很久以後的後話。
如果不去管那些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史實背後的真相,只用看小說的心態來閱讀景史正紀上事關景烈一朝的記載,依然可以看出很多有趣的地方。或許,用我們所知的那麼一點點信息來對照史書,可以找到景烈帝試圖掩蓋的真實。
縱觀景烈一朝,可分爲三個時期。一是隆盛元年至隆盛十四年幼帝繼位太后攝政時期,二是天啓元年至天啓十二年烈帝親政初露鋒芒時期,三是弘慶元年開始的百年盛世時期至弘慶五十年烈帝崩止。
後世的史學家考據狂很少糾纏於隆盛年間的景烈事蹟,那段歷史,若硬要歸於景烈一朝還不如爲景太后王氏單獨開一個隆盛篇章更合適,不過景烈帝親政前期的諸多行事手法中皆隱隱有太后王氏的痕跡,顯然這位開創弘慶盛世的名君受其母的影響頗大,所以一般還是把隆盛年間歸於景烈一朝。
當然,真正的景烈一朝開始於天啓元年。
天啓元年值得史官們花筆墨書寫的也就那麼幾件事。帝親政,帝后大婚,逆王案,帝親政後首次祭祖大典還有就是河西衛家的崛起。
帝親政與帝后大婚典禮的奢華宏大自然需要史官們大書特書,帝親政後首次祭祖大典上發生的異像當然更需要史官們花費大量筆墨。不過令人奇怪的是,貫穿了整個天啓年間的逆王案以及後來影響了整個景朝歷史的河西衛家在景烈朝的崛起,在史書上卻只有寥寥數筆。
天啓元年十月初八,帝至上苑獵場行獵,遇襲失蹤,至三日方尋回,後親至上苑,查明乃幽王所爲,當場誅殺宗室廷臣涉案者數百人,並嚴令大理寺追查,此案牽連者數萬人,在稍後的十餘年尚有餘波,此爲“逆王案”。
這是景史正傳上對逆王案最詳細的描寫,再有幾次偶然間提到都是含含糊糊隱晦不明,只隱約提到與逆王案有關或因逆王案獲罪,卻沒有仔細說明原因,顯然爲尊者諱在這裡開始顯露痕跡。
不過此案牽連實在太多,雖然景史正傳上只有這寥寥數筆,史學家依然從衆多野史及當時文人墨客士林名士留下的書集中大概拼湊出了一個輪廓。
逆王案自天啓元年末開始至天啓十二年纔算進入尾聲,期間被誅殺的宗室廷臣不下千人,被抄家滅族連根拔起的名門世家數十個,株連衆多,血流成河。此案由景太后王氏於天啓元年末首開殺戮,其子烈帝稍後接手,至天啓十二年結束時朝堂上的重臣基本上被血洗了一遍,自此後,景烈一朝朝堂上再無讓烈帝不悅的聲音。很明顯,逆王案與烈帝而言,只是一件剷除異己的趁手工具。這樣大逆不道的言論自然不可能出現在景史上,只能含含糊糊地略過。
至於河西衛家,景史正傳的世家裡面爲河西衛家單獨列了一章。
河西衛家起於高祖時,至烈帝朝最盛,其後榮寵不衰延綿數百年。
景史上花費衆多筆墨描寫高祖時的河西衛家及景烈朝後河西衛家的尊榮,但是對於河西衛家在景烈朝崛起的原因,景史上語焉不詳。衛家家史上倒提到過那麼一句,衛家盛於“逆王案”,亦因“逆王案”數度沉浮。
至於對在景烈朝大放異彩奠定河西衛家望族聲勢的衛氏七子,亦只有寥寥數語提到,不過後面的列傳中卻爲衛氏七子單獨開了一個篇章。
讓我們翻到衛氏七子列傳,前面的關於六子的地方一掃而過,直接往後面看。
衛衍,字延之,忠勇侯衛靖第七子,母柳氏……隆盛五年隨侍帝左右……甚得帝寵……
景史上的“甚得帝寵”這四字其實很稀鬆很平常,很多天子近臣重臣都會在蓋棺定論的時候得到這樣的評價。但是這四字評價放到衛衍身上,顯然與史實稍有些出入。至此,景烈帝篡史的行爲昭然若示。
至於原因嗎?
冥冥之中,似乎傳來那位站在至高處的帝王的無奈嘆息聲,隨風消散,終無處可尋。
然而對於最終被這樣蓋棺定論的那位,若有得選擇,比起“甚得帝寵”這樣的評價,或許“不爲帝喜”更輕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