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從遠處延伸到近前，兩邊的樹木向後倒去，一棵，兩棵。天邊的夕陽用餘暉給地平線描畫出一道昏暗的光暈。提醒着世間萬物，日夜交替。
“高先生，老師吩咐過了。今晚請您在學校住宿一晚，暫作休息。明天我們再出發去北海道。”
浩二的口齒與外表有種奇怪的反差。一張宅男的臉反而很健談。副駕駛座位上的潤子此刻卻把臉埋進車窗，眼睛裡倒映着星火燈光。
“那個人真的很過分。潤子學姐平時不這樣，剛纔真的被嚇到了。我也是第一次見學姐如此害怕。高先生，您別介意。她平時挺開朗的。”
浩二從反光鏡裡看見高陽板着面孔，閉目養神。潤子學姐又是這副模樣，生怕老師的這位學弟感到怠慢，見縫插針地解釋着。
“說日語吧，我聽得懂。”
高陽並沒有生氣，雖然等了一個小時。也不至於和兩個年輕的學生置氣。只是潤子這般模樣讓高陽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很熟悉，又一時忘了何時經歷過。
世上最幸運的是童心未泯，最可悲的是老氣橫秋。可眼前這個姑娘，明明是朵含苞待放的櫻花，可又泛着一股秋海棠般的清香。
“對了，高先生。我很好奇，您剛纔和那個人說了什麼，他怎麼會態度突然轉變，那麼快就離開了？”
浩二是個心裡藏不住事的人，雖然剛剛經歷風雨，但也十分好奇最後的彩虹是如何一回事。雖然閱歷不深，但浩二感覺老師的這個師弟不簡單，有股子吸力但又不能靠近那種感覺。
“浩二，中國有句話。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我累了，睡會。”
其實真相十分簡單，從胖子的衣着來看就是那種長時間受窮，小人乍富類型。身邊的胖妞雖然胖，但是姿色尚可，按常識判斷原配基本是不可能。從兩個人的親暱勁兒，無外乎新近二婚或者婚中偷摸出來苟且。
高陽只是賭了一把後者，和胖子說日本警察可不慣毛病，大吵大鬧會被抓，還會罰款，而且是通知當地使館聯繫國內的家裡人來交罰金。這招一擊致命，沒想到兩個人真是來日本苟且的。也許胖子是怕家裡的母老虎發現，當機立斷選擇三十六計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汽車靠左，人心向右。高陽看了一眼潤子的背影，嬌小的身軀似乎藏着大大的能量。夜風吹來，裙帶飄飄，輕聞一片花香。
東京大學是名副其實的日本第一學府，古樸的建築透着歷史的滄桑。高陽作爲一名異客，漫步在學府清晨的小路上，思緒複雜得很，根本簡單不了。
通過浩二的介紹，高陽覺得這次的研究隊伍似乎不是他想的那麼龐大。先行一隊十幾個人已經出發，原本師兄是等着他來到後再一同前去。可臨時有事，只好讓兩個助理陪着自己。
“遠古索齒獸化石，師兄你這葫蘆裡賣得什麼藥？這種史新世時期的大型哺乳動物對生物進化的研究十分重要，可這隊伍好像單薄了點。”
高陽認爲師兄這次草率了，在學術上自己的這位師兄從來都是嚴禁得變態。可這次這麼重要的發掘，他居然跑去美國開會。看來人到了一定地位都是會變的，會受名和利所累。
“高陽老師，早上好。我是松岡潤子，昨天是我的不好，以後還請您多關照。”
一聲清脆的銅鈴嚇了高陽一驚。昨天那一身白裙的姑娘彷彿換了一個人。一身天青色的野外工作服顯得人十分乾練。配着一張漂亮的笑臉，讓人心底裡舒服。
潤子的笑很好看，特別是眼睛一眯，兩個上玄月彎彎地躲在睫毛下，與下方那粉紅小口圍成的下玄月幾何對應。長髮青絲紮了一個單馬尾，彷彿漫畫裡的少女活了。
“潤子小姐，是深得我師兄的真傳。”
高陽無奈，自己在師兄那裡就沒討過便宜，現在連他的學生助理也來添堵。大早上的打招呼不要這麼用力，剛纔的清粥差一點嚇出來。
睡眠可以緩解一切，潤子從昨晚的驚恐狀態中脫離。一大早專門來道歉，但被高陽這麼一說，更加迷糊。歪着小腦袋想不明白，看高陽遠去，蹦蹦跳跳地追了上去。
“高陽老師，我們九點準時出發。”
“別跟我提準時兩字，我敏感。”
“啊！真是十分抱歉，昨天我，我把地點搞錯，讓您久等。十分抱歉。”
“打住，我逗你玩呢。別鞠躬啦。我看着都替你腰疼。日本人哪兒都好，就是太客氣。”
東京與北海道之間相差十個緯度，如果是在幕府時期需要走上數月。科學可以改變世界，但卻不能更改時間。飛機降落在千歲機場，越過札幌市遠遠的輪廓，汽車一路向北，同樣的距離變化縮短了時間，不變的是藍天白雲，綠水青山。
差不多肚子咕咕叫的時候，已經可以聞到海的味道。真是雪上加霜，日本的海鮮可是一絕，何況北海道可是日本有名的魚米之鄉，物產豐富，美味連連。
“環境可真好，景色優美，人煙又稀少。北海道真是名不虛傳。”
高陽也是第一次來北海道，沿途的美景深深地刻畫在他腦海裡，餘生難忘。景美人更美，一路上潤子和浩二有說有笑，居然還開起了昨天那胖子的玩笑。讓高陽不禁撫了撫額頭，感嘆年輕真好。
“高老師，過了前面那道灣，就是岬尾海峽。”
順着浩二的聲音，公路默契地甩了一個彎，青山過後蔚藍的大海伴着海風迎面而來。高山像巨齒龍的尾巴一樣深深地插進大海中，憤怒地捲了一圈，一個偌大的海岬鬼斧神工。
大自然的筆墨洋洋灑灑，人類也不甘示弱。沿着山脊一條彷彿飄在天上的公路曲曲彎彎，鋼筋混凝土的跨海大橋像一位忠誠的衛士緊緊守護着岬尾島。無論暴風還是驟雨，都不能讓她失去陸地母親的擁抱。